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念及此,俞槿情不自禁傾身,借着窗外透進來的燈影,凝視着自己的寶貝。這個小人兒是她的天使!

當初若沒有這個孩子,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得過來。那時候她的心,就象一片廢墟,荒蕪破敗全無生機。

昕慈給了她救贖,為了女兒她振作起來。也終于在自強的路上,找回了自己。

努力向前原本就是她生活的初衷。象她這樣缺少護持的生命,除了不停奮進,她壓根沒得選擇。老天沒有給她別的更好的出路。

而在迷失了那麽長時間,走了那麽一大截彎路。滿目迷茫疑似絕境,卻終峰回路轉柳暗花明。她無比慶幸自己從那蒙昧中走了出來,逃出生天。

想起女兒護衛自己時,那不容侵犯的小臉。她心裏發熱,眼角泛酸。俯身在女兒臉上親了一口。

眼前不期然浮現出那一刻景初的面容。他臉色蒼白憔悴,表情慘然寂寥。眼睛裏墨黑一片,沉沉的沒有絲毫光亮。他看起來實在不太好。不,簡直可以說是糟糕透了!

她從沒見過這樣的景初,如此落魄。即便是當初他與杜海若愛恨情仇,難解難分時,他也沒有表現得象今天這樣,這樣的無望。

對,就是這個感覺,無望。

那樣傷痛的無望。

她輕聲嘆了口氣,幾乎是立刻,她悚然而驚。

她自語道:“俞槿,你在想什麽呢?你吃得教訓還不夠麽?你怎麽還能同情他呢?還嫌被他作踐的不夠多麽?”

她神經質的喃語起來:“俞槿,你千萬不能忘記!你不能再犯賤,不能再犯賤!不能!絕不能!不能再犯賤!”

被她刻意深埋的那些前塵過往,那些不堪。一幕幕走馬燈似,不能抑制的閃現。她不自主地抱緊了雙膝,極力克制着想要高聲尖叫的念頭。她的身體輕輕發顫。

那是她從不願意,也不能回想的往事。還能再怎麽羞辱呢!

人必自辱而後人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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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自取其辱,自取其辱啊!

她仿佛又看見了那個女孩,那樣一個傻女孩呵。象個朝聖的信徒,虔誠的追逐着心底裏的那一絲光。

那般的勇往直前,那般的義無反顧。追根究底不過是得到的愛,太少太少。

就如故事裏賣火柴的小女孩,一絲絲的光亮,也能點亮她心裏對幸福的想望。

俞槿出生在一個極為不幸的家庭。世間家庭有千萬種不幸。她的家庭不過是其中一個小小泡沫。風吹就散了。

沒有人在意,也沒有人會為之不平,為之出頭。

直到終于有一天,父親打死了母親。那一年,俞槿6歲。

俞槿的父親曾經是聞名周遭的高考狀元,在當時飽受贊譽。人人稱道她父親是個人才。

可是天有不測風雲,父親上大學不到一年,左腿便得了骨髓炎,又因為初期誤診,耽擱了救治時間,導致左腿截肢。

她父親經此飽受打擊,辍了學,一蹶不振。後來俞槿家鄉的鎮委會憐他際遇,惜他有才。給他開了後門,讓他做了本地一所中學的數學老師。

父親心底卻并不滿意。他抱怨上天不公,毀了他的錦繡前程。使他不得不憋屈的窩在這麽個落後閉塞的地方,被迫接受這樣一份只為營生的活計。他滿身的抱負與才華全不得施展,活得毫無價值。

她的父親變成了一個恃才放曠,卻又郁郁不得志的人。這樣的性情搭上這樣的境遇,可真是要命!他時刻顯露出大材小用,憤懑不平的神氣。

他這個形諸于外的性格上的缺點,導致沒有女人願意和他處對象。人家都受不了他那目空一切,好為人師,喜說教自以為是的傲慢勁頭。

一直拖過了而立之年,才經人介紹遇上了俞槿的母親。俞槿的母親老實本分,因為家境貧寒,只讀了初中。

成婚後不久,婚姻的不和諧便暴露無遺。她父親總覺得是自身殘疾,拖累了他。他原本上大學時,好幾個城市裏的千金小姐,圍着他獻殷勤博他歡心。

而今,卻落到這步田地,娶了個貌不驚人,全無學識的土老冒。他對俞槿媽媽,橫挑鼻子豎挑眼,嫌棄得不行。

常常挂嘴邊的怨恨俞槿的爺爺奶奶。直道都是他們催促,為了給他們盡孝心,他才勉為其難娶了這門親,因而過得百般不如意,千般不順心!

俞槿媽媽動辄得咎,俞槿出生後,更是個賠錢貨!他天天吵,日日鬧。俞槿媽媽人老實,又沒他口才,每每被他罵得百口莫辯,有理說不清。

一方遷就忍耐,另一方得寸進尺,氣焰更為高漲。再後來他開始酗酒,越喝越多。喝得醉熏熏了,便拿妻女撒氣。

以前只是口角責罵,酗酒後,直接發展為動作片。但凡喝了酒,俞槿爸爸便要上演全武行,拳打腳踢。自此俞槿母女便生活在家暴的陰霾裏。求助無門,求告無地。

打得狠了,鄰裏實在看不過眼,勸說幾句。便會無辜受池魚之殃,被這酒鬼罵得狗血淋頭。甚而有幾次,差點打傷勸架人。

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久了,人皆道這就是個渾不吝,不講道理不清白的人。少惹為妙。至于那可憐的母女,有什麽辦法呢?都是命!人各有命,他人想幫也是幫不了的。

鎮上居委會上門調解過幾次,進行批評教育。但那不過是給虎狼說道,根本全無用處。老實巴交的俞母與年幼的俞槿依然只能生受着。

又因為酗酒屢屢犯錯,累教不改。俞槿父親丢了那份安身立命的工作。他不以為意,一副老子早不想幹了的神氣。幹脆成天呆在家裏,無所事事好逸惡勞。心安理得的享用着,俞槿媽媽起早摸黑累死累活,在餐館做雜工的那一點點微薄的酬勞。

從此,他的生活內容只餘吃喝睡,打與罵。

小時候的俞槿最怕爸爸注意到自己。因為那意味着她又要挨打了。那時候她的身上都是傷,舊傷還沒好,新傷又添上。

母親太過瘦弱,有心無力,根本護不了她。爺爺奶奶年邁體衰,老眼昏花耳又背,自顧不暇。哪裏能管得住兒子,完全制止不了。唯一能說上話的姑姑,偏又遠嫁他鄉,鞭長莫及愛莫能助。

俞槿的童年,就是活生生的一出災難片。

自她記事起,到後來父親入獄前的那一段歲月裏,她常年縮在角落,聽到父親的聲音,身體便要瑟瑟發抖。她這段苦厄的解脫,是以她母親的生命為代價換來的。

那一天,父親參加久違了的高中同學會。回來後,便神氣大不對。坐在屋裏端着酒,一杯一杯喝不停。

嘴裏不斷罵罵咧咧:“他媽的個X,他算個什麽東西,敢給老子甩臉子。老子是時運不濟,不然,有他說話的地!”

他不停的罵,不停的喝。俞槿媽媽上前勸他不要再喝了,他的身體會受不了的。她父親有過好幾回醉酒後抽筋的先例。喝得越多,抽得越狠。俞槿媽媽怕他,卻也可憐他。

誰知道,那句“你的身體會受不了”,便捅了馬蜂窩。

後面發生的事,俞槿從來不去回憶。只知道結果就是,母親倒在了地上,她的身上都是血。整個人仿似泡在了血水裏。而父親打累了,頭一歪就靠着桌子睡着了。

俞槿縮在牆角,望着渾身鮮紅,一動不動的媽媽,呆呆的坐了一整夜。

第二天,奶奶的尖叫驚醒了迷障中的俞槿。也吵醒了睡覺的父親,他眼沒睜,開口就要罵。

這一回,奶奶拿着拐杖用力抽打他,哭喊道:“家門不幸!家門不幸!你這個畜生,你打死她了啊!你怎麽就打死她了呢?!這可怎麽辦?這下可怎麽辦呢?”

奶奶坐到地上,嚎啕大哭。

父親這時才睜開眼,看到地上的俞槿媽媽,頭一次露出慌亂的神色。

他問俞槿:“這是怎麽回事?”

俞槿沒有吭聲,她木無表情的看着他,心裏只有一個念頭,她希望眼前這個人能趕快死掉。

後來,父親入獄。不到一年,就死在牢裏。姑姑給他辦了後事。失去父母的頭兩年,她便跟着爺爺奶奶。

爺爺奶奶不單照顧不了她,還得由她反過來照顧他們。小小的俞槿常常饑一頓飽一頓的。她不得不學會自己做飯。

第一次做飯的時候,她只倒了米,不曉得要加水。結果鍋子被燒得變形,烏漆抹黑冒着煙。不知燙過多少次,切過多少次手指,她終于學會了簡單的飯菜。那一年俞槿堪堪7歲。

自母親橫死,父親入獄後,本就不硬朗的爺爺奶奶,無論身體還是精神,更加的一日不如一日。在父親身死的後一年裏,爺爺奶奶雙雙離世。

直到臨終,他們也不知道,自己的兒子早已死在獄中。

依然是姑姑出面辦的喪事。姑姑也依然不能帶着俞槿,養育她成人。

小時候的她一度不能明白,為什麽爺爺奶奶年紀那麽大了,全無依傍,姑姑卻不跟在身前,恪盡孝道,或者将爺爺奶奶接過去贍養。

長大後的俞槿方知,姑姑根本沒有那個能力。她所謂的嫁得好,不過是給有錢的老男人,做二&奶!無名無份仰人鼻息。而她之所以能在父親面前說得上話,也不過是因為,她會給父親酒錢。。

正當姑姑打算将她送往福利院的時候,小姨出現了。除了母親,小姨是她生命裏的第二束光。

小姨與母親同母異父。并沒有與母親一起生活過。之前幾乎沒有多少往來。她輾轉得知了母親的遭遇後,心裏悲憤又難過。眼看着姐姐的女兒,無人撫養,她心裏疼惜。

她将俞槿接了過去。小姨時年28歲。很多人勸她不要自找麻煩,未婚女子帶着這樣一個拖油瓶,怎麽找婆家?!

小姨充耳不聞。稍大些後的俞槿,深感拖累了小姨。有一次決定離家出走。她覺得她的存在,只會耽誤了小姨的幸福。小姨是個好人,待她溫柔良善。這樣的人不應該,為她犧牲掉自己的生活。

她不見了,小姨心急火燎。找到她後,追問她為什麽要跑,是有哪裏對她不好麽?

她對小姨開誠布公的說了自己心裏的想法。小姨沉默了很久,之後告訴俞槿,她早已抱定了獨身的想法。

她告訴俞槿,她曾有過一位生死相許的戀人,兩個人情投意合,感情很深。沒曾想,飛來橫禍,她的戀人被幾個社會混混認錯,誤傷。傷得很重,不治而亡。

自此,她便歇了要嫁人的心思。為了躲避說親,她早早便一個人孤身在外,輕易不歸家。而前幾年俞槿外婆去世後,她回家的次數更是稀缺。

她與自己嫂嫂處不來,她嫂子成天轉着心思,想給她找個有錢人,順帶沾點光撈撈好處。她父親又是個偏聽偏信的,唯哥哥嫂嫂馬首是瞻。。

她對俞槿誠懇道:“你沒有拖累我,相反,是你給我打伴兒。有你一起,小姨才不會那麽寂寞。”

那一日,談開後,兩姨侄便從此相依為命,直到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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