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傾心咒
第13章 傾心咒
這是他第二次見她哭。
豆大的淚珠順着臉頰留下來,花了那張豔如桃李的臉。許是情緒激動,臉頰還染了幾層紅暈。
宋窕攥緊袖子,頭次覺得收回眼淚這麽難。
被她吓一跳,梁城越快步走來。
與先前那次不同,他熟稔地掏出手帕,擔心逾矩便沒親自上手,而是塞到了宋窕的掌中。
知她好面子,梁城越背過身:“我什麽都沒看見。”
宋窕弱聲抽泣,還是很快就重新整理好了儀容,默默将已經被淚水浸濕小半塊的絹帕收好,沒打算直接還給他。
小步走過去,柔荑輕戳男人的脊背,不好意思地說:“我将帕子洗過後再還你。”
“無妨,不急。”梁城越鳳眸澄澈,玄黑的睫羽低垂,仿佛就沒聽到過她最初的拒絕:“走吧,我背你下山。”
這次的宋窕沒再矜持扭捏,欣然點頭。
托這場雨的福,所謂的踏青也被迫叫停。
宋窕伏在男人寬厚的背上,老遠便看見山腳下等候多時的衆人。桃腮一熱,忙叫梁城越放她下來。
确定她落腳的地方是只沾了點水漬的青石板,他不疾不徐地将小姑娘放下。
宋窕小心翼翼地又朝山腳方向探了眼,立馬收回視線,邊整理發絲邊問:“我臉上可有沾東西?頭發很亂嗎?珠釵有沒有歪掉?”
一一答複後,男人背靠山石,饒有興致地打量起來。
Advertisement
看着她不厭其煩地整理衣裳、飾品與發髻,明明與先前并無什麽不同,可瞧得出小狐貍搖着尾巴,高興了不止一星半點。
“我好了,走吧。”
“宋窕。”他突然喊住她。
被喚的人回過頭:“嗯?”
梁城越也不知怎麽,看見那雙眼睛自己的心便頓時軟得稀巴爛,他猶豫地問出口:“我,以後可以這樣叫你嗎?”
“叫樂之吧,”她又走回來兩步,拉近了二人的距離,笑吟吟的眉眼煞是好看:“這是小字,大家都這樣叫。”
他知道這是小字,只是更想聽她親自說出來:“好,樂之。”
與衆人彙合後,彼此抒發了幾句怪罪急雨的話,便準備打道回府了。
師隽主動提出送宋窕回去,但整句話還沒說完,就被人攔住了:“師小公子若無事,可否同本将軍去趟縣衙?”
師隽回頭看了眼,神情複雜,但還是點頭承下。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宋窕向梁城越投去粲然一笑。
縱然她對師隽還算有好感,可讓她幾句話就與外男共乘一馬車,委實有些不妥當。
但宋窕顯然沒意識到,這所謂的“不妥當”,在另一個人的身上早已形同擺設。
目送她上了馬車,梁城越才算松口氣。
至少他不能容忍在他眼皮子底下,有人想跟她親近。
“将軍需我做什麽?”
淡淡掃了眼師隽,男人面不改色:“突然覺得沒什麽事了,本将軍獨身前往應也尚可,小公子早些回去吧。”
師隽算是徹底沒脾氣了。
離開後,梁城越沒有如他所言那般去縣衙,而是想暫時撇下那堆破事。
這幾天他一直熬夜翻看賬本,的确得誇誇那管理賬本的師爺,十幾冊數萬字,硬生生沒讓他查出任何數額對不上的錯處。
但反而就是這樣,才讓他覺得有趣。
那些賬冊中有幾本顯然自存問題,明明封面上标注的日期是在兩年前,但冊內的黑墨黃紙卻相當新。仿佛就是他來之前的幾天突擊補出來的。
可到底沒有實質性的證據,而且他還沒查到囤積私鹽的倉庫設建之所,這也是個難點。
樁樁件件,煩不勝煩。
他一路縱馬,駛進主幹道後才放慢了速度。
駿馬踱着步子,到了青蓮觀。
将拴馬的缰繩遞交給觀門的小道士,大步跨入門檻,沒幾步便瞧見箜篌大事對着院中桃樹念念有詞。
“梁福主。”他回身,一只手抄着拂塵,怡然自得。
原本躁動的心緩緩歸安,梁城越哂笑:“上次來沒來及打招呼就走了,屬實對不住您,多年未見,大師倒絲毫未變。”
箜篌嘴角一扯,臉上的細紋小褶也跟着動,其實他這張臉算不上大善之相,反倒是能察出些兇狠戾氣。
若不是這身道服和那柄拂塵,想來也不會有人将他與青蓮觀赫赫有名的箜篌大師相連。
“福主這次來,是所求何事?”
梁城越自覺走近,說着還掀撸袖口:“想勞請大師幫我看看手相。”
“那你想看什麽?”箜篌明知故問。
“看姻緣。”
大笑兩聲,鷹眼鋒利:“當一個人提出明确需求時,他的心裏其實就已經有了最好的選擇與希冀。我想,你應也是如此。”
梁城越挑眉:“可,若我只是一時興起呢?”
箜篌笑眯眯的,看似慈祥,問題卻是直擊人心:“那你是嗎?”
“的确不是。”他擡手,正巧接了瓣飄落而下的桃花:“我覺得,我好像中了什麽咒。”
“世間有毒,種心上,難自拔。”
箜篌搖搖頭,一甩拂塵,白中摻黃的須毛劃過青空,音色利落。明明只是簡單的翻轉手腕,卻瞧出幾分耍槍玩刀之相。
帶他走回寮房,二人的影子被斜光拉得欣長,倒射在經年未休的地磚上。
盯着高矮不一的影子看了會兒,箜篌搖搖頭:“過得可真快,距你第一次來已經都十二年了,那時候,你還是個個頭尚不足我腰間的臭小子,那時天天系我胡子剪我拂塵,當真可恨。”
摸了摸鼻子,梁城越讪讪而道:“那不都是過去的事了嗎,您可是遠近聞名的大師,想來不會計較這些的。”
走在前面的大師冷哼一聲,沒回他。
進到房裏,将拂塵歸置回原處,箜篌走到床邊,熟練地掀起褥子,露出了床架中央暗藏的玄機暗穴。
輕輕一按,機括便自己開竅,露出了裏面的絕有洞天。
“什麽時候走?”
“月末吧,還有不少事情在那邊等着。”
箜篌有些欣慰:“也好,孩子大了,早該成家立業了。”
“你既求我幫你看姻緣,那我便直說了,”對着梁城越行了個标致的禮,他娓娓道來:“我知你心中有個不可替代的姑娘,我也信你将來定會迎她白首,可我還是要說。扶光,這世間萬物不是行軍打仗那麽簡單,以前那些你看不上的東西,現在随時都能要你的命。”
行軍打仗也不簡單啊。他腹诽。
在心裏撇嘴,但面上依舊恭敬順從:“您指的是高堂廟宇上的那位,還是……”
“天機不可洩露。”箜篌噤聲,比了個噓的手勢,二人便絕口不再提。
順嘴又問了些這臭小子的家常近況,箜篌多有不舍:“我希望你下次來,不再是孤苦伶仃一個人。”
梁城越眯起眼睛,嘴角也跟着咧動:“承您吉言,扶光定不負重托。”
另一邊。
陸府。
宋窕坐在正堂一側的尾巴,手指相交,袖口也被捏得皺巴巴,怎麽坐都不自在。
立于正堂中央的人還在高談闊論,全然沒有停下的意思。
“要我說啊,舅公你們就該把這間宅子賣了,出去游山玩水豈不是更好!”
“我前幾天剛從桂林回來,那風景,果真是一甲于天下!”
“還有那岱泰,高入雲霄一覽衆山小,妙哉啊!對了,我記得老四你的名字便是取自那山,你可一定得去見識一番才不枉此生。”
被指名道姓的宋岱臉如黑炭卻不好發作,只能硬着頭皮附和:“您說的是。”
宋窕偷瞄一眼,在心裏默默為四哥祝福。
此人是母親堂弟,外祖父親妹妹唯一的兒子,整天啥也不幹就熱衷游山玩水,若玩出名堂造就個詩仙詩聖還好,可他就是純東看西耍,半點才華都尋不着。
偏偏這人還賊喜歡炫耀,去了哪個有名的景都得跑到幾乎親戚家裏說上一通,就跟固定流程似的。
除此之外,這人還有個令其生惡的缺點……
“樂之今年來怎沒帶你那個小丫鬟?”
宋窕幹巴巴地回複:“她生了場高熱,怕傳給外祖父外祖母便沒帶。”
男人遺憾的啧啧嘴:“真可惜,我本來還想納她為妾呢,雖說是個奴籍,但勝在年紀小出落的标致,腰身也圓潤,定是好生養……”
“表舅也來了許久,還是早些回家吧,我們便不留您用飯了。”
說話的是二哥宋書年。
老大老二名中一字之差,性格俨然天差地別。
一個是長袖善舞的官場佼佼者,一個是嫌與人交際過于麻煩的冷冰塊。
被他怼的一愣,表舅立馬擺臉色:“老二你怎麽說話的,我可是你長輩。”
宋書年本就嫌他在小妹面前說話口無遮攔,眼下見他還不知退讓,更氣了。
兩條長腿交疊,臉色泛着涼氣:“我是沒見過有長輩急吼吼地要收小輩的丫鬟入房,怎麽,表舅這麽多年雲游四海,都見不着姑娘?”
“嘿!你這孩子,自己不成家不娶妻跟個和尚似的,你還教訓起我來了!”
“夠了!”
脆瓷的杯盞突然落桌,這聲音制止了即将興起的風浪。
老太師陰沉着臉:“我覺得書年說的不無道理,你口口聲聲一個長輩小輩,那怎不見你以身作則給小輩看。行了,我們也不留你吃飯,速速回去吧。”
家主逐客令已下,再不走就不禮貌了。
但一眼便知,這位表舅就是個不禮貌的。
他又不死心地追了句:“那我覺得我說的也沒錯啊,這老二今年都二十有三了,同一天出生的老大兒子都會喊人了,他還沒個媳婦呢,指不定身上還真就有什麽毛病,舅公你得安排他去查……”
“滾!”
這次瓷杯直接碎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