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無論何時踏入醫院, 暗而冷的壓抑燈光與消毒藥水味總使人內心一驚,失了分寸。幽藍的燈光使得夜間的長廊愈發壓抑,時不時能聽見醫療車在地面上滾動的聲音。
長廊的一側, 是溫之皎的病房。
先前她似乎情緒亢奮着,能跑能跳的,但一離開了宴會廳, 她的右手就開始劇烈疼痛起來。江臨琛當即開車送來了醫院檢查。一查查出來腕部輕微移位征兆。
雖然不算嚴重, 但恢複還是需要一兩周,江臨琛立刻就安排好了病房, 讓醫生上了石膏。一切都忙完後,溫之皎怔怔地望着右手手腕那一大坨白, 欲哭無淚。
江臨琛在門口和醫生交流完注意事項, 進門看到的就是這一幕。他見她坐在床邊低頭看手,一副子委屈樣,沒忍住軟了話音, “沒事, 醫生說不嚴重,過一周就能拆了。固定住是為了讓你減少運動。”
“不……不是……”
溫之皎有氣無力,還是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
江臨琛沒太聽清,走進了些, 扶住她肩膀,“是還害怕嗎?”
溫之皎啜泣了幾聲,望着手腕和手掌的固定石膏,哽咽道:“只是突然覺得,江遠丞要是還在的話,我跟他出門都能享受殘疾福利。”
江臨琛:“……”
他一時間被氣笑,不知道氣這個時候她還能想到江遠丞, 還是笑她的描述很準确。他抵着腦袋笑了幾聲才終于克制住,道:“早點休息吧,已經很晚了。”
溫之皎還是有些難過,她頓了下,道:“那我要去見江遠丞。”
他們并不在一家醫院,現在這家是位于王家附近的醫院,雖同是A市著名的大醫院,但溫之皎總覺得另一家更熟悉些。
江臨琛身後捋了下她的發絲,低聲道:“現在太晚了,明天做完其他檢查,身體沒事的話明晚就能回家了。你先休息。”
“你現在開車帶我過去不行嗎?”溫之皎仰臉看着他,“我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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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今天似乎一口氣完成了好多任務呢,好想去系統那裏看看商品。
嗯……而且她連道具都沒用過!
江臨琛的手動了下,似笑非笑地望着溫之皎,鏡片下的眼睛有些晦暗,“你對江遠丞也總是會提陸京擇嗎?”
溫之皎眨了眨眼,牙齒咬住了下唇,又頃刻松開,卻轉過頭擡着腿就上了病床。話音很甜,“那你也總是要問我怎麽對江遠丞的嗎?”
江臨琛道:“是你先提的。”
溫之皎笑起來,“那你活該啊,誰讓你在追他未婚妻。”
江臨琛呼吸重了些,最終只是道:“早點休息吧。”
他起身給她蓋被子,坐在她床邊的椅子上,“謝觀鶴很危險,可以的話,離他遠點。顧也和謝觀鶴也是一丘之貉,現在能言聽計從,但說不定哪天就咬你一口。”
溫之皎滑進被子裏躺好,轉腦袋看他,眼睛圓溜溜,在燈光昏暗的房間裏也水靈發光,“那你就不會咬我一口嗎?”
江臨琛俯身望着她,擡起手,将她臉上的發絲捋到一邊,“那就不止一口了。”他曲起食指,用指背摩挲她的臉,一路擦過下颌。
他抽回手,“在你心裏,陸京擇和江遠丞誰更重要?”
溫之皎的左手從被子裏探出,握住了他的手指。溫熱的濡濕感浸染着他冰冷的指節,如螢火蟲似的熱飛到喉嚨裏,激起些癢。他喉結滑動了下,覺得空氣渾濁了些。
溫之皎和他對視,眼睛彎了下,狡黠的光一點點逸散,“為什麽裏面沒有你的選項?”
江臨琛擡眼望她,“因為不重要。”
溫之皎“唔”了聲,“這可不是我說的啊。”
他心下一動,唇角牽了起來。
江臨琛沒說話,将自己的手從溫之皎的手中抽離,那跟被握得溫熱的手指抽出一瞬便被空氣浸冷。他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塞進被子裏,站起,又俯身,頭懸在她臉上。
兩人距離僅剩一息,呼吸的熱氣糾纏。
“我在你心裏如何這件事,不重要。”江臨琛在她額頭吻了下,又親了親她哭得有些紅腫的眼皮。體溫的熱、睫毛的搔動、眼珠的轉動盡數從唇上的神經傳到腦內,他屏息起身,繼續道:“答案只是過程,不是結果。”
如果江遠丞能将她搶過來,他也一樣可以。
江臨琛對她露出淡笑,“早點休息吧。”
溫之皎的頭發傾瀉在枕頭上,她就只是咬着唇笑,眼睛裏像滿是愉快,“那你別忘了關燈,我不想下床了。”
江臨琛“嗯”了聲,打開了桌上的小燈,往外走,又關上病房的燈。黑暗之中,他出了病房正準備關門,耳邊卻捕到她隐秘的笑意,緊接着便是她的聲音,“江臨琛。”
江臨琛笑着站定,正要說話,卻又聽見她的問話,“到底是不重要,還是害怕了?”
話音落下,走廊的風吹過,吹得他的心頭猛地一跳,也吹起了兩人之間若有似無的旖旎。他攥着門把手,望見手上經絡凸起,他用盡全力才當沒聽見,輕輕關上門。
門一合上,江臨琛便長長呼出一口氣,将領帶扯松了些,卻仍有些呼吸不過來似的。或者說,摻雜着消毒藥水味的空氣,冷得每吸進一口氣,都心肺發疼。
她到底要怎麽樣?
為什麽總是在這種時候給他一棒?
他能說什麽,他難道說我知道你就想把我當凱子耍而我則想跟你結婚所以我現在不能在乎我在你心裏重要不重要嗎?!
江臨琛大腦一片熱,帶着盛怒下樓,走到停車場。他打開車門将外套扔到車裏,坐進車裏還忍不住用力砸了下方向盤。
操,真是操了。
真跟狗一樣。
江臨琛踩下油門駛離醫院。
即便已是深夜,仍有一輛又一輛救護車閃爍着紅燈開入醫院,也仍有滿頭是血被攙扶着的人。城市夜幕下,霓虹燈閃爍,鬥毆、酒精、争吵等刺激情緒的突發疾病尋找着宿主。
又一輛救護車駛入醫院,後面跟着五六輛車。救護車停下,擔架被迅速卸下,病人被擡到醫療車上,一路被送往手術室。
“血庫缺血,臨時轉就近的醫院了,畢竟調血流程還不如直接轉快。”電話裏的聲音帶着點着急,“現在他多處骨折,內髒擠壓出血,心肺不知道有沒有感染。謝部國外的會都不參加,直接回來了。”
顧也蹲着,手撥弄着院子裏的藤蔓,“那蠻嚴重。”
對面那人語氣有些煩,“你以為我是吓你?今晚的事多半沒完,幾條街的監控連帶着王家的全查了,你最好趕在謝觀鶴醒來前跟他爹把事說清楚,不然他醒來你也一身腥,人可是你跟江臨琛帶走的。”
顧也把手機抵在耳朵與肩上,笑起來,拿起一邊的鏟子開始翻土,“有本事弄死我,反正顧謝兩家一損俱損,他能拿我怎麽樣?”
那人無語了,道:“那兄弟情誼總在吧?他都這樣了。”
“他幾把活該。”顧也嗤笑一聲,“他想出來這麽一招,不就是逼那些沒站隊的站隊,又逼我這個站了隊的死心嗎?真把自己當菩薩,覺得誰的心都任他操控?”
“那你就這麽在乎這事?”
“在乎什麽?”
“溫之皎。”
顧也手裏的鏟子一動,硬生生鏟到一處藤蔓,打下了幾顆草莓。
他面無表情将草莓碾碎,埋進土裏,沒說話。
那人還在說,“她一沒受傷,二沒吃苦,吊起來被人看了就看了,又不是沒穿衣服。比你把人想弄到山裏強多了吧?也比她掉下山崖荒野求生強吧?說不定人還覺得你更過分呢。”
顧也将鏟子插入松軟的土裏,狹長的狐貍眼彎了彎,“那這樣,把你扔到山洞裏過一晚,或者把你脫光了讓你出門,你選一個?”
對方不說話了,因為知道顧也真能幹出來這種荒唐事。
說謝觀鶴陰毒,他自己也是一回事。
顧也道:“叨叨這麽多,我去還不行,在哪家醫院?”
對方報了個位置。
顧也扔了手裏的鏟子,挂了電話。
離譜,怎麽剛好同一家醫院。
這下壞事了。
他立刻起身往屋內走去,腳一擡,卻踹翻了一籃子草莓。
顧也扶着腦袋,很想再踹一腳,卻只是咬了下牙,俯身将草莓撿進籃子裏。他顧不上洗手,用手帕随便擦了擦就拿着外套車鑰匙上了車。
車子在夜色中飛馳而去,當他趕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是快三點多了。
顧也開了車門就往溫之皎的病房去,他按下電梯手,手指卻忍不住顫了下。謝父做事向來雷厲風行,即便他只見過一兩面,也清楚記得當時謝父給人的威壓。
謝觀鶴自小在道觀中長大,直到高中才去學校,但仍随母親住在道觀,極少回謝家。有一次謝觀鶴生日,要回謝家,他們都沒去過,便強行說要一起慶祝,結果去了被吓死。
謝父一言不發,謝母仍是一副道長打扮,謝觀鶴坐在一旁,桌上的菜色寡淡又少。連蛋糕都沒有。他們出身非凡,多奢華誇張的排場都見過,唯獨沒見過這麽窮酸的。
謝家住在不知道多少年的老宅裏,歷史悠久得和江家的莊園有得一拼,裏面的陳設随便拿一樣都算古董。何苦在吃飯上這麽寒酸。
顧也是個跳脫的,也不敢說話,入座了。
一餐飯,沒一個人說話。
謝母吃完了,穿着制服的下屬過來,保護着她,她就走了。下人過來收拾碗筷。謝父看着顧也,說:“代我向你父母問個好,很久沒見了。”
顧也點頭,不敢回話。
謝父又對着謝觀鶴說:“餓了?”
謝觀鶴沒說話,謝父點點頭,走了。
人一走,顧也有些崩潰,“這不是生日嗎?我還以為最不濟也有助興節目呢,就這就沒了?!”
江遠丞神情有些複雜,自言自語道:“難怪裴野說不來。”
謝觀鶴見他們的表情,只是拿起椅背的外套,道:“走吧。”
顧也跟在他後面,問道:“你爸是擔心你沒吃飽嗎?”
那麽清湯寡水的,有擔心也正常。
謝觀鶴沒回頭,走路四平八穩的,話音平淡,“他是說我吃多了。”
江遠丞:“……什麽?你吃得比皎——比我女朋友還少。”
他說完,停下腳步,“我想回去了。”
顧也:“你能不能別這麽惡心。”
江遠丞蹙眉,灰眸有着認真,“她最近胃口不好,我怕她看我不在,就不吃了。”
顧也:“……”
木質地板有些老舊了,三人走過時,木頭便嘎吱嘎吱響。
謝觀鶴聽着他們的對話,笑了下,身體卻步入陰影中,“他覺得積羽沉舟,克己複禮,食欲盛則人如禽獸,不知節制。”
顧也:“……我還活在封建朝代嗎?啊?”
他的世界觀被狠狠刷新,一面覺得荒謬,又一面發誓絕不從政。謝家這一代代的,到謝觀鶴這兒都成變态了,太吓人了。
顧也沒忍住轉頭,跟江遠丞說話,“聽到沒洋鬼子,這才是正統封——”
“嗡。”
手機震動聲打斷了他的話。
顧也望見江遠丞拿出手機打字,很快的,又接連震動起來,他手指像是按到了語音條。含糊不清,只有一兩秒。
“我都說了我在吃——”
江遠丞立刻按停語音,轉過身,語氣随意,“我出去接個電話。”
顧也:“……我真服了你,一條語音能有多特別似的。”
謝觀鶴也回頭了,沉郁的眼睛裏有點笑,“是挺特別的。”
顧也道:“啊?”
謝觀鶴道:“她在吃東西。”
他說完,卻只是掐着手腕上的流珠,黑眸澄澈得沒有什麽物體似的。
顧也看見他喉結滑動了下,怔了幾秒,道:“謝觀鶴,難道你平時真就……不餓,不偷吃點啥嗎?”
“嗯?”謝觀鶴有些詫異似的,轉過身去了,手指撚過一顆顆流珠,“不需要。”
顧也至今分不清謝觀鶴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畢竟,謝觀鶴确實克制得不像有什麽欲望的人,但如果真的,他居然還沒死于營養不良,還能長這麽高,也很奇跡。但顧也至今覺得謝家是真的很有病,謝父很神經。
也正因此,他腳步不停地趕到溫之皎病房,望見江家派來的安保與謝家的人對峙着時,他感覺眉心猛地跳了起來。
若只是謝觀鶴,那還是他們之間的争鬥。
可如果是謝父,事情也許……毫無轉圜。
顧也站在走廊中,突然在昏暗的環境裏,望見自己的手。骨節分明的,白皙的手指上此刻有些髒,盡是些灰,還有幾道血痕。
是方才摘草莓,又松土澆水留下的。
他想起來副駕駛座上的那一籃草莓,也還沒空洗幹淨。
顧也又想起來,剛剛電話裏,對面那人的話。最後,想起來她被他背着,小聲說對她好點。他的手越來越冷,而臉則越來越熱,仿佛又看見了花瓣落下,她被吊在鳥籠裏,在盛大恢弘的場景裏,無知地被送進去。
他聽見手機在震動,應該是江臨琛的消息,也或者其他人。
顧也沒在意,他在意的是,他好像有一點難過。
他不太清楚那難過算什麽,但他已經穿過對峙的人群,想要強行闖進去了。
“放我進去。”
“謝先生說過了,任何人都不許進。”
“那——”
門鎖擰開的咔嚓聲響起,打斷了顧也的話。
顧也擡頭,望見了謝父。他穿着便服,兩鬓斑白,硬朗的五官上,連褶皺都是嚴肅的。一如顧也記憶中的清瘦,不茍言笑。他對顧也點點頭,道:“不用擔心,我只是和她說幾句話。”
他又道:“這件事,是觀鶴的問題。”
顧也很有些驚愕。
他繼續道:“他這幾年贏多了,就真覺得自己算無遺策了,如今被啄了眼,該他受着。你們年輕人的事,自然是你們解決。”
多麽通透的道理,手段陰毒,算計謀劃都不是問題,出了問題才是問題。
顧也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心像是回了遠處,只是點頭,寒暄了幾句。謝父點頭,離開了,顧也聽見他和秘書說話的聲音,說的是繼續赴會。
他拿出手機,發了幾條信息講了經過,才推門進去。
剛一進去,便望見溫之皎舉着打石膏的手,跟上課發言似的,另一只手扯着被子正在往裏鑽。她轉頭看他,正要說話,卻見他大步大步走過來,伸出兩只手就摸她腦袋。
溫之皎尖叫起來,“幹嘛!耍流氓!”
顧也沒說話,半摟着她,将她從腦袋摸到臉,又用手捏她肩膀和手臂。溫之皎立刻扭動身體,臉皺成一團,大喊大叫着。
顧也一把捂住她的嘴,“別說話,看你身上有沒有監聽器。”
溫之皎立刻把眼睛瞪圓了,身體也不動了。
顧也從她胳膊一路摸到被子,隔着被子拍了拍她的腿,她小心翼翼,用着氣音說:“有沒有?”
顧也道:“沒有,你太吵了,騙你的。”
溫之皎肩膀聳動,正在蓄力,顧也一把掐住她的臉,笑道:“你要不叫,我請你吃草莓,特別酸。”
溫之皎眨了眨眼,聳動的肩膀放松了,她小心翼翼放下自己的左手,抱怨道:“你幹什麽,大半夜來給我找茬是不是!吓我一跳!”
顧也對着她那打石膏的手腕直看,疑惑道:“就這麽脆弱,上次是車上摔到水裏你都好端端的,我從那地兒回來後都去看病吃藥了。”
……那上次她用了體驗卡啊!
溫之皎只是翹着嘴巴,道:“我怎麽知道,肯定是謝觀鶴害的。”
顧也咧着嘴,“我都跟你說了,我好心多了。”
“一樣,壞種。”溫之皎說着,背部摩挲了下枕頭,“草莓呢,還不快去拿給我。”
顧也就望着她的小動作,還有她臉上那點紅,低笑道:“你是不是背癢,撓不到?”
溫之皎炸了毛似的,狠狠瞪眼,“關你什麽事!”
“癢不會說,還讓人猜。”顧也站起身,扶着她肩膀,“我給你撓撓不就完了。”
溫之皎警惕起來,“你有這麽好心嗎?”
顧也心裏突然有點不大通氣,嘆了口氣,還是笑,“行,那我收回我算計的手。”
他松開手,溫之皎卻又轉頭看他,臉蛋仰着,很有些驕橫,“就肩胛骨中間。”
……奇了怪了。
現在那點郁積的氣兒全散了。
顧也又擡起手,摸到她肩胛骨,摸到肉下隐約的骨頭的形狀,病號服下,溫熱的柔軟的肉有血液流動。像只小獸,生命力源源不斷從指尖流到其他地方。
她還活着。
還在這裏。
顧也有了些怪異的感覺,感覺她的體溫像火舌蹿到了指尖,覆上了一層暧昧的隔膜。沒撓幾下,她又道:“頭發進脖子裏了。”
他聞言,兩手又攏住她的頭發,将貼着她脖頸的發絲一縷縷撚起捋好。她應該有些熱,白皙細膩的脖頸上,汗涔涔,亮晶晶,玫瑰的味道悄然逸散。
顧也的手指顫動了下,唇齒有些幹澀,喉結滑動着。他松開了手,插進口袋裏,那殘留的隔膜還在咬他手指。
溫之皎這才心滿意足靠在床背上。
顧也撚着指尖,道:“剛剛他找你問了什麽?”
他不太相信,只是問一些事,只是問的話,沒必要見她。
溫之皎回想了下方才的場景,有些後怕似的,道:“他很奇怪,一開始進來,盯着我看了一會兒。然後他說,他有溫随違反一些條例的證據與錄像。”
顧也心下一沉,難怪,方才江臨琛說手下的人找不到溫随。
但很快的,他又聽見溫之皎的聲音,“但他說,一周後他會放了溫随。”
顧也沉默了下,望向她,“你答應了什麽條件?”
“……沒有條件啊。”溫之皎望着他眨眼,又望着手上的石膏,道:“啊好想吃草莓。”
顧也面若桃花的臉上可沒笑意了,“皎皎,你要不說,我就在這你這兒住下了。反正我閑着也是閑着,不如天天來報道,到時候我在把江臨琛叫——”
“哎呀我說!煩死了!”溫之皎抿着嘴,臉上很煩,眼睛耷拉着,“他說謝觀鶴跟我一個病院,還給了我能進去的卡,讓我這周每天抽空去看看他,之後他放了溫随還會保護我不被謝觀鶴的人傷到。”
顧也聞言,眼睛眯起,像是無法理解似的,“這他媽算什麽,謝家的人還真都是瘋子嗎?”
他全然想不清楚,站起身,走了幾步。
是為了提醒謝觀鶴,他在這兒栽了?施壓?說了會派人保護她,但難道是試煉謝觀鶴能不能突破防線報複溫之皎?太離譜了,都這位置了,有什麽必要在她身上搞這種磨煉戲碼?
難不成這麽大年紀,起了拉郎配的心理,覺得郎才女貌撮合一下?這更離譜了,溫之皎現在怎麽說也是江遠丞的未婚妻,沒了江遠丞,他顧也不還杵着嗎?
顧也從小到大最常被罵一萬個心眼子,但這一萬個心眼此刻一點用都沒有。他也不敢表現出來,生怕溫之皎發現不對開始事後鬧。她這人,摔倒了不一定疼,但別人一露表情,她就開始哭天喊地作起來了。
這會兒,溫之皎果然開始問了,“怎麽了?我是不是上當了哇,可是他真的很吓人,我不敢說話,溫随還在他手裏,我——”
“沒事。”顧也笑起來,春風得意的,不露端倪,“我就是在想,你那石膏手,像漂白的豬蹄。”
溫之皎:“……王八蛋!”
她蠕動着,從被子裏探出一只腳,想踹他。
顧也一把握住她的腳踝,塞回被子裏,“我去給你拿草莓。”
溫之皎不理他,扯着被子,滑進被窩裏。
等聽到病房門合上的聲音,她才又咬着唇,一邊提防着手,一邊翻來覆去琢磨。到了現在,她光知道自己進籠子跟謝觀鶴脫不開關系這事,就已經有點恨他又怕他了。本來都打算放棄任務了,可謝父說了,他的人能保着她,那她可不用怕了!
按理說是好事,但謝父有幾句話叫她茫茫然,她也不敢和顧也說。就怕顧也真又整她,和江臨琛把她搞走,到時候自己任務做不了,溫随也危險。
那幾句話也簡單,就是怪。
溫之皎一閉眼,又想起來方才謝父站在她床邊說話的樣子。
謝父臉不大清楚,身姿筆挺,看着就像班主任。
他話音都是硬邦邦的,“你和謝觀鶴沒見過?”
溫之皎想了好久,道:“病房裏見過一面吧?”
“所以這是第二次。”謝父頓了下,突然道:“子不教,父之過,我把他養壞了。”
溫之皎:“……???”
她直覺這種壞,不是說人是壞人,而是把一朵花一根草養壞掉了的意思。
謝父道:“這一周,你每天有空就去病房看看他吧。一周後,你出院了,這約定就算完成了。之後,無論如何我不會叫觀鶴或者他的人傷到你,也能讓你弟弟出來。當然,這周你有任何需要,跟小秦說一聲就行。”
溫之皎望過去,望見一個三十多,穿着常服,神情同樣嚴肅的女人。
她像是無法理解似的,張着嘴,“啊?雖然我覺得這個條件可以,但我不懂,為什麽得是我啊?我跟他不認識啊?我長得像他的誰嗎?”
難道還隐藏了一個替身劇本,她不知道?
嗯,或者他其實是戀母情節,自己像他媽?
熟讀小說的溫之皎腦中冒出了一個個猜測,覺得荒謬又合理。
拜托,這可是小說世界诶!
但很可惜,謝父只是搖搖頭,拿出了一張卡,和模樣奇怪的鑰匙,遞過去,“一張是通往他病房的卡,另一個是x國xx銀行保險櫃的鑰匙,裏面存着幅書法貼孤本,你随時可以去取出來找觀鶴開條件,或者拍賣出去。”
溫之皎懵懵地接過了,謝父起身往外走。
門打開,顧也的聲音便響起了。
“喏,草莓。”
一籃子洗幹淨的草莓散發着清香,放在了床邊。
溫之皎恍惚從夢境中醒來,下意識想伸右手拿,卻疼得一激靈,面和唇都白了。顧也見狀,立刻扶着她,給她蓋上被子,又道:“睡着了啊,繼續睡吧,草莓又不長腿。”
“我想……吃……”她的話音夾帶了些喘息,想來還是疼,唇幹幹的,“吃了睡……”
顧也望她這迷糊樣,唇翹起,拉着椅子,坐一邊,給她倒了杯溫水。她還是躺着的,眼睛迷糊着,右手不動,那就左手,側着身用左手摸。他按着她的手,把杯子抵在她唇變,她喝了兩口,別過腦袋。還是睜不開眼,卷發又黏在臉上了,還出了點汗。
他道:“再喝兩口,就給你喂兩顆。”
溫之皎閉着眼,又把腦袋別回去,張開唇喝了兩口。
顧也這才撚起兩顆草莓,給她吃,鮮豔的汁水浸染她的唇齒,染上洇濕的紅。她慢慢吃完,他又把水遞過去,“不喝蛀牙了,喝了就關燈睡了。”
溫之皎煩躁地哎呀一聲,老實喝了,漱了漱咽下去。
顧也這才起身,給她關燈,往外走。
沉沉的夢境過去,溫之皎用左手笨重地洗漱後,便被小秦扶着去檢查了。很多檢查昨晚沒來得及做,今天得做,忙活到中午,她餓得腦子空空。
小秦道:“溫小姐,謝先生已經醒了,午飯後,您可以去看看他。”
溫之皎這會兒正準備去醫院食堂吃飯,聞言才想起來,還有這麽一回事。真是的,今天真是沒空照鏡子,看不見金色稱號!
她摸了摸肚子,道:“那不然你去打飯,我跟他一塊吃算了。”
吃飯就不用說話了,也不怕尴尬,吃完了還能當刷完日常回去睡——哎呀,那江遠丞的日常怎麽辦!
服了,你們能不能住在一起啊!
溫之皎滿腦子胡思亂想。
不過算了算時間,一周三次,今天才周一,還不着急!
溫之皎滿意點點頭,可卻發現小秦沒回話,她望向她,卻見她臉上有些猶豫。好幾秒,小秦道:“謝先生他不宜見葷腥。”
她迷惑起來,“素食主義者嗎?”
小秦道:“他和他母親都曾在道觀修行。”
溫之皎:“那他會算命嗎?”
小秦道:“術數的話,應該會。”
溫之皎想了想,“那你幫我打點素菜,我要去會會他。”
小秦怔了下,仍是有點猶豫,但還是去了。
到時候,讓他算命,再說算得不準,砸場子!
溫之皎心情很有些愉快,踩着拖鞋踢踢踏踏地往樓上的病房走,一上樓,果然發現一幫人守着呢。她越過他們,刷開了入口的卡,入口是個小走廊,幾步的距離才又是一間病房。
她走到門口了,突然又有些怕了。
一是,她有點摸不準謝觀鶴是什麽人,總而言之不是好人。
二是,她有點怕這道士有點東西,下個咒什麽的。
溫之皎徘徊了幾分鐘,推門進去,然後就看見了一坨人。謝觀鶴的手和腿都打着厚厚的石膏,頭纏着紗布,幾乎纏住整張臉,病號服下的身體一大堆管子,管子裏是各種血液。旁邊一大堆儀器堆疊着。
謝觀鶴似乎聽到了動靜,側過臉望溫之皎時,她感覺他戴了個白頭盔似的,就能看見一雙眼和一張嘴。
謝觀鶴見到她,像是蹙了下眉,但轉瞬又是純善而澄澈的,唇邊有着很淺的弧度。好像昨晚做了陰毒事,被她砸成這樣人不是他似的,孤冷又客氣。
他聲音十分沙啞,“溫小姐,你怎麽在這裏?”
溫之皎這會兒才被吓到,“你看着像個白菜,說話怎麽像個漏氣的輪胎。”
謝觀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