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景初但覺似有驚雷在耳邊劃過。擊得他措手不及。那個曾經總是會等着他的姑娘,那個曾經無論他什麽時候去都能看見的姑娘。那個默默守候在他身邊,默默癡愛着他的姑娘,嫁人了!
那麽一切都不能回頭了,是嗎?!
景初笑起來,卻覺得眼角微澀,心裏發苦。
小齊看到老板,笑得比哭還慘淡。心下恻然。他肯定,老板的确是失戀了。這是只有失戀的人才會有的痛苦表情。
景初望向他,他即刻會意。兩人共事時日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了。積澱下的默契,足夠小齊摸清楚老板眼神的含義。老板是想走了,他很能理解。
任是誰剛經歷了失戀的苦楚,也是不可能再有心情,若無其事般,和人虛與委蛇談天說地的了。
于是他開口提議:“我說要不咱今兒就到這,散了吧啊?畢竟明天還有公事要談,弄得太晚精力不濟,影響了大家的辦公效率就不好了。
今天吧,咱們大家夥難得聚一堂,說得投契喝得盡興。我代表我們景晟,再敬各位一杯。”說着,端起面前的酒杯,含笑向衆人一一致意後,仰頭便幹了。
景晟這邊說話了,俞槿所在的公司——歐翔的領導們,自無異議。一來,小齊說得在理,明兒還要談事。太晚不單精神不好,對公司形象方面的影響也着實不妙。好酒貪杯的有失體面,也顯得對工作不夠敬業尊重;
二來,講真,今天也真是喝夠了。。景晟這邊單一個小齊,就老不好對付!現下人家提議要走,還不趕緊的順坡下驢。
于是,衆人皆舉了酒杯,回敬了小齊。又與景初和景晟方面其他人員,客氣一番後,便散了酒局,各回各家。景初他們則由,早已等候在側的司機師傅們,送去入住酒店。
一路上,車內空氣凝滞,景初周身的冷氣,已全不加掩飾。開車的師傅起初,還想着活躍活躍氣氛,東扯西拉找段子,說笑話。
但除了得到小齊禮貌性的回應外,皮埃爾不動如山,自顧刷着手機;景初則如座冰雕看不出活氣。眼見苗頭不對,師傅幹脆也閉了嘴。
小齊回頭望望老板,欲言又止。心裏嘆氣,失戀這事還真是誰也幫不了。
回到酒店,景初關上門,無力的捂住臉,委頓下身子倚門而坐。前所未有的灰黯情緒彌漫周身,絲絲縷縷細細密密,避無可避。心裏無可抑制的心痛叫嚣着立于喉頭,又無望着奄于胸腔。疼極了!怎麽會這麽疼,這麽的疼!
他感覺自己被擊垮,一切都潰敗了。這疼痛與當初遭遇,杜海若的搖擺與背叛,那種憤懑的痛楚不一樣。
Advertisement
那時候年輕氣盛,感到男性自尊被狠狠挫傷,滿腔盡是求而不得的失意。他難過憤怒,暴虐無助。
而現在,他卻覺得生無可戀。他悲哀的醒悟到:他愛她,他愛俞槿。他原來已是這麽深地愛戀着她。遠比自己以為的要更深更重。
是什麽時候開始的呢?他想找到她,不再單為彌補,不再只為贖罪。而是他心裏想要愛她,他願意愛她。他想過好多回,要找到她,求得她原諒。
只要她肯再接納他,他一定好好的呵疼她,愛惜她。不讓她再獨自哭泣獨自哀憐。
可是來不及了,一切都晚了。他本已失去了愛她的資格,現在更是連愛她的機會也沒有了。他絕望的抱着頭,悔痛難當。
他獨自找了她很久,用盡他所能想到的辦法。可她象一粒小粟,彙入了人海,杳無蹤跡。其時,他才頂替了父親,回到家族企業,挑大梁。
事務繁多千頭萬緒。需要守成也需要開拓。他忙得不可開交。近日他正打算着,等忙完手頭這個新項目,解了公司旗下子公司的燃眉之急後,他便要雇個有經驗的私家偵探,好借助其動用些,專業的尋人手段,幫着找尋俞槿。
不曾想,今日與她不期而遇。見着她的那一刻,他心緒翻滾百感交集。而後,她的冷待讓他涼意透心,分外難受。
雖如此,他卻是明白這是自己咎由自取,應得的懲罰。不管怎樣,知道了她的下落,總是件大好的事。她自是不肯輕易原諒他,沒關系,慢慢來,他有足夠的耐心等她。
他已經等候了三年多,不在乎再等得久一點。其實,他私心裏甚至想,等多久都行,他心甘情願。只要她願意讓他照顧她,多久都行。
酒桌上他正犯難,要怎麽接近她。他發現自己現在竟有些怕她,都是這樣的吧,對一個人上了心,就會變得小心翼翼。
她對他豎起壁壘,表現得那樣決絕,象個堅果。他想,要重新贏回她的戀慕與倚賴,他要做好長期蹲守的心理準備。
他想了很多,要如何不着痕跡的靠近她,如何盡量減少她對他的反感和排斥。得一步一步來,急不得。
他甚而罔顧在公事上,一貫秉持的公正嚴謹與審慎,做下決定,不用再考慮了,這個标就給了歐翔。
他處心積慮千算萬算,卻沒算到她會有別的愛人。他根本沒有思量過這個可能性。在他的潛意識裏,她那樣的愛過他,那樣倔強那樣堅韌的情意。
縱然最終心傷離去,但日後,她定然不會那麽輕易的忘記自己。縱使她恨他,她也一定會記得自己。
他還曾僥幸地想過:随着時日的流逝,她也許已經不恨他了,她也許已經原諒他了。畢竟她曾那麽的愛他。或者,她也會想他,思念他吧。
雖然他馬上便唾棄了,自己的這種想法,覺得實在太無恥!但她曾給過他的愛情,确實在無形中給了他些底氣。他仰仗着這些底氣,度過那些找不到她的日日夜夜。
今晚,現實給了他致命一擊。他自嘲地笑起來,眼角卻終是帶了濕意。報應!這是他的報應!他撕碎了她的心,活該有此報應!
他踉跄起身,打開自己的行李箱。從最裏層掏出個,由灰藍色軟棉布,包裹着的方狀物。解開棉布,露出個精致的小紙盒。将紙盒揭開,裏面躺着個小小的筆記本。
淡紫色封皮,比之便攜式的手賬,體積要大上一些。看上去有些年頭了,但卻被精心保存得潔淨完好。
他坐到地上,輕輕翻開第一頁,卻仿似突然想起來,他将筆記本小心地放回盒子裏,拿方巾裹住,擱在身側的小幾上。
起身至洗浴間,仔細洗淨雙手并擦幹。回到小幾前,再次取出筆記本,打開第一頁。頁面上一行行娟秀的字體映入眼簾:
9月16,周三,晴
今天由于出來的遲,心急趕時間,騎得快了點。沒注意到路面上凸起的石塊,狠狠摔了一跤。可真疼啊!老爺車當即以身殉職,身軀徹底殘破,不成事了。
我勉力試了好幾次,都不能行。車把手徹底歪掉,腳踏板也碰壞了。唉,真倒黴啊!
通往瑩瑩家別墅的這條道,靜谧清幽,來往車輛零星稀落,幾乎沒有路人。平時偶爾也會遇上,如我一般的騎行客。但今天老半天過去了,一個騎行者也沒見着。
來往的車輛皆呼嘯來去,沒有一輛車會為了幫助我而停下來。我無助的坐到地上,沮喪不已。
正處在半道上,無論要行至哪邊,徒步的路途都頗為遙遠。望着老爺車壽終正寝的屍身,我考慮着要不要,索性将它丢棄于此,步行回學校去。
其實很有些舍不得。這單車是個二手車,為了代步買了來。價錢很便宜。可它雖然破破爛爛,卻也陪了我好一段時間。是一位忠實的老夥計。
然而今天情勢所迫,大概也只能緣盡于此。帶着它,我不可能走得回去。我得趁着天色亮堂的時候,趕回學校。
瑩瑩家今天是去不了了。時間已經晚了太多,且我現在這身模樣,也委實不适宜再過去。我想着給瑩瑩打個電話,知會一聲。
心裏正合計着,聽到有車停下來。我擡起眼,是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路邊。比普通轎車要長一些,我不認得車标,但只要看看那車通身的氣派,也知道定然是輛所費不赀的豪車。
接着他便象天神一樣出現在我面前。原來世上真的有王子,我一直以為那都是騙人的。他長得可真好看呀!
我從未見過比他還要好看的男孩子。他很高,穿煙灰色棉襯衫,氣質澄澈,幹淨得象一棵清隽古雅,蒼勁挺拔的水杉。
我失态地呆望着他,他微笑着走向我,問我是不是遇上了麻煩?他的聲音悅耳,動聽極了!燦陽照在他的臉上,他的笑容發着光。
我驟然間就感覺心有些慌。他微俯下頭,看着我的自行車,面露訝異之色。我第一次因為車的老舊而心生局促,也因為渾身被摔得髒兮兮,狼狽不堪而倍感窘迫。那一霎那,我羞臊難安。
他看了會,望着我肯定道:“這車不能用了。”
我想我的臉一定紅了,因為我明顯的感覺到臉頰發燙。
他又問我,是要到哪裏去?他的眼睛黑亮,熠熠生輝,一瞬不瞬的看着我。我的心竟然愈發慌亂起來,這是以前從沒有過的感覺,從來沒有過。就是無端的便緊張起來。
不及思索我告訴了他,我要去的瑩瑩家的住址。又不好意思的自我解嘲:“我今天是去不了了。”
沒料到,他聽聞後,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微微撇嘴,笑了。那笑容裏帶着孩童的頑皮,還有些意味不明的促狹之意。
他對我說,他也正要去那裏,與我順路。可以捎上我。說完,沒等我回應,他又望了望歪在地上,殘破不堪的單車,轉頭對我問道:“這車你還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