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晟城一中是市重點, 有初高中兩個學部,占地面積大,建築氣勢恢宏。唯一的缺點, 大概是學校背靠山峰,山峰上有着大片大片的綠植,夜晚時, 那山峰便看着十分可怖了。
不過一到白天, 那山峰便是最美不過的風景。
溫之皎最愛做的事,便是跟一群女生在下課後的時間去操場閑逛, 眺望遠處的山。
一中的管理方式相對寬松,下午放學, 再到上晚自習, 期間有一個半小時的時間。這個時間,足夠溫之皎和朋友們十幾分鐘內解決晚飯,然後在操場上浪費到盡興了。
今天下課鈴打響, 也并不例外。
三三倆倆的學生們從教學樓裏走出, 幾個女生站在教學樓前的樹下聊天。
溫之皎坐在樹下花壇邊,手撐着邊緣,兩條腿晃蕩,連帶着高高的馬尾也晃着。晃了幾分鐘, 她便發出摻雜着鼻音的,像撒嬌似的抱怨,“她怎麽還沒來啊?”
幾個女孩們便收住話題,道:“不然我們先去吃飯,不等了。”
溫之皎扶着臉,正想着,便看見一個女生從教學樓裏跑出來。
她笑着, 邊擺手邊喊,“來了來了!”
溫之皎這才站起身,指指點點,“再不來我們就要先走了。”
“剛剛去辦公室交作業了,沒辦法咯。”女孩熱絡地挽住她,轉頭跟其他人聊起天來,“我跟你們說,我今天去辦公室,看到有個轉學生。好像長得挺好看的,不知道高二還是高三的。”
溫之皎立刻笑起來,“什麽叫好像?”
“好像就是我乍一看看到的。”女生一本正經,“你也知道,男的,都是乍一看初具人形。”
溫之皎笑得更大聲了,又道:“那跟溫随比起來呢?不行,總感覺他像個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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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印象裏,長得比溫随好看的男生倒是不多,不過溫随在初中部,今年初三。而她雖然也只是高一,卻總感覺自己更加大人,而初中的溫随就像小孩了。
很顯然,她這句話,身邊幾個女生不是很同意。
“溫随算什麽小孩啊,他經常跟高年級的人玩吧。”
“是啊,他像個人脈哥,高二高三的都認識。”
“私底下可能把皎皎照片貼胸口,說是弟弟這樣。”
幾個女生說笑着,氣得溫之皎狠狠拍她們,她們便立刻四散追逐起來。
學生時期的每個玩笑,都是開啓你追我趕,嬉笑打鬧的信號。
不多時,她們從食堂吃完飯出來。
溫之皎剛餍足地摸了摸肚子,便感覺身旁的人用胳膊戳了下自己,“看看看,那個就是我看到的轉學生。”
她立刻看過去,卻只能望見一幫穿着校服的男生拎着掃把簸箕的背影。
溫之皎:“……我看什麽,看他們誰個高嗎?”
她話音落下,其他女孩都笑起來,卻沒想到戳她的人正經道,“沒錯,裏面最高那個,好像就是那轉學生。”
溫之皎看過去,倒确實感覺那個子最高的男生,背影是好看些——肩寬腿長,背部挺直如松,跟旁邊那群走路歪七扭八的男生比起來,确實像鶴立雞群。
但——這也不能說他長得好看啊!
溫之皎想好了反駁的措辭,可惜身旁的女孩們,早已經換了一撥話題了。她聽了聽,便也馬上忘了要說什麽。她們一路走過林蔭下的路,走向操場。
操場上學生們成群結隊,或是訓練,或是運動,或是和她們一般閑逛聊天。
草坪上伫立着高高的鐵制梯凳,不多時,溫之皎便率先做到梯凳頂端——這是她最喜歡坐的位置。其他女生便坐在座椅下的梯上,熱絡地聊着天。
溫之皎拉開校服拉鏈,從最裏面的大口袋裏,掏出一本雜志看。
她心情愉悅地翻着書,不時從口袋裏拿出糖塞到嘴裏。
不遠處的衛生區,一個男生捋起着袖子,低着頭在掃了操場內圈的垃圾。掃着掃着,便望見幾張糖紙輕飄飄落在他手背,又被風吹遠了些,窸窣的聲音響着,也搔得他手上的經絡凸起,有些癢。
他擡頭,卻望見幾步開外是高高的梯凳,一個女生坐在上面,嘴巴動着。他又望了眼地上的糖紙,俯身撿起,徑直走向梯凳的方向,卻聽見身後傳來幾個同樣打掃衛生區的同學的起哄聲。
“哥們你幹嘛?搭讪去了?”
“哇,轉學生就是牛,直接A上去的哇?”
“第一天來就想惹事?”
他腳步沒停,走到了梯凳下。吃糖的人沒注意到,但坐在梯子中間和低下的女生注意到了,立刻齊齊望向他,有個大膽些的女生喊道:“皎皎,快看,我說的那個誰!好像沖你來的!”
“啊什麽什麽!”
溫之皎被吓了一大跳,大腦還沒反應過來,手已經将一本雜志卷起塞到校服裏。
她望過去,望見穿着校服的男生,他手裏拎着掃把簸箕,身形高挑。這會兒,他昂着頭看她,下颌緊繃,修眉黑眸,表情平淡,挺拔的鼻梁下,薄唇緊抿。
溫之皎還沒來得及欣賞這張臉,就先感到了他強烈的不爽——盡管他臉上沒有表情。她再一次将他上下打量一遍,捂着胸口,長長舒出一口氣,“吓死我了,還以為又被巡查老師抓到了。”
女生們哈哈大笑起來。
溫之皎昂着腦袋,歪着身體,跟個聽政的女皇似的,彎腰俯瞰他,“你有什麽事?幹嘛這樣看我?”
“不要亂扔垃圾。”他舉起手裏的垃圾鏟,幾枚鮮豔的糖紙躺在灰塵裏,他語氣平淡:“全飄我們班的衛生區裏了。”
溫之皎:“……我沒有亂扔啊。”
她很有些冤枉,把寬大的校服扯出一角,對着他狂捏,窸窸窣窣的聲音不停。
她道:“你看,我都放口袋裏了,這裏都是糖紙。”
女生們又都笑起來,起哄道:“你不會就是來搭讪的吧?”
他眉峰挑了下,像是不想繼續交流了,轉身就走。
可剛走兩步,又飄來兩張糖紙。
他沉默幾秒,再次轉過身,可這一次,正好望見她拆了糖扔進嘴裏。咔嚓咔嚓的,她捏着糖紙順手塞進口袋裏,但一伸出來,寬大的袖子便又帶出來兩張糖紙。
“你——”
他沒忍住出聲。
溫之皎順着聲音看過去,發現那男生還沒走。
她疑惑起來,“你在和我說話嗎?”
他道:“你吃東西的時候,袖子把糖紙帶出來了。”
溫之皎疑惑低頭,很快的,她望見了地上出現的新鮮糖紙了。
……糟糕,好像真的是她。
她的操行分可所剩不多了,可不能浪費在亂扔垃圾這裏!
溫之皎尴尬了幾秒,能屈能伸地道歉,“好像真是我的。對不起啊,我現在去撿,你別告老師!”
她轉過身就要握着扶手下梯子,女生們連忙給她讓路,她急急往下爬。
“你等下,你衣服——”
她聽見他的提醒。
可她還沒聽清,便先聽到身上傳來“哧啦”聲。
溫之皎低頭,看見自己校服口袋挂在了一角,此刻,校服已經撕裂撕裂了一大塊。
她試圖摘下校服,下一秒,兜裏的一把糖果和校園卡,還有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嘩啦啦掉了一地。彩色的糖果紙也随風飄起,夕陽的餘晖透過紛飛的糖紙折射出不規則的光點,她的視線追逐着糖紙,便輕易在那間隙對上男生如寒潭似的黑眸,随後,它們便飛了他一身。
溫之皎:“……”
男生:“……”
一時間,兩人無言,唯有在場的幾個女生爆笑起來。
救命,今天什麽日子啊,好倒黴啊!
溫之皎的內心尖叫起來,被女孩們笑得臉紅,忍不住喊道:“別笑了,尴尬死了,快幫我撿東西啊!”
她匆匆下梯,還剩幾階時便跳下來跳到他面前,身體晃了下就立正。又仔細打量他的神情,發現他雖然冷冰冰的,可好像和剛才的冷冰冰沒什麽不同,于是道:“抱歉,我沒注意到,嗯要不然我幫你打掃?”
溫之皎想了想,又道:“我也不是有意的呀,我沒看到。”
“先撿你的東西吧,剩下的我掃幹淨。”
他沉默了幾秒,道。
“好好好,那你別告老師啊。”
溫之皎叮囑道。
校規是不允許在食堂外吃東西的,尤其是操場,但抓得不嚴格,不撞槍口都能糊弄過去。溫之皎以前沒被抓到過,但今天這個情況,可不好說。
他聞言,挑了下眉頭,沒說話,只是繼續打掃了。
溫之皎小雞啄米似的,将地上的東西囫囵撿一通後,便立刻拉着一幫女生想趕緊逃離這個是非地。偏偏,天不遂人願,她剛走幾步,便聽到身後傳來一道聲音:“等下,你的書。”
怎麽沒完沒了了,一下糖紙一下摔倒,這次又是什麽?
她有些茫然,又有些絕望,回頭問道:“什麽書?”
他挑眉,低頭望了眼手裏的雜志,淡漠的眼睛又看向她,平靜道:“《極道學神半夜化身偷心狼》”
溫之皎:“……?!”
她的瞳孔顫動起來,嘴巴也張大,喉嚨裏溢出了聲尖叫,“你念出來幹什麽啊!”她很有些崩潰,走了幾步,用力握着書一扯轉身走了。
“你這人,你,你!”
她氣得說不清話。
幾個女生又爆笑起來。
她們走遠,他低頭繼續打掃,偏偏聽到身後傳來了男生們說笑的聲音,似乎在和人介紹他。
“好巧,今天你們掃衛生區啊?”
“是啊,這一片都得掃,煩死了,還是初中部好,就掃一小片。”
“哪有,我們也是要掃會堂的,那人誰?以前沒見過。”
“哦他啊,他是我們班轉學生,叫陸京擇。”
“這樣,那我去打個招呼。”
……
不多時,他便感覺有人拍了下他肩膀,伴随而來的,還有一道爽朗的問話,“你從哪轉學過來的啊?”
陸京擇轉頭,望見打招呼的男生唇紅齒白,面容漂亮。
他自來熟似的,胳膊搭住他肩膀,笑容陽光,“你知道嗎?剛剛你搭話那個,是我姐姐。怎麽,你喜歡我姐姐?”
陸京擇很輕松地聽出了些其他意味,垂眸,望向男生的胸牌。
初三一班,溫随。
低年級的。
陸京擇将他的胳膊推開,收回視線,繼續掃地,一低頭,卻覺得脖頸搔癢了下。他垂眸,一張糖紙飄落了,大概是剛剛挂在校服領口上的。
糖紙如羽毛般晃晃悠悠,落在了地上,又被人拿起。
溫随捏着糖紙,在溫之皎面前晃了晃。
溫之皎立刻揮開他的手,又瞪他,“不是要開會嗎,幹嘛在這裏礙眼。”
“姐,你剛剛在想什麽?”
溫随問。
他知道答案,可他仍然追問,臉上帶着點笑。和他預料的一般,她擡手,梳理着耳邊的頭發,唇翹着,一臉驕傲地道:“在腦子裏唱歌。”
“哦,我還以為,你在想陸京擇。”溫随俯身,靠近她,卷曲的頭發下,臉上有些無奈,“我聽說,他現在似乎很了不得了,再也不是任人欺負的窮——”
“你能不能別提了?!”溫之皎伸手抓住他的頭發,眼睛眯着,将他腦袋往下拽,“我現在心情很不好,帶着你的糖,滾。”
她的确心情不佳,慣常彎彎的唇角此刻平直,如鮮花般嬌豔的面容上,不耐而高傲。溫随被她拽頭發拽得不斷俯身,再俯身,仰着的脖頸上露出了青藍色血管,漂亮的五官猙獰着。
“聽到沒有?”
“嗯。”
溫之皎松開手,可溫随仍喪失了力道似的,身體貼在櫃臺上,只是仰着臉。他的眼淚安靜地流淌,濕潤的黑眸追着她的視線。
溫随道:“他就這麽重要嗎?”
溫之皎用指甲刮起一點他臉上的淚水,表情愈發煩,“你說你知道我跟他偷偷談戀愛,你也就知道這些,其他的,你根本不知道,你也——”
你也不知道,我當年甩他的時候,把話說得多難聽。
他了不得了,那我豈不是要倒黴了?
溫之皎腦中不斷盤旋着這個念頭,洩憤似的,用手掐住溫随的臉。溫随“嘶”了聲,卻一動不動,任由她在他臉上掐出指甲痕來。
溫随眨着眼,“姐,難道你做了什麽壞事,心虛?”
溫之皎不捏他了,一把按住他的腦袋,硬生生把他的漂亮臉蛋擠成一團,“你今天幹嘛非要惹我生氣?!”
溫随的臉擠着桌面好幾分鐘,幾乎有些窒息時,她松開了束縛。他也像是得到了允許似的,撐着櫃臺,緩緩直起身,眼裏的淚意也散了。
“可能是我聽說——”
溫随話說一半,又道:“算了。”
他望向溫之皎,“我要去開會了。”
溫之皎坐了下來,将平板一推,趴在桌上,不理他。
溫随道:“我想吃糖。”
溫之皎煩躁地起身,拉開抽屜,抓了一把拍在桌上。溫随笑笑,抓住她抽離的手晃了晃,“我錯了,不要生我氣好不好?姐姐,姐,溫之皎,溫皎皎,皎皎——”
“好了好了,煩死了,走吧你!”
溫之皎受不了肉麻,擡眼狠狠白他。
溫随這才心滿意足,轉身往外走,但走了幾步,他就聽到她的話音,“溫随。”
他握着門把手,卻轉身,笑起來,“怎麽了,姐姐。”
“他混得好,是多好啊?”溫之皎故作漫不經心,握着溫随送來的那盒糖端詳,從産品名看到品牌公司,“就……我怕以後一不下心遇到了,得罪了,這、這就不好了。”
她問完,眼睛不知道看哪兒,便只能盯着那行“方式糖果集團”狠狠看。又等了幾秒,溫随的話音才響起,帶着些愉快和了然,“你在意的是這個?那你不用擔心,我得罪得更狠。”
“啊?”
她茫然又震撼。
溫随聽到時,幾乎能想到,她高高揚起的眉頭。
但他沒有回頭,推開門,徑直往外走。
溫随并非在安慰她,而是實情如此。當年陸家失勢,陸京擇竟沒出國避難,而是隐瞞身份來到C市讀書。偏偏,又和他姐姐扯上關系,這讓他,不得不花了很多時間對付這個觊觎他姐姐的轉學生。
如果說當年是陸京擇虎落平陽,那他就是仗勢咬人的狗。
溫随上車,戴上藍牙耳機,啓動車子。
車徑直駛出路口,他轉了個彎,接到了秘書的電話,“小溫總,剛剛已經收到消息,他的确在今天回國。不過他目前拒絕了多家集團的邀約會談,只答應了去方家制糖集團巡查的邀請。”
溫随笑了下,“裴野也太不中用了,明明有機會截胡人家的聯姻,卻生生錯過了這個機會。現在正主回來咯,他還得靠邊站。”
對方幹笑幾聲,知道這不是可以接話的話題。
溫随又道:“你覺得能他們會聯姻嗎?”
陸家本就是百足蟲,死而不僵,如今陸京擇回來,多半也是在國外拿到了足夠的籌碼。若是再加上方家的助力,哦……或許還有裴家——他畢竟有着裴家的血,或許暴風雨就要來臨了。
溫家已和江家有了更深的合作,陸家與謝家都從政,而江家的政治根系并不在本國,這的确讓人擔憂陸家對江家的态度,這也事關溫家之後的發展。秘書這麽想着,回答道:“我覺得他們會聯姻的,這是百利無一害的。”
“我和陸京擇是校友,你知道嗎?”
溫随笑起來。
他将車停在路口。
“啊,這不是好事,或許之後可以借由這個機會——”
“不,我要說的不是這個。”
溫随打斷了秘書的話,繼續道:“我聽人評價過,說謝觀鶴看似穩健守序,可做事卻尤其喜歡。陸京擇和他是一體的兩面,他看似幹脆果決,但做一件事,他是确定能成,才做。”
……就像當初男生們勾連排擠陸京擇,開始的幾天,無論泡水的書、桌子裏的垃圾、群體的孤立,陸京擇都無聲地接收,仿佛一切都未曾發生過。
直到證據齊全,他才行動,一舉将溫随連帶着一幫人弄得或停學或開除。
全程,他從沒有回應過任何一個人,也從未試圖和他們交流。
那些施加的或明或暗的欺辱,都是他積蓄能量的籌碼。
溫随作為主謀,輕巧地在人群中隐身,幾乎沒受到什麽懲罰——他原本這麽以為。
“您的意思是,聯姻一定會成?”
秘書的聲音從耳邊響起。
“不——”溫随從思緒中抽身,臉上挂着的淡笑消逝了,一擡眼,就望見後視鏡理雙黑眸中的陰郁,“算了。”
他沒興趣再繼續說,只是擡起手,将額前的發攏了下,再笑一笑。他便望見,鏡子裏的人黑眸明淨,唇翹着,是略顯得意又狡黠的神情。
“這樣的話,”秘書又道:“那我們需要想辦法接觸下陸家的人麽,還是您從您這邊——”
溫随擡起手摸了下鏡子裏,有着相似的神态的臉,道:“不用,見不到的,”
他挂了電話,驅車繼續前往會議。
*
天空萬裏無雲,方家在A市郊區新開的制糖廠占地面積極大,一棟棟廠房嶄新明亮,盤桓其間的則是辦公樓。在最大的制糖廠廠房內,一行人緩緩從車間內往外走,
道路兩邊,一顆顆顏色漂亮的糖果經過流水線,又被機械臂夾起,經過多道程序後,放入裁剪好的糖紙內。不知道多少臺巨大的機器高聳着,數以萬計的糖果們仿若彩色的流水,操作的工人與穿行在其中,進行糖廠視察的人,都仿佛是這宏偉的機械森林中的蝼蟻。
站在最前方的,則是方式集團的領導層,锃亮的皮鞋踩過地板的聲音頃刻便被廠房造作的聲音覆蓋。當視察到了尾聲時,幾個人影從逆方向走過來,為首的是一名女士。她穿着剪裁合身的裙子,手裏抱着一份文件,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茍,唯有臉上有着溫柔的微笑。她身後跟着幾個工作人員,身旁的助理一手端着玻璃托盤。
“大家視察了這麽久,也該休息了。”她走到人群面前,擡起頭,話音柔和,“我是方青沅,也負責接待大家,已經準備了茶歇,請大家跟我來。不過,去之前,大家可以嘗一嘗我們準備的糖果。”
方青沅話音剛說完,方總就笑起來,“各位見笑,這也是小女。”他看了眼站在一旁,并不怎麽說話的男人,對方青沅道:“他就是我跟你提的,厲害的年輕人——陸京擇,你們認識下。”
方青沅看過去,對方十分年輕,黑發梳理得很好,穿着并不十分正式,簡單的襯衫黑褲外,是挺括寬松的大衣,顯出幾分清冷卓絕的氣質。此刻,對方英俊的臉上有着很淡的笑,可烏黑眼珠裏有着無端的冷,睫毛垂落,更如霜雪。
她上前一步,裙擺也随着步伐劃出漂亮的溫度,準備伸手,但沒想到的是,陸京擇先擡起了手。
他的手骨節分明,手指修長,她幾乎能望見他指節下蟄伏的血管。
下一秒,那只手上背部猙獰的傷疤便映入了她眼簾,然後從一旁的托盤上撚起了一顆糖。
陸京擇聲音平淡,“謝謝。”
方青沅怔了下,差點伸出的手隐秘收回,只是微笑。她轉過身帶路,與陸京擇,方總并排,溫聲細語地介紹着之後的行程。
方總和她時不時看向陸京擇,可他徑直向前看,只在适時的時候給出一兩句回應。在走出糖廠時,方總便十分适時地接了個電話,勞煩方青沅帶陸京擇稍作等候。
方總剛走,方青沅便聽見了“窸窣”聲。
她看過去,望見陸京擇指節動了下,剝開了糖紙,糖從指尖滾到唇裏。
方青沅找到了話題,笑着問道:“怎麽樣?”
陸京擇用手帕撚掉指尖遺留的糖粉,話音冷淡,“吃出來很貴了。”
明明是硬糖,卻多汁,果香濃郁,入口即化。化了之後,薄荷糖粉帶來清涼感,多層次的味道卻并沒有堆疊的膩。不像他曾吃過的糖,表面渾濁的氣泡與劃痕上翻湧出甜蜜的殷紅與香氣,外層裹着厚重的酸粉。一入口,黏膩的酸甜從舌尖泛開,稍不留神,嘴就會被糖紮到,最後……唇齒裏只有點滴的腥與甜。
方青沅笑吟吟地道:“這是我們家新開的高端線,從機器再到采用的技術都是世界前沿的。這款糖目前,但已經和X國達成協議,未來會用于他們官方宴會的供應,和一般的糖有着本質區別。”
陸京擇無端笑了下,喉結滑動,從一旁下屬手中接過水擰開,也将糖紙遞過去。
喝了幾口水,他才道:“是。”
世界上什麽東西都會有分別,糖果也是,所謂一分錢一分貨。
方總接完電話回來,見狀便笑,“果然還是年輕人聊得來,我接個電話的功夫,你們就聊上了。”
“爸,你說什麽呢。”方青沅話音帶了些抱怨,“打電話那麽久,趕緊走,我現在好餓了。”
“你這話說的,”方總又看向陸京擇,“見笑了,她打小就愛吃,正好你剛回國,不嫌棄的話,我讓沅沅帶你去熟悉熟悉。其他不敢保證,但找美食,她肯定精。”
陸京擇笑起來,道:“之後有很多事忙,就不耽誤令嫒的時間了。”
他看了眼腕表,又道:“方先生,我剛剛收到信息,臨時有個會議。可能要先失陪了。”
“哪裏的話,陸先生剛回來時忙,能理解。”方總又說了幾句客套話,和陸京擇握手,看了一眼方青沅,“感謝陸先生今天撥冗來這一趟。”
方青沅笑容燦爛地道:“對了,我去抓把剛剛的糖給你吧,你不是誇過它吃起來貴麽?”
方總笑呵呵的,道:“沅沅,別鬧。”
“不用,我不喜歡吃糖。”陸京擇開了個玩笑,話音很輕,風一吹就會消散化作雪粒似的,“尤其是這麽貴的糖,吃進去跟吃錢似的。”
陸京擇帶着一行人離開。
唯留方家父女怔愣。
方青沅最先反應過來,抱着手臂看方總,“你确定他有和我們聯姻的打算嗎?”
方總臉色也不大好看,“之前他下屬明明釋放過信號,誰知道正主是這個态度。”
方青沅翻了個白眼,“你自己會錯意。”
“不不不,這可不是會錯意的問題。”
方總略有所思。
不遠處,一列車已經停在建築門口,一輛車的車門被拉開。
陸京擇邊走,邊聽助理的彙報。口袋裏的手機震動,他便拿出來看了眼。
輕微的“窸窣”聲響起,又隐于助理的聲音中。一枚透亮的玻璃糖紙被手機帶出來。那糖紙如同羽毛似的,輕飄飄被風吹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