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化蘭香
第18章 化蘭香
“梁、城、越!”
熟悉的語氣,熟悉的聲音。
啧啧,不該回來的時候回來了。
梁城越扯出笑臉,想跟還穿着一襲大紅官服的宋斯年打個招呼,但第一個字都還沒發音,就被人家強硬地拽着衣服離開了。
“慢點慢點,一會兒該摔倒了。”
宋斯白哼笑一聲,咬牙切齒:“摔了更好,把這張臉摔沒了,諒小五也不會對你心有所感!”
梁城越扶額:“我的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至于這麽生氣嗎?”
指着他眉心,自幼讀聖賢的宋斯白卻是一個髒字都罵不出來,只得道:“我先前是同意你與小五來往,可沒說任你如此猖狂無度!在我家你都敢尚且如此,我還真不敢想象梁國公在外該是如何色膽包天!”
話雖說的難聽,但的确是護妹心切,所以梁城越也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反而認真思量該用何種言論才能讓他消氣。
可宋斯白哪知他心中所想,還以為自己罵到他心坎裏了正反思呢,繼續說:“梁城越,你別太過分,小五尚未嫁人,稍有差池變故即會萬劫不複,她的名聲比你想的更重要。”
“我知道,”男人眼眸深邃,唇角微勾:“我不會允許這所謂的變故發生,她宋樂之,我娶定了。”
——
盛夏的太陽灼熱非凡,宋窕是半點出去玩的心思都沒有。
整日躺在軟榻上,連翻書都覺得麻煩,恨不得讓傷勢剛好的绀青全篇念給自己聽。
數着日子,近了她的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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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一些緣故,廣陵侯府給宋窕過生辰時從不大張旗鼓,就是一家人私底下一起吃個飯說兩句喜慶話,再就是幾個哥哥事先商量好一起給她送件心儀的禮物。
倒不是這一大家子人不重視,正是因太重視,反倒是惹的心口疼。
管家的大嫂一早便來打探口風,想問問宋窕可有中意的首飾,這樣當做禮物送出去她也會歡喜。
但宋窕喜歡打開禮物一剎那的驚喜,愣是幾番盤問都沒露怯,嚴絲合縫的口風讓大嫂分外苦惱。
送走大嫂,甘青幫她搖扇子,順嘴便問了:“姑娘真沒什麽喜歡的物件?”
宋窕伏在桌案前,提着只狼毫筆,在空白的宣紙上歪歪扭扭地畫了只花。
但因畫功實在是鬼斧神工,令距離最近的兩個小丫鬟端詳半刻,愣是沒認出究竟是何花。
鹿耳讪讪問:“這是,桃花?”
绀青接道:“瞧着也像櫻花。”
滿臉黑線的宋窕薄唇抿成一條縫,突然不想告訴她們真相了。
盯着自己的花好一會兒,不知不覺間她就失了神。
其實自那日梁城越被大哥帶走,連着三夜,她都夢到了那人。
雖是舉無輕重的糊塗夢,可她還是頭一次會夢見叫得出名字的外男。而且不是一次兩次,連着三場大夢皆有他,甚至是圍繞着他。
第四日剛起來,宋窕就換上衣服跑了趟靈闌寺。
本意是想問問佛祖自己可是中了什麽了不得的咒,但聽從寺中住持的指引,她在願簽箱裏抽出的小木牌卻令她更是疑惑,因為上面清清楚楚地镌刻着四個大字。
順勢而為。
這,是讓她不用多惦念這件事的意思嗎?
挂着惆悵,不曾想剛出門,便碰見了熟人。
是師隽。
還有一個打扮精致的姑娘。宋窕記得她,之前在幾場馬球會上見過面,是大理寺卿的嫡長女,不過閨名沒問。
對那日到底說了些什麽宋窕記不太清了,更或許是因為心口有事憋得慌,其餘的都擁不進來罷。
绀青打斷了她的回憶,興沖沖地說:“姑娘是救了我命的大恩人,我也想給姑娘送禮物,不如您給個範疇,我也好去挑挑?”
被她的機靈話逗笑,宋窕在她額前輕彈一下,佯怒:“送禮物看的是真心,如同科舉,若我将試題全盤洩露,那還設什麽貢院啊。”
撅起小嘴,绀青不死心:“那您就大概跟我說一聲,就一次,我保證再也不問了。”
将鬓邊烏發順到耳後,露出玲珑小巧的耳朵,軟乎乎的耳垂處還墜了只色澤明豔的耳铛。
她幽幽開口:“有些日子沒添置新首飾了,你若有心,不如給我買對耳墜來。”
“交給我!”绀青差點喊出來,旁人投來目光,全然不明白她在激動什麽。
其實像绀青這樣開門見山問她喜好還算正常的,起碼比有些貪圖省事的兄長來得讓人爽快。
想到突然開始不着調的四哥,宋窕扶額嘆氣。
前日宋岱來找她,說是手頭緊沒銀錢備禮物,就說幹脆滿足她個別的事,但宋窕日子過得滋潤吃喝不愁,哪裏有未了結的心願需要他完成。
但不知道他哪根筋搭錯了,打了個響指竟然問她想不想去“绮霞樓”逛逛。
天知道宋窕聽見那個詞的時候有多錯愕,哪有哥哥問妹妹想不想去花樓的啊。
但是……說從小到大沒好奇過還是假的。
可她又不好意思當着兄長的面說,這事便不了了之了。
然而她到底是低估了四哥,這天太陽剛下山,他就帶着身男裝來了木栀院。
宋窕盯着那身男裝,再想想待會兒要去的地方,心情說不出的怪異。
甚至隐隐有些期待。
被自己的想法羞紅了臉,宋窕低下頭,卻沒打算拒絕。
她還真想試試,去那些“禁忌之地”感受一下男子的自在松快。
不眠不休的月亮高懸夜幕,安靜欣賞着人間百态。
為了遮掩豐盈綽約的身姿,宋窕下了狠心。
讓鹿耳和绀青在身上緊緊綁了三層束胸,還在小腹前圍了幾塊布包。不僅胭脂水粉一概不沾,她還特地往臉上抹了兩指頭泥巴,僞裝成了暗色斑。
最後換上宋岱帶來的灰色男裝,與尋常小厮無異。
出府後二人默契對視,都暗暗發誓絕不能讓其他幾個兄長知道。
坐上馬車,搖搖晃晃抵達了绮霞樓正門。
绮霞樓是焰京最大的花樓,與尋常花柳處不同的是,這裏養的均為清倌兒。
也因此,金碧輝煌的正門處沒有出現酥/胸半露的攬客女,反倒是幾名濃眉大眼的大手鎮守一方。
跟在宋岱的身後,宋窕時不時偷瞄一眼,由心感慨不愧是男人的福澤洞天。
弦樂四起,莺飛燕舞,人潮湧動。
宋岱回頭沖她說:“咱們去三樓定個房間,從那裏風光最好。”
這話說得實在輕車熟路,忍不住讓宋窕懷疑:“四哥,看不出啊你這麽有經驗?大哥知道嗎?”
宋岱老臉一紅,抓了抓後脖頸:“我就來過兩次,還都是跟城衛都的幾位大人來的,都是來看舞聽曲的。”他特地咬重了最後幾個字,面上分外誠懇。
剛想再怼他一句,可剛擡頭,宋窕便呆住了。
因為在前面紙醉金迷的貴人窩裏,她瞧見了另一張熟悉的面孔。
不只是他,宋岱也看見了:“那個人是師隽吧,喚琅伯家的獨子,哦不對,現在是喚琅侯了。”
說着,他忍不住啧道:“他來京不過一月,竟與這風月場的姑娘們這般熟稔?”
話音剛落,那邊被幾個姑娘團團圍住的師隽擡眸,正巧看了過來,當即便撥開身側的人,大步而來。
怕被認出來,宋窕急忙躲到兄長身後,小臉垂得很低,幾乎是拿頭頂對着。可她不知,自己這番動作,反而更惹人側目。
只不過大多數過路人全然把她當做一個頭次出來見世面的小書童,出于害羞才哪裏都不敢看,反倒是一笑置之。
但師隽不同。
他停在二人面前:“我是真沒想到你會來這裏。”
不自在的感覺又包裹全身,宋岱幹巴巴地說:“你不也是,看着好像跟那兩位姑娘很是相熟。”
“她們啊,”師隽回頭哂了眼,繼續說:“我是來替人送藥的,讓她們更得恩客垂憐的藥。”
“可绮霞樓不是清倌兒樓嗎,怎會需要這等藥物?”
師隽生笑,眸中多幾抹看不透的冷光:“若真有那麽個銷魂玉骨,自然有的是人掙破頭皮搶着送錢,只要姑娘點頭,沒什麽勾當是不存在的。”
說罷,眼神勾住男人身後的人兒:“阿窕,這樣的地方你實屬不該來的。”
兄妹二人的心皆涼了半截。
宋岱還想遮掩:“這才不是小五呢,就是我新收的一個小厮。”
“是嗎,”師隽拉長了尾音,微微上揚的調調:“那還挺巧的,這小厮身量與阿窕相差無幾,身形也像,若不是你說,還真以為是阿窕換了身裝扮來這兒玩呢。”
兄妹倆的心更涼了。
見實在是瞞不住,與身後人對視後宋岱嘆氣,招了:“小侯爺見笑,這事可萬萬不能同第四人說。”
“這是自然。”
将目光送到那張還抹了半層鍋爐黑的小臉,師隽覺得新奇:“阿窕既然來都來了,不如來嘗嘗尋常人家難覓的極品。”
聽到自己的名字,宋窕的心顫巍巍的,左右環顧,簡直就差把做賊心虛刻在腦門上,壓低聲音說:“可以嗎?”
頭頂花燈熔金燦燦,男人招來一個目光依依的貌美女子,不知跟她說了什麽,女子扭頭又端來兩只酒杯。
那酒杯做工精致,款式不似中原常見,頗具幾分西域大漠的風情。
“別看這是盛酒的杯子,但裏面是只有在绮霞樓才能品到的斂神花茶。”
酒杯送到手指跟前,宋窕垂眸去看。杯中茶水顏色偏向楓紅,沒有熱氣包裹,跟剛從藏冰室裏取出來般。
對師隽她自然是信得過,見宋岱一飲而盡後贊不絕口,她幹脆也拿起小抿一口。
果然,味道甘甜芬芳,好似還夾有充沛的果香氣,沒有她日常喝的茶水中那份苦澀。
嘗到了甜頭,幹脆也盡數飲下。
可讓她叫苦連天的趕着腳跟就來了。
排山倒海的痛楚瞬間襲來,宋窕的額前肉眼可見地冒出一層淺汗,她下意識拉住兄長的袖口,疼得半個字都說不出。
宋岱大驚:“這茶裏面還有什麽?”
師隽眼神示意,端茶來的女子傾囊而訴:“是曬幹後的水果薄片與甘口紅茶,還有少許化蘭香。”
宋岱咬牙,也顧不上那麽多,背起妹妹,向師隽急匆匆告別。
該死的,那化蘭香與這丫頭平日裏喝的藥中一味藥材有相克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