第53章 過去（一）
第五十三章過去（一）
雨落滂沱，街頭巷尾都淹沒在浩瀚的雨中。
雨水沖洗了青石的路面，師明珠撐着油紙傘有些茫然地看着四處煙雨朦胧的場景，發自內心地疑惑着。
這是哪裏？
師明珠略顯茫然地向前走着。
離淵告訴過她，黑洞之中的所在之處相當于回憶，可是她的記憶裏有這麽一個地方嗎？
她繼續走着，直至看到前面路上，有人站在雨中，任憑雨水沖刷，像是一尊伫立許久的石像。
怪人。
師明珠的心裏陡然冒出這樣的一個想法。
下一刻，她的心神巨震，終于記起了這裏是什麽地方。
這不就是她與離淵第一次在邺城相遇的場景嗎？
師明珠加快了腳步，朝着雨中的離淵走了過去，從儲物袋中取出一把油紙傘遞給離淵，并道：“我這不是很容易就找到你了嗎？”
虧得離淵先前還對她說了許多黑洞之中的危險，看來她的運氣倒是極好。
師明珠看見了離淵眉心的那片翠色的蛇鱗，看見了那深不見底萬分複雜的眼睛，她無比确定眼前之人就是離淵。
師明珠甚至想直接将這個離淵拉出黑洞。
直至，離淵伸出手，拉住了她的衣袖，用那種幽深而又堅定的目光看着她，說道：“我心悅你。”
“啥？”
師明珠愣了一瞬，而後便聽離淵繼續道：
“我心悅你。”
師明珠保持了原本的姿态，沒有進一步地去拉住他，也沒有甩開他的手。
只是靈光一閃，對着回憶之中，在師明珠的記憶裏明明是第一次見面的離淵問道：“你認得我嗎？”
回憶之中的離淵，輕輕點頭，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好像想把她裝在眼睛裏一樣。
師明珠心裏滿是問號。
她與離淵難道相識在邺城之前？
師明珠如此懷疑着，可是就算她将兩世的記憶翻了個底朝天，在邺城之前，也不見離淵半點影子。
所以她應該離開這段回憶嗎？
離淵告訴過她，一旦離開某一段回憶就再也無法回到那一段回憶中，就像時間一樣，只能往前走，不能回頭。
只有找到他們第一次相見的那天，找到那個離淵，她才能從黑洞中出去，否則就只能迷失在回憶之中。
師明珠下意識後退，卻被離淵欺身向前。
他的眼神裏好像裝着什麽複雜至極的東西，因為千頭萬線織就了一張細密的網，所以不知哪裏才是開始，哪裏才是真實。
而離淵能做的就是抓住眼前唯一的真實所在。
他說：“阿珠，別走。”
這話直接讓師明珠的腦子炸成了煙花。
她好像聽見靈魂深處，連她自己也無法窺視到的過去裏，曾有人無數次這樣喚過她，有什麽東西在她的魂魄中蠢蠢欲動，像是初春之時企圖破土而出的種子。
但很不幸，師明珠不是那顆種子，她是那片被破的土。
所以她只能捂住頭蹲了下去，企圖用丹田之中的靈力平息靈魂上的震顫。
但顯然毫無用處。
離淵很明顯沒有想到師明珠會如此痛苦，他整理着混亂的力量，一只眼睛看向過去，而另一只眼看向未來，剎那間便洞悉了緣由。
于是他低下身子，目光裏滿是留戀和依依不舍，看着她說道：“走吧，你要找的人不在這裏。”
說罷，青石磚瓦的圍牆上便裂開了如同黑洞一般的縫隙，他輕輕一推，便将陷入痛苦的師明珠推離了這段回憶。
而他仍然在雨中不曾打傘，任由腦海中翻湧的零碎片段，如同水災時的洪流，将他本就不算清醒的神智徹底淹沒。
師明珠重新進入了混雜着點點流光的黑洞之中，但靈魂上撕裂般的疼痛卻沒有挺下來，有些模模糊糊的畫面出現在她的眼前。
她眯起眼睛，想要看個究竟，卻似鏡花水月般不可觸碰。
師明珠在那黑洞裏稍稍休息了一會兒，只能靈臺的疼痛稍退，她才仔細地回憶起來她與離淵在邺城的相遇。
離淵一上來就說了莫名其妙的話，所以她才覺得那人奇怪，只是後來，她瞧見了離淵眉心的蛇鱗，便以為他是妖族。
而妖族的思想一向與人族不同，所以她才沒有多想。
但逢時說離淵非人非妖非魔非鬼，且不論離淵到底是什麽，就說他之所以能說出來那樣的話，大抵是因為他們早就相識。
但，那到底是什麽時候？
她又為什麽對此全無記憶？
她該怎麽樣去找到，那些連她自己也不記得的過去？
這樣想着，師明珠感覺到自己的太陽穴又跳了起來。
但總在這通道之中呆着也不是個事，于是師明珠随意挑了一道流光，進入其中。
師明珠的視線瞬間被華光充滿。
待流光散盡，便見眼前之山，雄奇險峻，雲霧缭繞。
深秋之時，無邊落葉蕭蕭而下，為這險地平添蕭瑟之意。
師明珠眨了眨眼睛，心道：這不是太華山嗎？
然而，厚重的雲霧泛着血色，她低頭看着自己的一身白衣，與手中之劍，便察覺到了不同尋常的地方。
師明珠心道：現在該不會是她前世死的那時候吧？
她正想着，便見眼前出現一人。
白發的少年眉眼彎彎地看着她，若不是她已經知道了逢時的化魔是在更久遠之前，只怕仍會被輕而易舉地騙掉。
“總覺得師姐有些不一樣呢。”
逢時開口，便說了與前世完全不同的話。
師明珠的眉頭擰了起來。
離淵告訴她黑洞之後，是類似于回憶的所在，可是無論是之前在邺城的離淵，還是眼前在太華山的逢時，都似乎是有思想的獨立個體，并不是在按照過去一模一樣的行事。
所以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
她将心裏逐漸升起的怒意盡數壓下，畢竟這一世，她的同門都好好活着，沒被逢時殺戮殆盡。
而後抽出青鋒劍輕撫劍身的銘文。
那銘文也在一閃一閃地，散發着微弱的青綠色光輝，像是在提醒師明珠，在這個既陌生又熟悉地方，她并非孤身一人。
“真是把破劍。”一見師明珠如此動作，逢時毫不掩飾地露出嫌棄的神情，他當然不是在嫌棄師明珠，他只是厭惡那把劍。
“師姐應該用一把更好的劍。”
一劍，地動山搖，厚重而凝實的血霧也被破開了一個巨大的缺口，露出真正的，正在下着蒙蒙細雨的天。
師明珠直接将青鋒劍抵在了逢時的心口，篤定地說道：“你是騰蛇。”
只見那雙血色的桃花眼微微睜大，似是沒有想過自己暴露了真身。
逢時面上的神情有些複雜，像是喜悅與悲傷混合在一起，難以言喻。
“師姐，你都記起了什麽？”
他有些猶豫地說着，似是在掂量着師明珠到底知道了些什麽。
“這裏是過去嗎？”
師明珠的長劍未曾松開半點，神色冷冽地問道。
離淵提過一次，這黑洞是時空黑洞，也許可以理解成将時間和空間調回到從前，那不就是過去嗎？
雖然穿越時空的确聽起來很是匪夷所思，但現下細細回憶，師明珠總覺得離淵身上，還有更不可思議的東西。
逢時的臉色變得難看了起來，像是個耍無賴的孩子，甚至不顧青鋒劍就在他的心口，直接撒潑打滾了起來。
“師姐果然又遇到他了！我明明都那麽嚴防死守了，怎麽還叫那個家夥鑽到了空子！”
無數山峰被逢時幻化出的蛇尾掃平，血霧随着逢時的情緒不斷翻湧，那些厲鬼冤魂被徹底放了出去，朝着有生命的地方飛速奔襲而去。
師明珠心裏一驚，甚至顧不上逢時，想要直接阻止那些怨魂。
這些厲鬼若是碰到那些本來就抱着富貴險中求的心态，來太華山尋寶的散修也就算了，但山腳下可是有凡人聚居地的！
修士之間因果輪回，不能牽連凡人，是師尊對她耳提面命多次的教導。
所以她才不敢，甚至說不能重回昌黎。
但逢時卻攔住了她的動作，微微笑着說道：“不用擔心的師姐，這裏不是過去，并不能改變未來，也不能影響真正的現實。”
師明珠微微一愣，指了指天上，說道：“現在正下着雨。”
逢時仍是笑着看着她，像是在看一個看一眼少一眼的絕世奇珍，直到師明珠又說起離淵。
“離淵不是被困在雨中嗎？為什麽不見他的蹤跡？”
逢時的面色陰沉下去，陰慘慘地看着飄落在流雲峰的雨，好像恨不得下雨從天氣中除名，徹底消失。
“是他打開的黑洞吧？那自然是以他的記憶為主導，他當時只能離着老遠看着。”說着說着，逢時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師明珠，略顯心虛地繼續說道：
“畢竟在這時候，我用血霧将太華山封鎖得很好，他只有遠遠望着，然後給師姐收屍的份兒。”
師明珠一愣，心道：難不成上一世，離淵就在她身邊了？
逢時看出來了師明珠的疑惑，盡心盡力地為她解答道：“那家夥一直觊觎師姐，只是這一世，我防護的足夠周全，才沒叫他在師姐眼前亂晃。”
他的語氣滿是忿忿不平，像是自己一直珍視的珍寶被人小偷刻意窺探一樣。
師明珠的眉擰得更緊，青鋒劍架在了逢時的脖頸上，這個位置更容易一擊斃命，面無表情地說道：“那你是怎麽回事？”
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在師明珠的記憶裏，逢時從來都沒有這麽老實的回答過她的問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