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天子怒

第27章 天子怒

蘇乃登讪笑:“我當時不是受傷了嗎, 一只手不方便……”

冷厲的眼神帶着鄙夷肅殺,他甚至懷疑要不是跟這家夥出生入死許多年,他絕對會把那只上藥的胳膊砍下來當球踢。

怕他那把火越燒越旺, 蘇乃登直接帶着他去了昌寧侯府的庫房。

大方地指着琳琅滿目的珍石玉玩,拍着胸脯讓梁城越随便挑,當做自己的賠禮。

但這些世俗之物, 梁國公府又不缺。

雙手環抱, 他掀起眼睫:“去親自給她道歉, 不然陛下那關你也過不去。”

喉結滾動吞咽一口, 蘇乃登是真的很後悔。

唉,誰讓這家夥現在攥着他小命呢,要是他真不幫忙, 這次的事恐怕也要将整個昌寧侯府拖下水。

想清這些, 哪裏還管侯府男兒的面子,笑得別提多谄媚,随梁城越定下上門道歉的時間。

昌寧侯府是朝中唯一一族文官侯爵,出了蘇乃登這個軍營霸王屬實是沒想到的。

但更沒想到的, 還得是這龜孫子居然跑到太後生前所居寝宮偷東西。

被他的請罪氣得險些說不出話,晟帝呼吸都快喘不勻了:“有渾泥在前, 朕本以為你跟蘭殊是老實本分的孩子, 結果還真是一籃子裏的魚蝦!”

這言中的“渾泥”, 指的自然是梁城越與霍赫。

不以為然地揉揉鼻子, 梁城越還得繼續裝規矩。

瞥向伏在大殿上的蘇乃登, 他在心裏嘆口氣, 還是決定出面:“陛下贖罪, 他也是鬼迷心竅, 您看在昌寧侯的面上饒他一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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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狠狠地瞪過去, 險些沒撐住一國之君的威嚴莊重。

猛拍龍桌,震天響吓壞了宮殿門口等着侍候的宮女太監,有個宮女膽子小,還直接叫出聲來。

站她左手邊的太監掐了纖柔的小臂一把,在用無聲的方式提醒并教訓。

小宮女淚眼婆娑,但的确不再發出動靜了。

沒工夫搭理他們,晟帝飲了口盞中龍井,靠濃郁的茶香壓下那股火,一杯見底,總算是冷靜下來。他自己都覺得神奇,自從這四個玩意兒回來,他生氣的次數可是越來越多了。

清了清嗓子,他一字一句道:“這事也好解決,你們去弄一個替死鬼,不然朕怎麽平息廣陵侯那邊。”

“還有……”

晟帝睨向戰戰兢兢的蘇乃登:“朕之前說的事,你可考慮清楚了?”

最麻煩的問題來了啊。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想着。

蘇乃登硬着頭皮答道:“臣一凡夫俗子,怕是配不上五公主的千嬌玉體。”

這是他的本意,也正好給了預料到此番的晟帝一個機會。

那雙渾濁的鷹眼閃着精光,下好套:“那就麻溜地收拾行李,去青川給朕再征兩萬的兵來。”

既已經被推上高臺,要麽跳下去尋一線生機,要麽将整個昌寧侯府雙手供上,蘇乃登不傻,知道該怎麽選。

他重重磕下響頭,口吻平淡,像是已經沒了朝氣的碎雲:“臣領命。”

從甘露殿走出來,一夜沒睡的梁城越揉揉眉心。

頭頂霞光大開,與雲彩相映,宛如一條誤入天河的霓虹游魚。

蘇乃登打了個哈欠跟出來:“我要怎麽去道歉,會暴。露的吧?”

“你先回國公府,剩下的我來辦。”

……

對于外面所發生的事情,還居在皇後寝宮偏殿的宋窕是一概不知的。

醒來後又跟皇後姨母唠了些家常話,她便準備走了。

臨走前姨母又說西域進貢了些上乘的珠寶首飾,喚她來挑挑。

宋窕心裏有數。

從皇後寝宮出來,由小宮女引路到宮門,卻意外碰上了陪靜安王妃一同的商容。

見着人宋窕才發覺,自己竟有一段時間沒聽到她作妖的消息了,好像是說商家遠在琅琊的親戚犯了事,陛下一怒之下把罪也怪到了商家頭上。

想起那事是誰做的,宋窕心情愉悅不少。

她本着相安無事便是福的念頭打了個招呼,本想就這麽結束,但那邊兩位倒是不準備放她走。

靜安王妃笑眯眯地說:“聽聞妹妹在宮中住了一夜?”

旁邊還有個一唱一和的:“王妃還不知啊,是宋五姑娘遇到了行刺的歹人,皇後娘娘心疼她才讓她在宮中小住。”

想翻白眼的沖動又來了,但她不停安撫自己出門在外身上扛着的是廣陵侯府的榮辱,若是被人看到她做出如此不雅的動作,還不知道要怎麽笑話呢。

“商二姑娘還真懂,可我怎麽記得昨夜你根本就沒入宮呢?”宋窕溫婉一笑,故意諷刺她商家出了事,這位耀武揚威的千金早就沒了昔日榮華。

冷哼一聲,商容道:“這事可是傳得沸沸揚揚,連大街上賣菜的都知道,宋五姑娘當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

商容笑得放肆,眼神多為鄙夷:“未出閣的大家閨秀,與擅闖皇宮的刺客同居一室,那刺客竟還原原本本地放過了你,呵,誰知道是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她有意要宋窕難堪,狠狠咬重了“大家閨秀”四字。

小姑娘捏着裙擺的手更緊了,甚至肩膀都在發抖。

自懂事起,她聽過也見過無數譏諷嘲弄,但那些都是最不值一提的小打小鬧,因知道那些話不過出自羨慕嫉妒,她也從未放在心上。

可這次,她啞口無言,不知如何解釋。

羞恥、悔恨、悲痛,在她心口蔓延滋生,幾乎淹沒那顆心。

滾燙的淚不受控制地濕了眼眶,她有些慶幸自己沒面對着她們,不然得多丢人啊。

“商自在,你妹妹的嘴還真是不幹淨。”

男人幾步上前護住她,丢給同行人一個“你看着辦”的冷笑,便将其帶走了。

終于脫離了那片惡人窩,宋窕再也壓抑不住,哭了出來。

梁城越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只是站在旁邊輕撫她的背,柔聲安慰。

半晌過後,她哭累了,抽泣着鼻子問:“國公不怕明日就有髒水纏上你嗎?”

“本國公行得正坐得端,怕他們作甚。”将手帕攥在手裏,小心翼翼地幫她擦拭小臉上的淚痕,溫柔又體貼:“阿窕,那些話不必放在心上。”

因為大哭一場,嬌媚的狐貍眼早就變得紅腫,跟只小兔子似的,小臉慘白,唯有腮上生紅:“你信我?”

望着他的眼睛,那雙瞳仁深邃又璀璨,仿若是熹微掩蓋不了的北極辰星。

她想聽他說,特別想。

“本就不存在的事,談何信不信,我知道阿窕不會。”

他失笑,心中的愧疚更濃,很想抱抱她。

但怕這番舉動會讓她雪上加霜,便按捺住了心思:“那些人之所以那麽說無非就是想看你的不痛快,你越難受她們越高興,所以別哭別怕,我在這兒,她們欺負不了你。”

宋窕終于笑出來,即使還不如哭得好看。

與其針鋒相對這麽多年,她當然知道商容就是故意來找她不痛快的。

可這事本身也不是她的錯啊,更何況對方還說得這麽惡心,自然是會委屈的。

見小姑娘又撇起嘴,梁城越幹脆放話:“不知一箱南海的粉珍珠能否哄得宋五姑娘高興?”

好大的手筆!

宋窕被梁國公的壕氣震得說不出話,組織半天才開口:“這就不必了。”

梁城越是聰明的,怎麽會看不出這是某人已經心動了卻在矜持,繼續說着:“那玩意是做首飾用的,我家都是男人也用不着,等會便差人送到府上。”

她也不裝了,絞着袖口,音如細蚊:“那就謝謝國公了。”

還真好哄。男人暗付道。

待二人回去的時候,商容已經不見人影了。

有小宮女解釋說是被兄長帶回家,還要禁足幾日呢。

在宮門處分開,梁城越是策馬回的梁國公府,不出兩盞茶的功夫,公府大門便又急匆匆跑出來一個小厮,手裏揣着封書信。

又是一炷香過去,頭次有女眷坐的轎子在此處落腳停駐,侍女攙扶下,還穩穩下來一個貌美的閨秀千金。

不遠處有喜歡看熱鬧的市井嬸婆,磕着瓜子跟旁邊人分享樂子。

天邊杳霭流玉,幾只競賽的花雀掠翅而翔。

在宋窕的記憶中,他好像永遠都挂着淺淺的笑意。

但與其說他是書卷畫軸中走出的白衣谪仙,宋窕覺得他更是護一方平安的戰神。

雪松衣配黑腰帶,還墜了塊色澤鮮亮的和田玉,随着他步步走來,那塊玉佩也跟着晃動,像是成了精,正咯咯笑着。

“大哥說國公有要事找我?”

梁城越沒墨跡,斜踹了腳跟在後面巴巴過來的蘇乃登,眼神示意他趕快開始。

雖然早就做好了準備,但真走到人家小姑娘面前他還是極難為情的,但是一想到道歉不成功的後果,冷顫就卷土重來聲勢浩大。

“宋、宋五姑娘妝安。”他磕磕巴巴喊了聲。

耳熟的聲音傳來,宋窕瞪大了眼睛。

下意識就去看男人左邊的耳垂,果然與尋常男人大相徑庭。

與在宮裏不同,此時的他已經戴上了平日不離身的紅琉璃珠,端正的臉也脫離面罩全然展露,笑容還隐約可見兩抹憨态。

“竟然是你……”不可思議地呢喃着,下意識就想到她來之前父親說的話。

他說是親眼看着那歹人被生擒,還被宮中內官打了一百板子,直到到活活斷氣。而眼下又怎麽可能好端端地站在她眼前。

幾乎是心裏有感應似的,她皺着好看的眉頭,望向梁城越,有些失望:“你犯了包庇罪。”

梁城越忍俊不禁:“沒事,陛下與我同罪。”

不等看宋窕錯愕的神情轉變,梁城越幹脆爽快地抖落出來,可能是說得太認真,都忘了去看蘇乃登的表情。

蘇小侯爺有些窒息:梁、城、越,你個見色忘友的!就這麽把我賣幹淨了!怎麽說也事關皇家顏面,你至少尊重一下先皇啊!

語末,梁城越還是做了點樣子的,但不多:“所以,阿窕能幫忙保密啊?誰都不能說。”

還沒從這所驚天秘聞中抽離出來,宋窕捂着小嘴,目光中還被愕然包裹:“你就這麽信我?這可不是小事。”

男人歪頭,額前碎發被風吹亂,那道微乎其微的細長疤痕露了大半,但不算惹眼。

眸子緊緊盯着他:“所以,你會說出去嗎?”

“當然不會!”她斬釘截鐵。

這簡單的四個字不只是安了梁城越的心,更是讓蘇乃登不必擔憂。反正在他看來,既然梁城越願意信,那他自然也是心的。

而且……這事怎麽說也是他自己作出來的。

就跟讀到他心中所想似的,梁城越又是一記眼刀甩過來,字字有力:“你吓到她了,道歉。”

蘇乃登又上前一步,精妙地将二人的距離控制到梁城越可以接受的安全地帶。

微微颔首,脊背卻是挺直的,這也是作為昌寧侯府繼承人最後的矜傲了:“宋五姑娘,實屬對不住,在宮裏時拿刀吓着你了。”

宋窕受寵若驚,起初本以為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了,雖然收了驚吓但好在卻是沒有哪裏受傷,但沒想到有人會為他這樣出頭,将人逼到她跟前認錯道歉。

她大膽的去猜,那塊荒涼的土壤,是不是已經萌芽。

事情也算落下帷幕,梁城越開始趕人了。

本來算盤打得噼啪響,想着趁這次機會,帶宋窕逛逛這座偌大卻又寂寥的國公府,但小姑娘委婉相拒,只說家中還有事。

怕惹她不快,梁城越便也只能依依不舍地送她到門口。

臨跨出門檻還有一步,斟酌再三,她還是問了:“國公此前說信我并無堕落之舉,是真的信我,還是因為知道那人是自己的朋友所以不可能。”

沒想到她會突然問這個,雖一愣但還是如實回答:“二者皆有,但前者居多。”

得了确切的答案,宋窕的心豁達不少。

其實她不是在意這個問題背後的理由,只是想知道這人的态度。

馬車緩緩駛離,男人媲美傳聞中的望夫石,站在門口也不動。

還沒走的蘇乃登不懷好意地撞了下他的肩膀:“呦,人家姑娘對你防備心還挺足的。”

冷淡地偏過頭,他義正嚴詞:“這個世道,姑娘家防備心足一點是好事,要不然可就碰上了某些浪子。”

說罷,便轉身回了府中,怕有人再跟上來,二話不說就安排守門的小厮将門關緊,還美其名曰說防賊。

不知這些事的宋窕坐在馬車上,鼻前就彌了滿車廂的熏香。

袅袅白煙透過香爐的爐頂高升,馥郁芬芳的香氣将車廂塞的滿滿當當。

許是香味幽靜宜人,竟讓宋窕無端生出幾分困倦。

這一趟發生了太多事,她的确得小憩片刻緩緩。

但有人就是不給她這個機會。

前面的車夫“籲”的将車停下,隔着簾子向車廂內的鹿耳和宋窕示意道:“姑娘,前面路被堵住了,好像是喚琅侯家的馬車。”

話音剛落,他即刻又補上:“馬車上下來一份,好像是來找我們的。”

喚琅侯家的馬車……

宋窕蹙眉,有些苦惱。

若是來攔她路的,那想來車中坐的應該是師隽不會有錯了。

真是造化弄人,沒想到他們也有以這種方法見面的機會。

禍不單行這話果然不是說說的,先前平靜日子裏欠下的熱鬧,看來是要在今天一日內都還回去了。

“宋五姑娘,我家公子想與您見一面,不知可方便?”

鹿耳深知宋窕心性,剛想替她回絕,還沒出聲,腕子上便一沉,低頭看去,果然是自家姑娘。

宋窕道:“那就見吧,不過也不能堵在路上不是,待會兒我們退到旁邊的小巷裏,若你家公子有意,便跟來吧。”

被這話吓一跳,鹿耳焦急地擺出苦瓜臉,剛想問她何意,便收到宋窕一個讓她放寬心的表情,仿佛在說她會處理好。

見姑娘如此信誓旦旦,小丫鬟也冷靜下來了。

她這才想起,這條水雲大道旁邊的小巷,不就是振國公所落府的蘭淮巷嗎!

是了,在如此重地,饒是師家那位有什麽心思,也得好好掂量掂量。

而且自上次一事後,振國公好像有意與二公子交好,既然有着這麽一層關系,自然也是不怕會傳出什麽不好聽的言論侮辱姑娘。

馬車很快退出主幹道,進了蘭淮巷。

喚琅侯家的馬車也緊随其後。

看着附近也沒什麽人路過,宋窕由鹿耳扶着下了馬車,一眼便看見早就下來等在一側的師隽。

有趣的是男人也一襲銀白,倒與梁城越那身樣式相差無幾,但這時候,氣質更出衆的那個會贏得更漂亮。

師隽淺笑:“阿窕這是剛從梁國公府回來?”

宋窕颔首,大方承認了。

男人漆黑的眸深邃,看不出情緒:“一無下聘二無媒妁,他此番行事倒是置阿窕你的名聲于不顧了。”

這話引得她緘默,想幫其辯解的話說不出來,亦或者是不知道怎麽說。

因為她心裏也明白,師隽所言從規矩上皆無錯。

只是她一直因私心作祟,便也沒在意這些繁文缛節,可現下一路回想過去,他們之間的确已經做了不少逾越之事。

見她不說話,師隽又道:“我昨日與老太師通了書信,他很在意阿窕的婚事。”

搬出外祖父來壓她啊。

在心頭嘆了口氣,她福身:“謝過小侯爺,不過既然梁國公與我無書無聯,那您自然也是如此的。家裏還有事,先走了。”

腳底抹油的宋窕施施然回到馬車上,直到離開,都沒察覺到趴在府院牆上偷聽了這一切始末的少年郎。

蘭殊撐着下巴,似笑非笑。

有好戲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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