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過去(九)
第六十一章過去(九)
天空中烏雲翻湧似有雷鳴,大地顫動,天地似乎在本能地排斥着未知的入侵者。
茫茫沙漠之中,師明珠執劍上前。
她知道,她得殺了蜚。
魔族幾乎不可能以本尊降臨世間,大多只能采取蠱惑人心的方式,引誘生靈堕魔,從而從心靈的縫隙中入侵一縷分神。
以至将那生靈的軀殼當做一副皮囊。
而那蜚雖也有一只血色眼眸,但是看起來,卻似本尊親臨。
所以師明珠的青鋒劍,直奔蜚那只能發出血色光柱的獨眼。
這獨眼看上去是蜚極為重要的攻擊手段,那麽必先将其廢除。
淡淡的血色霧氣萦繞在青鋒劍的劍鋒之處,師明珠提劍上前。
然而,蜚碩大的角将她的青鋒劍擋下。
下一刻,蜚如蛇一般的尾巴向着師明珠纏繞而來。
師明珠只好後撤。
她一邊喘息着,一邊思索着。
她的劍砍不下蜚的角,所以勢必得繞到其身後才行。
心念閃動間,師明珠擡手掐訣。
朦胧霧氣徹底隔絕師明珠的身影,也隔絕了試圖穿透霧氣的日光,她在霧氣的遮掩下隐藏氣息,朝着蜚的身後繞去。
那只血色的眼眸似乎察覺到了危險,只見蜚就站在原地并未走遠,但卻轉起圈來,每換一個角度,便發出一道血色光束。
這東西施法不需要休息的嗎?
師明珠在心裏暗自想着,腳步卻不漏一點聲息,天似乎也要助她,翻湧的烏雲将日光遮住,霧氣更加不易消散。
師明珠屏氣凝神瞧好時機,一劍便沖着蜚的身後襲去。
然而,那東西好像腦袋後面也長了眼睛一般,竟準确無誤地躲開了師明珠的襲擊,那條如同蛇尾一般的尾巴,還纏繞在了她的劍上。
師明珠一愣。
這才發覺,蜚的尾巴并非蛇尾,而是真真正正長在它身後一條蛇。
那蛇的身體纏繞在青鋒劍上,張口露出兩根鋒利的毒牙,就要直接咬在師明珠執劍的手上。
蜚竟然也是在打卸去師明珠武器的主意。
師明珠單手結印,一把火焰在她的掌中成型,她以火焰砸向蛇尾,可那蛇尾依然緊緊纏着青鋒劍沒有撒手的意思。
師明珠也不松手,由此便形成了非常詭異的對峙場面。
然而,下一刻,一陣危險之感湧上師明珠心間。
師明珠猛然轉頭,只見蜚巨大的牛首微微向後回轉,正好露出那一只巴掌大的血色眼眸,那眼裏似乎還有一絲詭異至極的笑意。
“遭了!”
剎那間,血色的光柱直奔着師明珠而來,而這一次師明珠并沒有機會閃躲。
但奇怪的是,血色的光柱似乎并沒有真正的殺傷力,并不像是她所看到的那般連毫無生命氣息沙塵都能泯滅。
她只覺得自己的身體有些輕飄飄的,神智有些朦胧,之前被縫縫補補修好的魂魄似乎再度被撕裂了。
只是不疼。
那些從裂開的傷口處,湧出的畫面,在血色的光芒之下不斷扭曲。
她整個人好像也都處在那種扭曲的狀态裏,于是站在原地,只看着被蜚卷走的青鋒劍,無法動彈。
或者說不願動彈。
那血色的光暈好像能讓利劍生鏽、明珠蒙塵,她不會再感覺到靈魂撕裂的痛苦了,卻也無法感覺到正常歡喜與滿足。
像是一棵剛剛破土而出的嫩芽又被壓回了地裏,心靈如同一片荒蕪的土地,而此刻又被覆蓋上了積雪。
而蜚也沒有繼續攻擊她,只是看着她的狀,師明珠莫名覺得蜚對她此刻的心境了如指掌。
看了一會兒之後,蜚便如同一只真正的水牛一般,慢慢悠悠地在沙漠中緩緩走遠。
而師明珠直接坐在了地上,經脈中的靈力完全停止的流動。
烏雲散去,烈日又重新露了出來。
那日頭仍和先前一樣毒,很快師明珠便感覺到了額角像溪水一樣流淌的汗珠,以及好像有一塊巨石堵在心口的,難以呼吸的感覺。
可是那明明是令人痛苦至極的感觸,于現在的師明珠而言,卻好像隔了一層屏障一樣,她的靈魂好像高居在身體上方,看着身體在茍延殘喘。
蜚目中的紅光能讓人喪失求生的欲望,只想等死。
她忽然意識到,這世界經歷過無數次輪回,那麽在輪回最開始的時候,這名為蜚的怪物沒有到來的時候。
這沙漠是否也曾滿地蒼翠?
過于疲倦的身軀讓師明珠無法繼續思考,可是她也同樣不想動,求生的欲望和奮起向上的野心好像被那紅光完全帶走。
師明珠的皮膚在毒辣的日光下曬到幹裂,她本來也在漸漸習慣那份疼痛,并變得麻木起來。
直到突然之間,一道寒涼的感觸,突然出現在她裸露在外的手背上。
師明珠動了動眼珠,只瞧見了一道銀白色的影子。
過分遲鈍與混沌的思緒讓她無法思考這是誰,也不想去思考,那血色的光柱将她的全部意志盡數帶走,只留下了一具正在緩慢腐爛的軀殼。
見師明珠并無動作,那道銀白色的影子大搖大擺地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它正是之前被師明珠放走的小白。
它用尾巴卷住師明珠的手指用力搖晃着,在心底吶喊:你都快要死了,還這麽無動于衷嗎?
可是師明珠依然是之前爛泥一樣的狀态。
小白心底一沉,它知道蜚是羅剎的坐騎,用有一些與此世大不相同的力量。
小白緩緩地挪動到師明珠跟前,擡頭看着她的眼睛。
明明之前,那雙眼眸格外鮮活,裏面好像裝着一汪春水,而現在春水變成了死水,明明這個人還活着,卻已經死氣沉沉。
可是這女修明明是個好人來着,明明是個讓人恨不得叫她收起那份好心的爛好人來着。
小白無法接受師明珠變成這樣,它寧願師明珠還是那個爛好心的女修。
這世上了解蜚的人不多,而恰好它是其中一個,就算是九幽之主離淵在這方面也要遜色它三分。
它知道該如何解決這問題。
它得找到蜚,讓蜚用那只獨眼的血光再擊中師明珠一次。
但是它現下無法化作人身,以這小蛇的模樣,只怕找到蜚,師明珠也死了。
它急得團團轉,糾結良久之後,還是決定用僅剩不多的妖力,給她撐起了一個保護罩,并在她的掌心寫道:“我可不是什麽好心的妖,我做這些都是要你還的。”
師明珠微垂睫羽,連說話的意圖也無。
這把小白氣得夠嗆。
它想師明珠怎麽可以是這樣的呢?無論是它從前認得的師明珠,還是它最近才認識的師明珠都不應該如此。
它絕對不同意師明珠變成這樣!
它怒氣沖沖地踏上了熾熱的沙漠,用靈識尋找着蜚的蹤跡,用所剩無幾的妖力将蜚引了過來。
它必定能将蜚引過來,因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蜚也在找它。
塵土飛揚,蜚的身影在黃沙之中緩緩浮現。
巨大的獨眼透過塵霧死死盯着小白,如同兇殘的獵手,正虎視眈眈地觊觎着獵物。
小白知道,蜚不會用那血光來對付自己,但它還是看到了,蜚尾巴卷走的,屬于師明珠的青鋒劍。
它暗自動用妖力,一邊鎖定青鋒劍,一邊将妖力化作細絲,操縱起師明珠的身體,裝作要去拿青鋒劍的樣子。
蜚巨大的獨眼裏果然湧現出了疑惑。
它大抵奇怪,為什麽這個人類還能想要奪回兵刃。
血色的光暈聚集在獨眼,它又給師明珠來了一擊。
蒙珠的塵被拭去,利劍的鏽被抹掉,師明珠只覺得靈魂又重新回到了身體裏,那些令人厭惡的真實的痛苦,從軀殼湧向靈魂。
她借着小白的妖力,一把握住了青鋒劍,将全部靈力灌入其中,劍勢似蛟龍出水,一劍直劈向蜚的腰背。
蜚原本沒有将這個卑微弱小的人類放在眼中,人類而已就算僥幸破了它的神光又如何?
位界法則的約束,讓此界生靈根本不可能真正傷它。
蜚因此而掉以輕心,直至青鋒劍的寒芒砍斷了它的脊背,猩紅的血肉與雪白的骨髓一并暴露在空氣中。
它才恍然驚覺,這人怎麽能用魔兵?
血色的光暈在它的獨眼中凝聚,它只能依靠這一間接傷人的招式。
因為那法則同樣約束着它無法用尖牙利齒,直接将這讨厭的人類撕碎。
而這一回師明珠早有防備。
只見師明珠向前一點,閃開那血色的光暈,青鋒劍化作無數劍影如同疾風驟雨朝蜚襲去。
而蜚因為腰背斷裂無法移動,只能生生受下這一擊。
巨大的煙塵将蜚整個籠罩,師明珠站在那煙塵之前,想要看到這害人的怪獸死去。
然而塵霧散盡,她卻只看到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的傷口,那只巨大的血色獨眼裏面滿是怨怼。
怎麽會?真正的魔族這樣難殺?
師明珠皺着眉,心道今日必定不死不休。
就見那蜚仰天長嘯,發出一種令人背脊生寒的聲音。
師明珠一愣,忽然意識到,蜚看上去無法直接傷她,但這茫茫沙漠裏藏着多少被魔氣污染的兇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