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過去（二）
第五十四章過去（二）
太華山，微雨蒙蒙。
逢時的雙手高高舉起，面露無奈之色，對師明珠說道：“當然是因為，無論這裏發生什麽，都無法影響到真正的現實。”
師明珠的神色冰寒，仍沒有放下青鋒劍的意思。
“所以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
然而，只見逢時委委屈屈地吸了吸鼻子，剎那間，那雙潋滟多情的桃花眼裏便蓄滿了淚水，更顯得可憐兮兮，讓師明珠有些不知所措。
“都說了這裏發生的事情，不會影響真正的現實，師姐怎麽還兇我。”
逢時也不管那把抵在他脖頸的長劍，狠狠心将目光從師明珠身上移開，轉身向後背對師明珠，将拒不配合之意表達的淋漓盡致。
師明珠呵呵一笑。
她太熟悉逢時這耍性子的手段了，雖然這一世沒見逢時這麽做過，但前世她可算是飽經摧殘。
故而，師明珠也總結出來一個非常好用的辦法。
師弟不聽話怎麽辦？
打一頓就好了。
想當初她也是這麽把金曜打服氣的。
于是，師明珠沖着逢時的頭頂就打了一個爆栗，青鋒劍入鞘被她拿在手中像是跟木棍一樣在掌中敲擊，她陰森森地笑着，對逢時說道：“我可不介意幫你長長記性。”
“師姐！”
逢時淚眼婆娑地回頭看她，只一眼，他便愣住了。
本來是裝出來的鱷魚的眼淚，就要忍不住從眼角滑落，于是逢時趕緊低下頭，裝作一副知錯的樣子，嗫喏着說道：“師姐認為時間是什麽？”
诶？
她能說她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嗎？
師明珠想來想覺得不能，于是遲疑着說道：“我雖說不清時間是什麽，但是它只能前進，不能後退。”
逢時微微點頭，而後對師明珠說道：“也差不多，師姐可以将我們世界的時間看作是一條不斷奔湧向前的河流。”
逢時蹲在地上，順手撿了根樹枝，畫了一條向前的線。
“本來任何生靈都無法回溯過去，因為涉及時空的法則，是這世界最本源的東西，但是有一天，世界的本源被外來入侵者所傷，本源的力量因此而洩露出去了一部分。”
他說着，在那條線上添加了許多道分支。
“本來這條河流只有一條河道，只會走一個方向，前往既定的終點，但是現在它有無數的分支和可能了。”
逢時說着思索了一會兒，終于還是道：“那個外來的魔族，将那些分支稱之為平行世界。”
師明珠也跟着蹲下身子來，看着逢時畫的線條，琢磨着說道：“這就是你說這裏不影響現實的原因嗎？因為這個時空裏發生的事，與原本的主幹世界不再相互影響了？”
逢時緩緩地搖了搖頭，指着數道線條交織的那一個點說道：“時間只會朝着一個方向走，只有一個終點。”
“但是現在，時間的洪流分成了無數的分支，就會讓人分不清哪一個才是真正的時空。”
“而那些虛假的分支，就像是流向沙漠裏的河流了，終将幹涸。”
師明珠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而後問道：“所以這裏是時間的一個分支？”
逢時點頭肯定了她的說法。
“可是你呢？”
師明珠面露疑惑和不解，繼續說道：“黑洞之外的世界有你，黑洞之內世界也有你，難道時間分流的那一刻，也把你分成了無數個嗎？”
“是。”
逢時果斷而堅決地說着，可是依舊沒有擡頭看着師明珠。
“或者說世間衆生萬物都被分裂成無數個，不同的事情在同樣的場景與同樣的人物之間上演，所以被我奪走力量的離淵才會辨別不清哪裏是現實。”
師明珠嘆了一口氣，指尖輕輕挑起逢時的下颌，露出那張淚流滿面的臉。
她輕輕拭去逢時眼角的淚，嘆息着說道：“這個分支的時空是被你毀掉的，又不是離淵奪走了你的力量，是你搶了人家的東西。”
“所以你哭什麽呢？”
“我不知道，”逢時茫然地說着，上前兩步環抱住了師明珠，“師姐，我用離淵的力量開啓了無數的分支，也毀掉了無數的分支，但我好像忘記了什麽很重要的東西。”
逢時的下巴抵在師明珠的肩膀上，硌得她肩頸生疼，但是她還是輕輕拍了拍逢時的背脊，像是在安撫一只張牙舞爪的野貓一樣。
并問道：“既然分支與主流幾乎都是一樣的，你怎麽知道哪一個才是真正的時空？”
逢時看了一眼她，微微垂下眼簾，似有不甘地說道：“因為離淵很狡猾，他在無數時空中定下了一個錨點。”
“那個錨點不會在分支中存在，換句話說，只有她存在的時空，才是真實。”
師明珠聽明白了逢時的言外之意，微微蹙着眉，說道：“所以黑洞之內的世界，無論看着與我記憶中有多相似，都沒有我的存在？”
逢時點了點頭。
“可是，既然這時空中沒有我的存在，你又是如何認得我的？”
然而，有問必答的逢時在這個問題上卻開始支支吾吾起來，顧左右而言他。
師明珠眉頭皺得更緊，心道：前面那些都說了，她這小師弟現在想瞞着她什麽？
但逢時不想看到她眉頭緊蹙的樣子，于是伸手撫平了她蹙起的眉間，低聲道：“這個時空原本是有師姐存在的，只是現在師姐不在這裏了，所以這裏就是虛假的分支。”
師明珠微微一愣，前世種種剎那間浮現在她的眼前。
她有些猶豫地開口說道：“離淵說，黑洞之中，是所有曾經發生在這個世界上的時空交疊，所以這裏是真實的過去？”
逢時點頭，用指尖淩空輕點，畫在地上的線條就這樣閃着光浮在空中，主幹的那條直線不變，而其他的分支都變成了一個圓，又回到主幹當中。
“每一個分支都曾經是真實，因為錨點被毀，時空覆滅因此變成了虛假的存在，可是，也的的确确都是這個世間的曾經。”
師明珠已經完全明白了，她猛然看向逢時，目光如電，直接抓住了最關鍵的一條問道：“所以你已經毀掉了多少分支？”
逢時微微垂頭說道：“我不記得了，但我知道，只剩下最後一個分支了。”
電光火石間，師明珠想起哀牢山中，已經入魔的洛煙給她看過的一段回憶。
洛煙說，唯有到了最後一刻，一旦失敗就無法逆轉的時刻，往世書才會出現。
雖然，她現在也沒弄明白那本書到底能做什麽，但是它的出現就已經作證了逢時的話。
即她所在的時空已經是最後一個了。
師明珠心頭一緊，所以那最後的時空到底還剩下多少時間？
她有些焦急，便也不顧眼前的逢時直接離開了這個時空。
血霧環繞的流雲峰上，逢時就這麽目送着師明珠離開。
而在他身後，一身道袍的巫日夕晃着他的拂塵走上前來，問道：“你就這麽把她放走了？”
逢時冷哼一聲，全無之前在師明珠面前的可憐之意，說道：“未來的我又不是傻子，他既然能放任離淵開啓黑洞，将師明珠放進來，必然是有對應的措施。”
巫日夕也輕輕笑了起來，說道：“會這麽做，肯定是因為離淵那個麻煩的家夥，想要掙脫封印。”
“不過，他大概忘記了，師明珠是唯一的時空錨點，就算她身上帶着真實時空的坐标，可是誰知道，沒有了錨點穩定的時空會發生什麽？”
“而全無記憶的師明珠，怎麽可能輕易從過去無數次輪回中，找到她第一次見到離淵的時空呢？”
黑洞之外。
自師明珠踏入黑洞之後，竹嶼島四周便湧起了滔天的巨浪，大地在震顫，雨水如傾盆一般，天邊濃重的烏雲甚至也在一點點染上血色。
離淵沉默着，似是對周圍仿若世界末日一般的景象視若無睹，面無表情地看着逢時與巫日夕。
無數魔修将他團團圍住，而逢時上前一步，不無得意地開口說道：“你當真是被時空亂流給攪糊塗了。”
“我無數次地重啓這個世界，早就已經讓世界如同被揉皺的紙張一般，瀕臨破碎，岌岌可危。”
“但你竟然還敢讓時空穩定的錨點從真實離開？”
逢時得意地笑着，血色的豎瞳讓他看起來像一條陰冷的毒蛇，他繼續道：“現在這個世界只需要一點點外力就可以毀于一旦。”
“而我則不必再重複殺死師姐的行動。”
逢時說着，無數手臂粗細的帶刺藤蔓拔地而起，從四面八方向離淵圍來，像是想将他關住，囚禁于藤蔓的牢籠。
但離淵仍是那副無悲無喜的模樣，看不出一點喜怒。
長槍的虛影被他握在手中，只見他甫一轉身，只一招，無數猙獰的藤蔓便盡數敗落。
逢時難以置信地看着他，說道：“怎麽可能，你的力量明明在我身上！”
離淵冷眼看着他，輕聲道：“本就屬于我的力量，怎麽會傷得了我？“
巫日夕攔下了被離淵激将的逢時，微微笑着，看着離淵說道：“我與逢時殺不得你，但這些魔修卻可以，而你同樣無法殺了他們。”
無數虎視眈眈的魔修，聽從着巫日夕的命令，朝着離淵湧來。
“你将她送入黑洞之時，有沒有想過，當她回來之後，看到的只有可能是你的屍體與滿目瘡痍的時空？”
離淵面上仍無畏懼之色，只道：
“我相信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