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 “梁先生很得意吧
第22章 22 “梁先生很得意吧。”
從酒店退了房, 應季雨重新定了一家酒店,在另一個區,距離葉韻的醫院有些遠。
把行李放過去, 去了醫院陪着葉韻。
葉韻開的那家陶藝館持續走下坡路,陶瓷這種東西,除非量産, 在如今市場行情, 沒錢的人沒有這種風雅,小資的人更喜歡收藏一些稍有價值又精細怪誕的東西, 有錢人更是看不上。
做陶瓷也需要靈感,葉韻生了孩子之後一直在照顧家庭, 即便小紙大部分很乖, 但養一個孩子就要包容她的任性倔強,教育她的思想,安排好她的生活。
這一瞬間應季雨忽然明白了葉韻當時不願意在家裏照顧她的原因。
可此時她為了家庭還是放棄了。
“不如做點diy業務, 讓顧客自己做, 我記得你的店附近是有個大學,可以宣傳一下,讓有點興趣的情侶一起練泥拉坯。”應季雨說。
葉韻愣了下,随後點了點頭, 笑着說:“之前也想過,但又覺得定位不太對。”
應季雨不知道要說什麽。
又随口提起:“王叔最近還行嗎?”
葉韻點了點頭:“還算可以,他們之前公司主要是做圖文編輯,現在改成直播了。”
應季雨見她臉上不說,但心底大抵是有意見的。
她清楚葉韻,心裏有一塊淨土,可惜現在的環境過于世俗。
“叮叮, 你……有沒有交男朋友?遇見對你好的,也可以早點成家,有人照顧你。”
“沒有,等過兩年再說吧,結了婚也不見得誰照顧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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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韻就沒話說。
應季雨一直待到了晚上,給葉韻點了晚餐,扶着她上下床,到王謙下班她才走。
“你明年幾點出院?我來接你。”
“應該要下午了,下午兩點多吧,你吃完飯再來不着急。”
“好。”應季雨迎面看到了王謙。
叫了聲“王叔”。
“叮叮,辛苦你了。”
應季雨搖了搖頭。
葉韻是她媽。
從醫院出來,她才深呼了一口氣,揣着口袋走在人行道散步,試圖沖淡身上沾染的消毒水的味道。
她身上穿的還是着急飛來北城時随手塞進來的大衣,很厚,想着會冷,還好有先見之明,但耳朵還是會被凍的很疼,本就受過傷,此時裏面像是有脈絡在鼓動。
她那天原本調休,接到了王謙的電話就立馬買了最近一程的機票。
王謙聲音着急到哽咽,把應季雨吓了一跳,讓司機飙車到機場才在最後一秒登機,手機在飛機上開了飛行,下了飛機才知道只是一個小手術,王謙大概是太着急。
立冬也就在這兩天,北方的天氣比南方冷的早很多。
陰冷夜色,盯着晃動的樹枝,路邊枯黃的落葉跟滿地凄涼的顏色,揣着衣服口袋,低下頭下巴往衣服裏縮了縮。
此時忽然想起什麽,停步從口袋裏掏出手機,點進聊天框,看到她昨晚睡着前給他發的那句。
【賀總,我并沒有什麽合作要跟您談,但聽說您結交甚廣,不知道能不能給我一個跳槽的機會。】
說得含糊其辭,看對方願意做到哪一步。
應季雨當時也沒太抱希望,畢竟什麽都沒發生,心裏只是在想他還真不近女色,不過也是,他長那樣不知道是誰吃虧。
此時盯着這條消息,又覺得刺眼得很,她點主頁,拉黑且删掉了他的好友。
耳朵被風吹得有些疼,于是就有些聽不太清,手捂了捂耳朵取暖,又給明珠發信息問她在哪。
【在酒吧呢,來,介紹朋友跟你認識。】
應季雨就在路邊攔了輛車過去了。
酒吧新開大概沒多久,位于繁華街角,名字叫“遇見”,大理石的圍牆幾乎看不到門,只有一個上方有一個很小的黑色實木鑲嵌着金屬雕刻的店名。
應季雨推開門才想起來問是不是周格在的那家。
沒走兩步,就聽到小舞池裏振聾發聩的蹦迪聲,随後就看到前臺站着的周格。
酒吧的燈光昏暗,局部點綴了挺多彩色霓虹燈,照射在前臺後方的金屬框架的酒架上,陳列着各式各樣的酒瓶,一進來便讓人有種迷醉感。
周格身上還穿着酒吧的工作服,光線影子在她身上亂晃,咖色西裝蝴蝶結,極短的短裙,臉上化了妝,她正低着頭正在給面前醉醺醺的客人拿酒。
應季雨走過去,敲了敲桌面。
周格開口說:“可以在這邊——。”
看到應季雨的臉,愣怔了一下後,語調藏不住意外叫了聲:“季雨,好久不見,你……什麽時候來北城的。”
應季雨聽着她陌生又故作娴熟的稱呼,眼睫微垂。
“好久不見,前兩天,我媽生病住院了,臨時過來的。”
周格笑着點了點頭。
應季雨又側了下頭示意:“你這兒能跑嗎?陪我喝點。”
周格看了看旁邊正在低頭清點的同事,同事給她比了個OK的姿勢。
不知道明珠包間有沒有人,應季雨跟周格就找了個卡座坐着,點了兩杯長島冰茶。
低沉的電子樂震得空氣都在顫動,空氣中滿是尖叫跟醉酒的亂語,霓虹燈随着節奏閃爍,把人臉照得模糊。
臺上打碟的女生是個穿着很暴露紮着彩色雙馬尾的女孩,胳膊上帶着黑色長袖,人坐在那兒格外酷帥。
應季雨聽不太清楚,就跟周格挨得很近。
“最近過得怎麽樣?”
周格聳了下肩,“就這樣,你也看到了。”
“他呢?在做什麽工作。”
“跑車,車還是貸款買的,別說車了,你知道不是本地人想要北城的車牌要多貴。”
周格說的話都沒有重量,輕飄飄的,看上去被生活磋磨得很嚴重。
她又說:“我有時候都在想,什麽時候我就回霧城了,或者是回夏河。”
周格又看着應季雨,笑了笑問:“你呢,看上去還行。”
應季雨就擡杯跟她碰。
“不行就回去,或者回霧城。”
她一口幹完,酒充斥着口腔,又聽到周格笑着問:“別說我了,說說你,怎麽樣,談戀愛了嗎?”
應季雨咧唇:“怎麽都是這個問題,今天去醫院我媽也這樣問我,沒談,工作忙的要死,這次請假老板還說我請這麽多天年終獎不想要了是吧,估計真沒了。”
“這麽多年,你就沒遇到一個喜歡的?”
周格眯着眼睛:“高中就算了,大學也沒有,這都畢業幾年了。”
應季雨搖頭:“你天天遇着那些斤斤計較勾心鬥角的男同事,就不覺得談戀愛是什麽好的事情了。”
酒喝了好幾杯,後來真有人過來跟周格要聯系方式,周格笑着說:“我都結婚了,要不我出個軌?”
弟弟啊了一聲,然後又看向應季雨,問:“那要不,這位姐姐加一個?”
應季雨開着玩笑:“憑什麽我要是那個備選啊?”
男生摸了摸頭發,說:“姐姐你這氣質我感覺駕馭不住。”
應季雨身上就穿着件黑色大衣,裏面是件長領口毛衣跟牛仔褲,臉上沒化妝,額間有些淩亂的發絲。
眼睛是五官的特點,幾乎第一眼就會被她的眼睛吸引,杏仁眼,明亮,黑白分明,微微彎起時很靈動,讓人忍不住湧上保護欲,可又會被她眼底的冷淡給擊退。
即便是此時穿着成熟也能看出氣質上的幹淨。
她身材又很好,皮膚白皙似玉,大概畢業不久,正處于稚澀跟成熟交接的階段,對人很有吸引力。
倒不是架不住,是從她眼底都能看出她要麽有男朋友,要麽對戀愛不感興趣。
最後沒加。
應季雨跟周格喝了酒之後,老板叫她去給包間客人上酒,應季雨就去了明珠的包間,跟她那些搞藝術的朋友認識了一下。
那些朋友穿的都很時尚,有好幾個長得挺帥的模特,見到明珠帶朋友來都湊過來加微信。
明珠的朋友更是多到數不勝數,圈內大部分人都跟她認識個遍,她這個行業需要交集,很多時候應季雨也都是默契地表面認識一下,并沒有深交的意思。
但如果真的需要幫忙,對方又肯伸出援手。
中途她出來上衛生間,又想去問前臺要些醒酒茶,明珠不是什麽擅長喝酒的人,每次出來都會喝得爛醉,不行還貪杯。
看了眼時間,時間已過十二點。
舞臺還是熱火朝天的,鼓點鳴耳。
視線從手表上移開,還沒走過去,擡眼看到了遠處門口站着的男人,背對着。
穿着件皺巴巴的外套長褲站在吧臺前,大概是在等人,等周格從吧臺走出來,男人才轉過身面朝過來。
吧臺前的燈光夠亮,隔了好遠,應季雨還是清晰看到了他眼睛處的那道疤。
李炎。
正笑着跟周格聊天。
應季雨斂下眸,再擡頭時周格在套外套,已經換好了常服,李炎手裏拿着鑰匙跟她一同出了酒吧。
大概是卓宇還在忙,讓李炎幫忙接。
應季雨對自己的意外情緒感覺到意外。
李炎跟卓宇本來就是朋友,在他鄉還混在一起也難免。
肩膀忽然重了些,身後滿身酒氣的明珠壓着她的肩膀,整個人都墊在她身上。
應季雨用力撐着,歪過頭笑着:“明小姐,碰瓷了啊。”
明珠就哼了一聲,抱住她的腰把下巴蹭在她肩膀。
明珠很高,作為一個地道的北方人有一米七五,穿衣風格也都是些酷拽的富家千金風。
“頭暈,走走走,回去了。”
-
應季雨在第二天接完葉韻就準備離開了。
她一點都不喜歡北方,太冷。
當天葉韻還讓她在家裏一起吃飯,王謙廚藝不錯,他們兩個在家只要有空都是王謙做的飯。
但應季雨看得出來,她畢竟已經二十多歲,大學四年也很少跟他們聯系,一家三口的氛圍已經形成,她相當于外來者,很難能夠自然而然地吃一頓飯。
氛圍太容易凝固住,索性随意抓了個借口離開。
飛機當天中午到的江城,下午回了公司就被叫去辦公室,剛走進去感覺到全體安靜的氛圍就覺得不對勁。
“季雨,臺長讓你去辦公室一下。”
應季雨一瞬間都覺得自己身上帶了什麽監控,才能在踏進公司第一步就被盯上。
不出所料進辦公室被臺長罵了個狗血淋頭,強忍着劈頭蓋臉的說教,從辦公室出來,才聽說一個投資商不看好要撤資。
旁邊同事坐在椅子上晃過來,低聲說:“聽說周鑫要跳槽,人今年偷摸參加了考試準備吃國家飯,不過面試結果還沒出。”
應季雨揚眉:“這下好了,給他當槍手的又少了一個。”
她在公司兩年也給公司做過不少,許多策劃都是她一個字一個字敲下來的,最後被采用卻沒有她的一點功勞,大概還是有的,年終獎臺長都會給到位,她有時候都感覺自己就是臺長招進來的搶手,她不是個人,而是個idea制造器。
随後又問:“他能查到手底下員工的信息?”
同事笑着:“你也投了?應該能,這新臺長有點變态在身上,你可小心點,可別得罪他,他在業界挺有人脈的。”
有人脈還混成這樣?
應季雨挑了下眉也沒吭聲。
……
梁宗銘第二天回了趟西郊老宅,驅車壓過古老的青石路,管家給開了門,車駛入宅邸。
老宅的裝潢賀知周親自設計的,他大學兼修建築學,知道賀秦生喜靜,特意找了工匠設計了中式古典風,木質窗棂,庭院中砌了個養了金魚的水池,陳設簡單卻內斂奢華,光是造價就上百億。
家裏牆壁上更是挂了數不勝數的山水畫跟水墨畫,一些極具有收藏價值的名師畫作被看到出現在這兒才要嘆為觀止。
梁宗銘頭一次規規矩矩地回來,坐在賀知周旁邊看着他跟賀秦生在涼亭中下棋。
旁邊燒着一個很小的火爐,氛圍倒是挺足。
太無聊,就坐在旁邊玩貪吃蛇,忘了關聲音,“嘀嘀嘀”的音樂響起。
他頭也不擡,摁了靜音繼續玩。
倒是旁邊賀秦生下棋的心情被破壞,掃了他一眼,把旗子扔在了旁邊棋盂中。
“行了,不下了。”
賀知周看了梁宗銘一眼,也沒說什麽話,低着頭收棋子。
又想起什麽說着:“阿煜知道您喜歡喝茶,特意去拍賣了一套茶具,那麽拍賣會倒是挺私人,不過聽說拍賣所得都捐給了慈善組織。”
賀秦生每年都做慈善幾乎大幾千萬的給學校跟各地的孤兒院捐善款,也從來不公開,大概是越老越相信善有善報那一說。
賀秦生從他來就瞧見了人提着東西過來的,結果往地上一放,也不吭聲。
此時賀知周說起來,才說打開看一下。
青花瓷的茶具,挺漂亮,但都知道賀秦生對茶有講究,這些茶具更貴重的他都有不少,更別說這一套。
但他還是吩咐把此事茶房擺放的給換掉,換成了剛買回來的這套。
賀知周心裏知道,賀秦生心底還是很在意賀煜的。
不然以他剛到國外那兩年做出的樁樁件件都要跪在祠堂打斷腿。
中午吃飯來了客人,梁宗銘在樓上補覺,下樓得晚,站在樓梯上瞧見在沙發處穿着長裙坐的端莊的女孩,才知道是賀知周的相親宴。
爸媽都不在國內,便給爺爺過眼。
他身上還穿着家居服,一件黑色毛衣長褲,走下來掃了一眼沙發上的人,賀知周在跟人聊天,說話輕言慢語,禮貌又疏離。
“我還沒畢業,還要兩年。”女孩說話語氣溫和不失尊重,又說,“知周哥之前在哪讀書?”
梁宗銘沒什麽興致,懶洋洋靠着沙發,低着眸手裏捏着打火機轉,一直都沒說話。
餘光瞧見賀知周一直往他身上看,梁宗銘才掀起眼皮挑了下眉骨,倏然注意到什麽,漫不經心把目光移至坐在對面的女孩身上。
長發,鵝蛋臉大眼睛,身上穿着件小香風的短西服,脖頸戴着一條亮到刺眼的項鏈,人看着挺膽小,只敢接話不太擅長挑起過什麽話題。
過兩秒發現女孩一直盯着他在看,大概在出神,眼睛都忘記轉移。
等意識到梁宗銘直勾勾地跟她對視着,才臉紅又慌亂地移開眼,手倏然碰到面前的茶具。
“啪”的一聲,茶具掉落在地。
“怎麽這麽不小心?”旁邊穿着雍容華貴的女人走進來剛好看到這一幕,側眸看了她一眼,皺緊眉頭低聲說。
女孩沒敢說話。
倒是賀知周走了過去,又叫着女傭給她上去換衣服。
“沒事,幾個杯子而已。”
梁宗銘還在笑着,轉頭看到了賀秦生黑着的臉,他聳了下肩。
如若說十八歲的梁宗銘還跟一母同胞的哥哥賀知周有些像,此時不光張相,氣質也完全不同。
常年戴透明鏡片金邊眼鏡的賀知周多了許多儒雅謙和的氣質,一身的禁欲斯文做派。
說話都是溫文爾雅沒什麽攻擊性,日常生活極簡沒有任何樂趣,堪稱乏味。
而梁宗銘太混,除工作以外沒個正經,長相硬朗眉宇間都帶着游戲人間的頑劣氣質,一雙眼漆黑又攝人心魂,鼻骨高而硬挺,下颌角也更削瘦鋒利一些,棱角感格外足。
那副懶散的迷人氣質偏偏受乖女孩兒愛戴。
吃完飯,梁宗銘就從老宅離開了,他訂了第二天飛回美國的機票,年尾公司很忙,原本沒打算在國內多待。
如若不是要順便處理一些公司的工作,受不了賀秦生的念叨,他都不打算回來。
從酒店離開時才聽到助理朱誠說,應季雨在前天一大早就退房離開了。
原本是預定了四天的。
梁宗銘站在原地沒吭聲,良久,才說:“我知道了。”
讓朱誠查了一下應季雨的工作,在江城本地電視臺工作,正在做一個小節目。
便打了電話給認識的朋友幫忙照顧。
臨走去機場的那天北城下起了初雪。
他站在私人停機坪看着天空,忽然想到他奶奶去世的那年除夕也下了雪,在後半夜。
當時電話對面已經沒了聲音,在沒有熬到十二點應季雨的聲音就已經迷糊又困倦了,偷偷打了好幾個哈欠以為他沒聽見,強撐着精神轉播完等到了倒計時的最後一秒跟他說新年快樂。
他沒挂電話,聽着她的呼吸聲在墳墓前跪了一整夜。
回到美國那幾天一直下着雨,連續好幾天都不放晴。
梁宗銘忙于工作,偶爾會跟賀知周負責的國內公司做對接開視頻會議。
他在國外的生活很簡單,工作跟回家睡覺兩點一線,偶爾的樂趣就是跟朋友一起去喝酒或飙車。
大概因為之前出過車禍,公司跟別墅都有賀連州的人盯着他,太出格的都禁玩,他這兩年忙于工作本就收心了許多,也不需要他盯着。
生活的大部分時間都是放在工作上,滿世界的出差開會參加無法推脫擴展人脈的商業酒宴。
倒是以往從來不會做夢,梁宗銘又開始夢見高中,偶爾會夢見那雙眼。
青雉的帶着些許純,眼睛裏藏不住東西。
又夢到她穿着校服趴在圖書館睡覺,陽光下她的側顏跟閃動顫抖的睫毛。
他從未這麽清晰夢見過。
醒來時額頭冒了些冷汗,梁宗銘坐起身,卧室漆黑一片,只有一些電器映出來的光,周遭寂靜得沒有任何聲響,顯得呼吸聲很重有些喘。
轉頭透過窗簾能看到窗外還是黑天,時間才淩晨四點。
他意識到什麽掀開被子,幹咽了下,喉結上下滾動,頂着興奮的反應,起身去了浴室,腦海裏飄蕩不去剛才夢裏最後一秒的眼睛。
他皺着眉頭用力閉上眼,又從鼻腔中發出難以抑制的悶哼聲。
梁宗銘很多時候都會想起以前,從高中見過那張臉之後,久而久之的跟她的聊天對話會跟她那張臉對上,甚至于每個神情都仿佛出現在眼前。
他在澳洲的第二年年底回來過。
回來那麽多次,唯獨記得那次是因為飙車車禍,在醫院躺了一個月之後,鬼使神差買了機票回了霧城。
冬天,霧城還下了雪,雪落無聲,天地一色。
他就穿着件鉛灰色大衣跪在薄雪的地面給奶奶上了墳,頂着雪跪了一個多小時,之後去了叔叔家但沒開門。
家都沒有回,打了個私家車去的夏河。
司機看到他的穿着打扮跟長相,問他是不是過年走親戚。
梁宗銘說:“不是,找人。”
司機就笑着:“找女朋友啊?”
梁宗銘笑了笑沒吭聲,那時受傷的胳膊還有些隐隐的疼,在下雪的冬天那種疼痛鑽心又麻木。
到了夏河之後,梁宗銘就揣着口袋在街上走,周遭環境跟他離開之前基本沒什麽變化。
一直走到學校附近,才停下腳步盯着裏面即将湧出的人看,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最邊緣戴着毛絨帽子的應季雨。
正是放學的時間,她穿着厚重的棉襖背着書包,出了校門,順着人行道慢悠悠往遠處走。
沒做表情,不喜歡看旁邊人,獨來獨往的,即便是擦肩而過她也沒說話。
那時候梁宗銘忽然想叫她,都上前兩步了,看着她纖細的背影,又不知道要說什麽,也不知道要聊什麽,來做什麽。
她好像也有了自己的新生活。
……
年底梁宗銘去了一次香港,跟沈南澤一同參加蘇富比拍賣會,之後在半山豪宅住下,透過玻璃窗時常能俯瞰整個維港,是他少有的閑暇時間。
趙起的婚禮在江城的一家宴會廳舉辦。
原本趙起跟他說完,他便安排了助理到時送上禮物跟禮金,他不一定能過來也不一定有空。
但此時,不知道為什麽,一夜睡不着,香港又總是下雨,側過頭看着窗外的橙藍色晨昏蒙影。
沖動驅動他臨時在前一天買了回江城的機票。
只剩下他極其讨厭的早班機,次日淩晨四點出發。
婚禮在那一天很早就舉辦,大概趙起也知道梁宗銘不會來,且為了附和伴娘的人數,只邀請了兩個大學同學當伴郎。
沒有太多游戲環節,規矩又莊嚴地宣誓,抛手捧花。
梁宗銘就站在底下人群中,看着穿着白色婚紗的新娘跟黑西裝的趙起站在一起交換戒指。
一直到敬酒環節,梁宗銘單獨坐在宴會廳最邊緣的那圈吧臺,大概是看他沒有任何交談的意思,也沒人主動過來問。
趙起跟新娘走過來還有些意外。
“你來怎麽沒說一聲,我還以為你不過來了。”
梁宗銘就笑着跟他碰杯,渾身褪去了很多吊兒郎當的頑劣。
“新婚快樂,怕你背後罵我忘恩負義。”
趙起就笑:“那應該是我被罵才對。”
如果不是因為趙起惹了卓宇那幾個人,他們來找麻煩,梁宗銘也不會跟着招惹上他們,最後被拉攏跟他們幾個成為朋友。
認識之後學習開始一落千丈,變成了徹頭徹尾的混子。
他初中那會學習成績還行的。
“趙田,我老婆,這是梁宗銘,我高中同學。”
趙田點了點頭禮貌問好:“你好。”
“你好。”梁宗銘。
“你先去休息一下吧,吃點東西,這邊我來就行。”
趙田點了點頭就跟着伴娘一同去了旁邊休息室。
趙起眼看着她走進休息室後,才坐在了梁宗銘旁邊。
“你之後不打算待在國內嗎?”
梁宗銘搖了搖頭,從吧臺上撿了一顆糖吃,大白兔奶糖,很甜,奶香味溢滿口腔讓梁宗銘不自覺皺眉。
“工作忙。”
“想着就是,我之前一直想跟你說件事。”
趙起看着梁宗銘,覺得他會來,應該是想知道的,不然過去七年,都有了各自圈子,還哪有什麽友誼尚存。
“你還記得我前兩年給你打過一次電話嗎?其實就想跟你說這件事來着,當時我陪我老婆去看病,她有點中耳炎,剛好看到了應季雨,她也在江城,她應該經常去醫院,才能那麽巧合碰見。”
“你還記得她吧,應季雨,高中你的網戀對象。”
梁宗銘聽着網戀對象四個字有一秒的出神。
有戀麽。
“記得,她怎麽了。”
“當時恰好在下一個,就看到了醫生不小心點進了她電腦那一頁的信息,她耳朵聽不見,你知道嗎?”
“我後來回夏河打聽過,好像是因為李炎,李炎不是跟你是朋友嗎,我想着是不是跟你有什麽關系。”
“我猜你應該不知道這件事。”
趙起跟梁宗銘那幾個朋友都不熟,甚至可以說有點恩怨,自然也不會主動投好。
他高中生活裏除了學習就沒其他的,也很少參與梁宗銘的圈子。
很多時候想到以前的人,他覺得很愧疚,當初梁宗銘因為他跟那些人混在一起,越混越爛,如果不是當時他奶奶還活着支撐着,他可能早就死在杞縣。
後來他奶奶也沒了,他又被賀家撿回去。
現在看上去過得還不錯。
或許老天還有些不忍心。
“她,聽不見?”梁宗銘擰眉。
“不可能,我幾個月前,見過她,她聽得見。”
“那我就不太清楚了,你如果好奇,可以去查一下,不好奇就算了。”
趙起忽然想起什麽,又說:“你等我一下。”
說完去了後面休息室,沒兩分鐘又走過來,把手裏的鑰匙遞給他。
“你家鑰匙。”
梁宗銘從宴會廳出來,上了車,在車內抽了根煙。
目光落在後視鏡上,又給朋友打了個電話,問他讓他幫忙那件事做的怎麽樣了。
“應季雨?她們電視臺有個不錯的節目,我跟那邊說把她調過去,但是她好像沒去,我就沒強求了,就跟那邊說讓照顧一下她,小女孩多給點機會自己爬。”
明朝笑了下:“沒見過你找誰幫忙,朋友的女朋友還是……”
梁宗銘:“少打聽,挂了。”
挂斷電話之後就回了賀知周在江城的小洋樓。
他從年前開始回到國內,徹底放手國外的業務在北城定居,經常來江城出差,索性拍下一套房子常住。
車停在車庫,他邊走邊給朱誠發了消息,讓他去明和醫院查一下應季雨的就醫記錄。
回了二樓書房開個跨國視頻會議,開了接近三個小時,時間到了八點。
合上電腦,看到落地窗上布滿雨絲,外面下了雨,站在落地窗前才能聽到些低悶的雨水拍打窗戶的聲響。
賀知周安排了他之前的阿姨過來給他做了晚餐。
他跟梁宗銘的口味幾乎一致,很多習慣也很像,但工作上卻沒有梁宗銘肆意妄為不留情面。
梁宗銘沒吃幾口,聽到外面淅淅瀝瀝的雨聲,開着車出了門。
他之前有看過應季雨工作的地方,在靜禾區23號路。
車開到那兒被擁堵着,梁宗銘看到一群手裏拿着氣球的旅客,以及路邊各式各樣的花絲燈跟聖誕樹,才意識到今天是聖誕節。
天氣預報顯示北城下了雪,江城天色卻黑壓壓的低沉,空氣刺着鼻腔無孔不入。
他緩慢地擁堵在車流之中,視線在窗外看,轉頭把車開到了旁邊的停車位。
勞斯萊斯雨傘倉中帶有一把黑色雨傘,他撐着雨傘走到一家黑色牆壁店面的酒吧,心血來潮走進去,是個人不太多的清吧,卡座都是些喝酒聊天的人。
氛圍靜谧又閑适。
梁宗銘點了瓶酒,姿态疏散地靠着椅子,服務員過來時問要不要幫忙打開。
他微擡起眼,點了點頭說:“謝謝。”
“沒見過你,先生不是江城人?”女孩眼睛落在他這張臉上移不開。
梁宗銘盯着酒杯看:“不是。”
大概看出他沒有交談的意思,服務員也沒再做聲。
臺上有個駐唱在唱歌,酒吧有點歌環節,點了周傑倫的晴天。
熟悉的歌詞飄蕩在耳畔,梁宗銘坐在角落随意端着一杯酒,音樂讓他并沒有多大的興致,些許想要離開。
随意擡眼掃過去,聚光燈的亮起,落在坐在高腳凳上抱着吉他的女孩。
梁宗銘陡然頓住。
戴着暗紅色聖誕帽的應季雨穿着一件黑色皮衣裏面套着件白色吊帶長裙,跟一雙陳舊卻酷勁兒十足的馬丁靴,能從嘴角的勾起看出是在笑着的。
一束光落在她身上,修長白皙的手指在琴弦上彈動,姿态漂亮又清爽灑脫,瘦瘦高高又漂亮吸睛地坐在那兒,那雙眼睛偶爾擡起,烏黑分明的眼眸裏是他記憶裏的自信靈動。
底下有不少人都在看她。
“那誰啊?”
“好像是這兒一個未名樂隊的吉他手,不過她就是偶爾過來兼職。”
男人盯着她看,手指捏着下巴說:“要不去要個聯系方式?”
“賭你要不到。”
梁宗銘目光牢牢鎖在她臉上,專注得幾乎能灼傷空氣。
燈光掃過的那一瞬,他們的視線在空中交彙。
明明不過幾個月不見,梁宗銘卻恍惚了一瞬,呼吸不自覺放輕,臉上依舊保持着慣有的漫不經心,波瀾不驚。
他清晰地看到應季雨垂下眼眸,嘴角很淺淡的笑意也消失殆盡。
一首歌的時間,不到四分鐘。
梁宗銘手中的酒杯被他擱置一旁,起身走向長廊盡頭,歌聲漸漸遠去,耳畔重歸寧靜,只有遠處煙區傳來幾聲輕微的咳嗽。
剛走兩步,跟從衛生間出來的應季雨迎面撞上。
她像是沒看見似的移開眼,低着頭在手機上打車準備回家。
梁宗銘就站在長廊的盡頭,兩人擦肩而過的那一刻,他突然開口:“應小姐,好久不見。”
應季雨腳步一頓,語氣平靜得沒有任何起伏:“賀先生很得意吧。”
梁宗銘還沒反應過來她話中的含義:“什麽?”
應季雨側過頭,眼睛直視着他。
“梁先生很得意吧,看到我這樣會很開心嗎?”
梁宗銘跟她對視着一時間沒說話。
這樣的沉默卻讓應季雨更擡不起頭,對方的視線居高臨下睨着她,是習慣性對別人釋放的壓迫力跟從容。
“以前是我太幼稚,誤會了一些事情,都已經過去那麽多年,梁先生也沒有必要再來看我這樣的人垂死掙紮。”
應季雨移開眼,低眸眼睫煽動,嗓子忽然澀得幹疼,呼吸都有些顫抖。
“梁先生想要什麽張張口就行了,想要玩,也看在我以前沒有做過什麽傷害你的事情,放我一條生路行嗎。”
“我只是普通人,只是因為想要的太多,或許有點沒底線,這并不能成為你在如今的位置,就可以嘲笑我的原因。”
梁宗銘張唇想要說些什麽,又無可辯駁。
他确實在第一眼就認出了應季雨。
甚至于在那一瞬間,猜到她會來敲門。
“以後希望不要再見了。”應季雨說完快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