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中秋宴

第29章 中秋宴

“梁國公與霍将軍還沒到?”

底下有記錄名冊的太監回話:“是。”

掃了眼下面安坐的群臣, 黃袍天子眼色詭谲:“朕派他們到西郊大院練兵,這個時辰回不來倒也正常,諸愛卿開席吧。”

話音剛落, 殿門處又小步跑來一太監,彎着腰:“啓禀陛下,梁國公、霍将軍到了。”

晟帝笑出聲, 大手一揮:“讓他們進來吧, 還真是說曹操曹操便到了, 來的的确巧。”

雖是剛從大營回來, 但梁城越還是鑽了空子換了衣服,甚至被強制更衣的霍赫嫌棄他講究。

但只有梁城越自己心裏知道,平日也就罷了, 但今日必須得講究。

二人齊齊行禮, 晟帝多嘴盤問一句,便聽見機靈的話術:“一年一次的中秋,若我們不來,豈不是辜負了陛下為我們準備的好酒, 讓陛下多等,是臣的不是, 定多罰三杯。”

晟帝勾唇一笑, 開玩笑似地誇出來:“梁城越啊梁城越, 你要是當年聽你祖父的話乖乖科舉, 就這張嘴, 怕是滿朝無敵手。”

被誇的這位倒也不負衆望, 嬉皮笑臉地道:“那蘭元帥手底下, 可就少了臣這麽個聰明能幹的武将。”

有些文臣聽了滿臉不懂, 但他們這些關系熟悉得卻都深付于心。

這位嗜酒的老爺子, 最喜歡的不是別人恭恭敬敬地喚一聲“振國公”,而是偏好他們稱自己為“元帥”。

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國公”是祖脈襲爵,除了證明會投胎一點意思都沒有,而“元帥”卻是他駐守邊疆幾十載一刀一劍殺出來的,用敵人屍骨堆起來的,這才是本事。

落座後,梁城越下意識去尋宋窕的方向,當望見小狐貍也看過來,心情好了不止一星半點。

自他坐下,蘭殊與霍赫一左一右就沒停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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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說宋五姑娘是個和氣敦善的嗎,怎麽我瞧着脾氣不大好啊?”

冷瞪蘭殊一眼,梁城越護犢子般道:“我就覺得她和氣敦善。”

蘭殊學起老爹數落自己那套,晃着手指笑話他:“梁扶光你是被人下了什麽蠱吧,你以前可不是這德行的,軍營裏四五十個軍妓也沒見你看過一眼!”

這話最後一句沒壓住,聲音大了不少,引來了邊上的振國公斜眼看過來,那神色,冷冽得能将人凍成冰雕。

意識到搬起石頭砸了腳,蘭殊一邊跟親爹辯解自己是清白之軀,一邊暗罵梁城越給他下套。

被罵的倒是怡然自得地端起酒杯,只是霍赫眼尖地發現裏面竟然是茶。

“你沒事吧,這種場合不喝酒?”

“不急,一會要幹大事,成了再喝。”心裏驚濤駭浪,話到嘴邊說出來也是上揚的調調。

但這輕盈語氣,卻連第二杯茶都挨到。

皇後向晟帝請了一個願望,後者因身臨中秋心情愉悅自然是同意。而一國之後挂念的,正是太子的婚事。

不好的預感悄然升起,果然來了。

“京城适齡女子雖多,但本宮瞧了又瞧,還是宋家小五最得人歡喜,她又是你我看着長大的,自是太子妃最合适的人選。”

這話如往平靜卻滾燙的油鍋裏丢下半面菜葉,油星四起,濺得竈臺滿目瘡痍。

場下嘩然喧鬧。

但最多的還是抱着一顆看熱鬧的心,紛紛感嘆這對人郎才女貌,的确佳偶天成。

半杯未喝完的酒停在手中,舉也不是放也不是,晟帝的目色偏向那方席位,諷笑一聲,卻未提字。

宋窕也傻了,攥在手中的袖口變得皺皺巴巴不能看,往日靈動嬌媚的狐貍眼也全然失了光彩,仿佛被什麽不幹淨的東西附了身。

全家只有宋斯年反應最快,剛想站起來替妹妹說話,但手腕卻被身邊人一把按住。

對方是武将,力道本就驚人,這次還使出了吃奶的勁阻止。

錯愕地看過去,便瞧見廣陵侯的口型,好像是在說:別拉全家人下水。

再儒雅随和的公子也忍不了,他冷哼,低聲諷刺:“你當年也是這麽對我母親的吧,用所謂的一家人綁架她,不然她那麽要強,怎麽可能死在宅院中!”

不回這答案已明的問題,廣陵侯收回目光,但惡狠狠使勁的手卻愈加過分。

宋斯年還想站起來,但還沒來得及,就有人先他一步:“陛下,臣有話想說。”

如見救星,晟帝哪有不允的道理,放下酒杯連忙應下,巴不得他多說點別的好把這件事蓋過去。

但沒想到,這也是個給他添堵的。

還不如不讓他說呢。

“臣心儀廣陵侯府宋五姑娘已久,望陛下成全。”

原本熱鬧的群臣,頓時寂靜下來。

甚至聽到有位大人脫口冒出句“這梁城越實屬膽大包天,居然敢跟太子殿下搶人,這是仗着有點軍功覺得自己了不得了?”

旁邊還有人跟着追笑,一同看熱鬧。

宋窕向他看去,男人如青松雪柏立于原地,脊背筆直,不卑不亢。

她其實有想過,想這位國公爺會在何地将心意挑明,何時會上門提親,但萬萬沒猜到,竟是在如此境遇下。

他這是拿命在賭。

晟帝揉起眉心,眼皮都掀不開:“年輕人的事朕不想管,你們去問宋家姑娘自己的意思吧。”

這哪裏是不想管,這是想趁機掘掉宋家吧!

宋斯年咬牙,怎會看不出陛下的用意,這是将整個廣陵侯府都押到小五一句話上了啊。

若她選了太子,便要嫁給不愛的儲君度日,将來日子坎坷自是不必說。可若是她選了梁城越,那就是打了皇後和太子的臉。

而聰明如宋窕,又怎會不懂這些道理。

感覺自己馬上要哭出來,宋窕遏制住奔騰的情緒,無助又痛苦。

男人的聲音這時候響起,于她來說,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賜婚一事,陛下先前可是答應過臣的,總不好臨了就不做數吧。”

梁城越走到最中間,屈膝跪下,卻探不到半分谄上,他作揖:“當年臣的父母丢下年僅六歲的臣,浴血沙場拼死護國,想來他們也是希望臣娶得真正鐘愛之人。”

當年的小娃娃長大了,晟帝凝視着那張臉,到底是心頭一軟。

“當年的确是因朕的一念之差,才害得你不過垂髫的年紀便沒了雙親,于情于理,朕對梁家,對你,心裏都缺一塊。”

梁城越面不改色,只是默默叩了一首,算是正面回應。

晟帝起身走下去,毫不避諱地将人扶起來,嘆了口氣:“這樁婚事,朕允了。”

不顧皇後與太子難看的臉色,晟帝轉頭去打量宋父,故意問:“廣陵侯覺得如何,你在京城适齡兒郎中挑選多年,朕給你選的這個,應是上上乘。”

宋父斂眉,終是叩謝皇恩。

如此這般,梁城越才算是松了口氣。

他用梁家人的世代軍功去賭皇帝的愛臣之心,是他贏了。

無論是陛下知道繼承人不該沉迷女色也好,還是真的心疼起當年那個坐在家門口哭的稚子也罷,至少結果,還算皆大歡喜。

這場荒唐劇目起的突兀,滅得也火速。

晟帝一句“諸卿吃酒”便輕而易舉掀了過去。

甚至連太子爺自己,也是如往日一般模樣,外人絲毫瞧不出憋在心中的惆悵。

而其他文武官,到底還是不能把今夜當做大夢,戰戰兢兢地吃完,便紛紛告退離席了。

一個時辰過去,偌大的殿上,除卻宋、梁兩家的人,也就是蘭殊這樣等着看熱鬧的最顯眼。

“太子殿下走了,你不過去說點什麽嗎?”學着某人撞他肩膀,蘭殊興沖沖地提議。

梁城越放下筷子:“我現在去找那位不是讨打嗎,還不如省點力氣見更重要的人。”

蘭殊是個打了二十五年光棍的,第一時間還真沒反應過來,可當看着好兄弟不知道握着什麽走向對面,他恍然大悟。

啧啧,這麽急不可耐啊,人家一家人可都坐在那兒呢。

但看得出,宋家人也不想做那個礙事的。宋斯年甩來一個眼刀,但被梁城越輕飄飄躲過去。

怕引人非議,宋斯年示意鹿耳和绀青一同跟過去,但只要躲在旁邊看着人來人往就好。

兩個年輕的身影一前一後到了宮中側亭。

鹿耳本想再跟兩步,卻被有眼色的绀青阻住。

湖心小亭時有微風吹過,惬意舒坦。

宋窕掰扯着手指,收着下巴低着頭:“我大哥說國公與我很有緣分,可我卻完全不記得何時見過你。”

“馬球會之前,我們的确沒見過。”梁城越從懷中掏出一只包好的布裹,一層層揭開,裏面是一支經住歲月沉澱的金簪。

宋窕狐疑:“這是何物?”

“你母親的遺物,或者說,是你母親當年送給我,要我做信物以後來娶她姑娘的。”

十七年前,年僅七歲的梁小公爺痛失雙親,在街角的一家書肆中遇見了一位年紀相仿的小少年。

還有身後來接小少年回家的婦人。

他臉皮厚,尾随小少年與其母親一路,望見高高的牌匾才知小少年名字。

廣陵侯府,宋斯年。

梁城越與宋斯年一見如故,對于不少事情他們的見解都如出一轍,宋母還笑話他們,說這位梁小公爺,可比宋斯年孿生的二弟還懂他。

那年,宋母已有身孕,來了幾個太醫郎中診斷,都說懷的是位姑娘。

連生三個兒子,得知這次終于是女兒可把宋母高興壞了,而打心眼裏欣賞這位母親的梁城越,也是天天來,每次來還都帶着一盒她喜歡的糕餅果子。

當時宋母就拉着他的手,說不如定個娃娃親,将來把肚子裏的女兒給他做娘子怎麽樣。

直到十幾年後,梁城越都記得自己那時呆傻卻又認真的回答。

“那我一定要建功立業,不能辜負她。”

那時宋母還說他傻氣,摸了摸他的頭又誇他實在。再後來,就給了他一支金簪。

說将來女兒及笄,便讓他拿着金簪來認婚。

躲在門口聽到話的宋斯年還跑出來抗議,說他不想妹妹嫁給豪門大戶,那時候的梁城越就知道,看似祥和的廣陵侯府,很有故事。

果然,四個月後,那位賢惠的夫人因難産血崩撒手人寰,直到臨死都沒見到親生女兒睜開眼睛看看自己。但據說,她是笑着離開的。

那日過後梁城越便再也沒登過廣陵侯府的門,只是宋斯年偶爾會到梁國公府,與他分享小妹的近況,只是梁城越從沒說要去看。

出走投軍前,小少年将金簪從櫃子深處取出來,并帶在身上當做護身符。

在軍營中被大家發現還惹來衆人一頓笑話,但他卻不在意,因為他知道,只要繼續打勝仗,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去見那個小妹妹。

七年後,從未吃過敗仗的梁城越回京了,坐在馬上,與當年在書肆相識的少年郎遙遙一望。

但宋斯年不知道的是,那一眼,其實某人想的最多的還是未來娘子的模樣。

後來便是故意參加馬球會,與她相識、刻意接近、情難自拔。

“阿窕,自第一眼起,我就很喜歡你了,此後再見,更是将一個‘很’變成數不勝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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