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過去(七)

第五十九章過去(七)

大漠的天藍得一如碧洗,不見半點白雲變幻。

師明珠倒在漫漫黃沙之中,感受着過分熾熱的日光,揉着突突直跳的額角。

很顯然,她沒有死。

這裏仍是黑洞之內的某處時空,她也沒有被丢出去,只是這到底是哪裏?

師明珠艱難地從地上爬起,青鋒劍的銘文閃爍着微微綠光。

柳通過契約給她傳音,道:“此處為大漠,我能感覺到這是更古老的時空?”

古老?

是更早時候的某一次輪回嗎?師明珠想着彈去衣上塵土,一低頭卻發現她此刻正着飄渺宗弟子的服飾。

在這裏,她還是飄渺宗的弟子?

師明珠撐着青鋒劍,朝着漠北走去,若她是飄渺宗弟子,那大漠之北該有一座鎮魔關吧?

她想着,施展隐藏身形氣息的法術,免得被游蕩在大漠的兇獸襲擊,又從儲物袋中取出一把油紙傘遮住日光。

師明珠緩而又緩地走着。

一方面因為頭暈目眩的感覺還沒有徹底離去,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她方才便發現,大漠之中似乎不能使用遠距離傳送的法術。

那便只能靠着她的雙腿了。

師明珠望着一望無際的黃沙在心裏嘆息着。

她走了一整個白天,別說鎮魔關了,連個活物的影子都看不見,若非她的靈識并未感知到任何異常,她恐怕要以為自己被困在了陣法中。

夜色将至,但此刻師明珠放眼望去,依舊只有不斷連綿起伏的沙丘。

她要連夜趕路嗎?

但沙漠裏也從不缺少晝伏夜出的兇獸。

無謂的戰鬥最好還是要避免,師明珠想了想,還是決定先找個地方修整一下。

她四下裏張望着,找了一處沙丘之下地勢較為和緩的地方,從儲物袋中取出簡易的陣旗和帳篷。

師明珠正要布陣,就見昏黃的日光之下,她挑好的那處地方,閃着一縷銀白色的光。

師明珠眉頭微蹙,心道,這連個鬼影子都沒有的地方,怎麽偏生就在她準備休整的時候出了異常?

不會有詐吧?

師明珠懷着警惕,謹慎地朝着那銀白光芒所在之處走了過去。

那裏并沒有任何可怖的陷阱,只有一條手指粗細的,長着銀白色鱗片的小蛇。

起初師明珠還以為那是條死蛇,她用青鋒劍扒拉了它兩下,也不見它動彈。

柳也沒有給她傳遞任何危險的信號,只道:“它身上并無敵意。”

而後師明珠大着膽子将那條小蛇放在了掌心裏,靈力運轉之下,才察覺到了它微弱的呼吸與妖氣。

雖然修仙界中的确存在着一些,喊着人族與妖族不共戴天的家夥,但師明珠并不是其中的一員,她對妖族沒有什麽特別的感受。

除了金曜的存在讓她覺得,妖族的腦子大概和人族長得不太一樣。

再加上飄渺宗又幾乎是世間為數不多的,不論種族之見,只要拜入山門就是飄渺宗弟子的宗門。

所以師明珠尋思了一下,還是将那條小蛇一起放在她的陣法之內。

畢竟龍也是鱗族,這小蛇說不定還算師尊半個同族,而獨身一人走在荒無人煙的大漠,委實有些說不上來的感受。

想着,師明珠便從儲物袋裏翻出了一顆專給妖族使用的療傷丹藥,想要給小蛇喂下去。

可是那蛇暈是暈了,嘴巴卻閉得很緊。

害得師明珠用法術凝成了冰針,硬生生地把它的嘴巴給撬開,又把那丹藥碾碎成粉末,混着水叫它一并咽了下去。

修士不需要睡覺,所以師明珠将一切布置好之後,便打坐調息,整理起因為方才被一刀穿心而混亂的神魂。

不久,東方既白。

師明珠感覺到有什麽滑膩膩涼飕飕的東西,在自己掌心劃過。

她一下子便睜開了眼睛。

只見昨天那條看上去快要死了的小蛇,現在已經睜開了眼睛,正在爬來爬去,看上去似乎是想要不驚動她,偷偷離開這裏。

好家夥,這蛇拿她當壞人了。

師明珠心裏莫名升起一股被冤枉的不爽,大步一邁,就把這小蛇提溜了起來。

“我可不是壞人!”師明珠略顯氣憤地強調着。

但這世上也沒有哪個壞人會說自己是壞人。

師明珠話一出口就發現了不對,她苦惱地撓了撓頭,尋思了一會兒才對那小蛇說道:“這沙漠很大,我一個好端端的人走了一天都沒走出去,像你這般受了傷的,就更別提了,你不如與我一起走?”

然而,那蛇有氣無力地垂着頭,像是一條普普通通的蛇,聽不懂人言一般。

“喂!”

師明珠敲了那蛇的腦袋一下,直勾勾地盯着它猛然擡起來的豎瞳,說道:“我感覺得到你身上的妖氣,你應該能聽懂我的話。”

小蛇的瞳孔微縮,像是沒想到師明珠可以發現這一點,于是更加自暴自棄地直接攤在了師明珠的手上。

這倒是讓師明珠有些摸不着頭腦了。

這蛇也不知道是因為受傷還是因為修行不夠,能聽懂她的話,但是看起來并不能口吐人言。

她想了想,還是道:“你要是想和我一起走的話,就點點頭。”

小蛇瞧了她一眼,沒精打采地動了兩下自己的腦袋。

師明珠:……

她這輩子都理解不了妖族的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麽。

小蛇把自己的身體纏在了師明珠的左手上,離得遠遠的一瞧,好像是她在手上帶了一樣亮閃閃的首飾。

師明珠将陣旗與帳篷一并收了起來,繼續朝着北方而去。

日頭好像比前一天更毒辣了,空氣因灼熱而扭曲。

師明珠心道自己明明也是個玄境的修士,怎麽竟走出了一身汗來?

而且也不僅僅是汗流浃背。

她感覺到每一次呼吸都好像是吸入了一團炭火,她的肺腑因此而生疼,于是,連每一次呼吸都仿佛是接近窒息一樣。

師明珠知道她不能再走了。

她将青鋒劍插入黃沙,柳的神念環繞在她的四周為她警惕着可能的兇手,而她自己掐訣,凝出了一道水幕,把她與過分熾熱的空氣隔絕開來。

這地方有古怪,師明珠心道。

只是單純的沙漠,不可能讓她一個玄境修士感到舉步維艱,但她又的确沒有察覺到任何異常。

師明珠看了看纏在她手上的小蛇,對它說道:“小蛇,你可知道這沙漠為何古怪?”

本來懶洋洋地像是在擺爛的小蛇,一聽師明珠的話猛地起身,圓溜溜的眼珠徑直看向她,那雙豎瞳裏裝滿了不可思議。

師明珠:?

她說錯什麽了嗎?

“有什麽不對嗎?小蛇。”師明珠毫無察覺地說道。

小蛇瞳孔中的震驚之色更甚,像是師明珠說了什麽讓人難以置信地話語。

師明珠實在不願意猜妖族的心思,于是輕輕點了挺立的蛇頭一下,而後道:“能說話嗎?會說話嗎?”

“有話說話,別在這亂驚訝。”

小蛇張了張嘴,可是口中只能吐出毒蛇吐信的聲音,它又是一陣頹廢,過了一會兒,它從師明珠的手上跑了下去,在師明珠腳邊的沙土上寫了幾個字。

“你叫我什麽?”

“小蛇?”

師明珠委實沒有想到,那條小蛇一聽到這兩個字,一翻白眼,簡直就像是要暈死過去。

而後它的尾巴在地面上瘋狂舞動,寫道:“你怎麽能這樣叫我!”

“我可不是那種低賤的妖!”

“我有名字!”

只看它的字,與它寫下那些字之時的狀态,師明珠就能夠感受到這條小蛇過分激動的內心。

她不知道為什麽這蛇這麽在意名字,不過這并不妨礙她尊重這小蛇的想法。

于是,師明珠低聲問道:“所以你叫什麽?”

為了表示禮貌,她還先說了自己的姓名出身,道:“飄渺宗師明珠。”

但是,方才那麽在意名字問題的小蛇此刻卻不動了,又變成了垂頭喪氣的頹廢狀态,尾巴恹恹地耷拉着,像是條垂危的蛇。

師明珠自然滿腦子問號?

她心說妖族的心思果然莫測,但又一想小蛇方才情狀,于是便試探着問道:“你不會沒有名字吧?”

也只有這樣才能解釋,為什麽小蛇一邊想讓她叫它名字,又在她真正問起露出這般模樣。

小蛇恹恹地動了兩下它的腦袋,有氣無力地晃動着尾巴。

師明珠知道,名字對于妖族來說事十分重要的東西,只有擁有了名字,妖族才有化身成人的可能。

而妖族的情況又與人族不同,有許多妖族跟腳尋常,族中長輩世世代代只是無知無覺的普通野獸,這樣的長輩自然無法給他們命名。

而命名這件事本身也意義重大,命名者的修為會對被命名者産生極大的影響,而本來毫無關系的兩方也可能就因為名字而被聯系在一起,從而形成新的因果。

但誰也不知道這因果是好是壞,若是好的倒也罷了,若是惡果,命名之人則需一起扛着罪業之力。

因此,除了自家長輩之外,很少有人願意給一個素不相識的妖名字。

但師明珠不一樣,她尋思了一會兒說道:“你要是那麽在意名字的話,我就給你一個,只是我這人并不長于起名,你也別嫌棄。”

天道予人族命名萬物的權利,所以師明珠當然可以給一條小蛇起名,而當她的話語出口之時,便得到了天地見證。

那就意味着,她需要與這條蛇一起抗下未來的因果,無論善惡。

“我看你通身銀白,不如就叫小白吧?”不擅長起名的師明珠如是說道。

小蛇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對這名字的嫌棄簡直都要寫在臉上了。

小蛇在心裏一陣無語:它明明是有名字的,只是現在需要藏起來才不能說。

它本打算拿師明珠起的名字做假名,可這假名的格調實在太爛,它都想直接自己說一個。

但下一刻,晴空萬裏的沙漠之上籠罩起來一片烏雲,雷霆閃爍,天地竟是認下了師明珠給它的那個名字。

小蛇的眼裏都是詫異,它有名字,這個“小白”算怎麽回事?

而師明珠不知道一條蛇心裏的彎彎繞繞,只是将它重新放在了掌心裏,笑眯眯地說道:“這下滿意了吧?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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