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錯了

第16章 第016章 錯了

時近黃昏,淩雅閣的客人也少了許多,只剩三三兩兩的幾桌。

陸知譽推門走進攬夏,同時問:“你怎麽來了?”

他合上門,笑看向林鶴時。

林鶴時離開書院後就來了這裏,照宋泊的說法是,畫是花漓父親留給她的。

這畫該在哪裏,他還是知道的。

是花漓在說謊,且還與陸知譽有關。

林鶴時眸深處的光弧微斂,薄唇則勾出一抹笑意,“我秋末就要動身,之後也難有空閑來你這裏,正好路過,來将你後面要用的東西備上。”

陸知譽沒有多想,點頭道:“也好,正好新到了一批徽墨,你來試試如何。”

林鶴時微笑颔首。

兩人來到陸知譽專門用來存放字畫古書的屋子。

“你且等我去拿。”陸知譽去一旁的藏櫃取墨條。

轉過身,看到林鶴時站在另一側的壁櫃前,他看着上面的幾卷畫軸,虛擡下颌問:“怎麽少了一幅。”

陸知譽也随着将視線看過去,笑說:“你眼睛倒是尖。”

“送了一幅你的丹青。”

林鶴時轉過身,聲線平穩,“這樣。”

“你都不好奇我給誰了?”陸知譽迎着他波瀾不驚的雙眸問。

“我信得過你。”林鶴時說。

陸知譽挑眉,“話是這麽說沒錯,但我們有言在先,我總要該有個解釋。”

林鶴時這才淡聲問:“是誰?”

陸知譽想到自己與那姑娘的交鋒,眉眼揚笑,走上前将手裏的墨遞給他,說了兩個字,“琴譜。”

林鶴時接過墨條的手微頓,須臾才将指尖緩緩收攏,握緊墨條,道:“是拿琴譜跟你做交換的姑娘?”

“正是。”

林鶴時手指收的愈攏,墨條堅硬的折角抵着指腹。

宋泊說畫是花漓給的,陸知譽則說将畫給了送琴譜的女子。

難道說,花漓就是那個女子。

林鶴時平整的眸光終于有了波動,第一個反應是覺得不可能。

他雖未親眼見過那個女子,但從陸知譽口中得知,她一直都以面紗遮面,談吐間落落大方,相處則恪守着距離。

而花漓,時而狡黠大膽,明目張膽的勾引,時而又委屈楚楚。

林鶴時難以将兩人結合,偏偏事實擺在眼前,而且陸知譽也說過,她是用琴譜來換苦坨石,也能對應花莫臉上的疤。

陸知譽難得從他臉上看到意外,揶揄一笑:“你也想不到吧。”

林鶴時沒有作聲,見陸知譽不知想到了什麽,神色間似嘆也似遺憾,他壓了壓嘴角吐字說:“你一向不做虧本買賣,這次怎麽如此大方,肯将畫白送。”

他腦子裏忽然轉過花漓一雙眼睛以勾人的弧度仰起,聲音纏耳的央嗔模樣,眉心幾不可見的蹙起。

“你倒是懂我。”陸知譽挑眉一笑,“我本想要一睹她的容顏。”

林鶴時一點不意外,以花漓的美貌,手段絕對可以讓陸知譽,他清潤的目光微涼,一抹莫名的怪異情緒在暗暗浮動。

陸知譽嘆氣的聲音響起,口中自嘲說:“那姑娘心思敏捷,也是我不君子了。”

林鶴時舌尖輕抵過齒根,已經很明白的意思,他卻不知為何又問了一遍,“你沒有看到她的容貌。”

“沒有。”陸知譽搖頭,“我本想将畫送她作為賠禮,她也不肯與我有人情相欠,便以一首琴作為交換。”

陸知譽神色無不遺憾,且此一事後,他也沒有這個厚顏再有肖想了。

林鶴時只嗯了一聲,攏袖研墨,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

昏黃的夕陽薄照着桃源村,遠近屋舍炊煙袅袅。

花漓墊着腳尖在院裏收衣裳,聽到院門被推開的聲音,頭也不回道:“回來啦。”

花莫手裏拎着一捆柴火和一布兜摘來的野果,同樣沒顧得上看她,一邊放下東西,口中問:“什麽事那麽開心?”

兩人相處久了,一個語氣都能辯出對方的心情。

花漓翩然轉過身,盈紅色的裙擺飄旋,臉頰在夕陽的照耀下微微泛粉,一雙水眸彎成月牙,眼裏是掩飾不住的雀躍喜色,“這一次,林鶴時必定會被我拿下。”

花莫拍拍手裏的灰,也轉過身,只覺花漓笑得像只偷腥得了逞的貓。

她努力理解了一下花漓的心情,就像是面對一個惦念許久的稀奇玩意兒,現在終于能得到,說不出的高興。

花莫在心裏想了一番,問她:“你又做什麽了?”

花漓話到嘴邊,眼睛一轉,唯恐花莫又念叨自己,翹着嘴角說,“總歸是沒得跑了。”

花莫不感興趣,也懶得追問,“我去做飯。”

“我來做,吃魚好不好?”花漓今日心情大好,搶着想要露一手。

花莫淡然的一張臉頓時變嚴肅,她嘗過花漓的手藝,那味道,想起來頭皮都開始發麻。

要是讓她做魚,絕對有可能吃出一口腥氣沖天的魚鱗來。

“千萬別,你高擡貴手,我來做!”花莫緊張說。

“你這是什麽表情。”花漓不服氣的瞪她,“不信我?”

她只不過是不熟練,用得着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嗎?

花莫唯恐她堅持,說什麽也不許她進廚房,指着那堆摘來的果子吩咐道:“你去把那些洗了。”

說完把門砰的一關,花漓瞪着眼前的門板,忿忿跺腳,輕哼着轉過身。

将果子一股腦倒進放滿水的木盆裏,搓洗兩把,拿起一個放到嘴邊咬了一口,脆甜的果肉在口中爆開,郁悶的心情才算好了些。

花漓吃完一個,想起先前何玉嬌給她們送了好些雞蛋來,便打算也給她送點果子去。

她挑了些又大又紅的果子裝好,又走到廚房門口敲門。

結果花莫在裏頭連聲音也不出。

花漓氣得咬牙,“我去找玉嬌。”

這下花莫才算應聲,“早些回來。”

花漓朝着門板皺了皺鼻,拿了果子出門。

她來到靠村東的何家門外,擡手輕輕叩響門環。

“來了。”不多時,裏面就傳來女子清脆聲音。

何玉嬌匆匆跑來拉開門,看到花漓神色一喜,“阿漓,你怎麽來了?”

說着就要拉花漓進屋,“快進來。”

何玉嬌年二八,與花漓年歲相仿,性子軟和,待人更是十分和善,在花漓她們剛搬來的時候沒少幫忙,一來二去的,兩人關系便熟絡。

花漓腳下輕邁,卻聽屋內傳出何父不滿的聲音,“又幹什麽去了?你二叔和侄子還等着吃飯呢,不趕緊做飯。”

緊接着是何母壓着聲音勸說。

花漓擡眸看過去,何父和另一個男人舒舒服服的靠在藤椅上,旁邊一個半大的孩子應該就是玉嬌的侄兒,正扯着嗓子喊餓,何母則忙進忙出的端菜。

花漓下意識皺眉,見何玉嬌手捏着裙子,漲紅着臉神色尴尬,擺手說:“天色不早了,我就不進去了。”

又将手裏的籃子遞給她,“給你拿些果子來。”

何玉嬌立刻說:“你留着自己吃就是。”

花漓姐弟無父無母,兩人來到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生活,日子一定不寬裕,怎麽還專程給自己送果子來。

花漓看出她的顧慮,笑着讓她寬心,“還有呢,這是莫莫從山上摘來的,又沒花錢。”

聽到是花莫摘的,何玉嬌猶豫道:“那我拿幾個。”

花漓想說讓她盡管拿,她們從都城逃出來的時候,她卷了不少首飾銀子,給陸知譽的琴譜一半換了苦坨石,一半則換了銀子,也足夠吃喝不愁。

未免引人注目,她們才搬來的這裏。

花漓思忖着,對何玉嬌說:“多拿些。”

視線又越過何玉嬌往屋內瞧了眼,湊近她輕聲道:“自個兒吃。”

何玉嬌知道她的性子,看她兇着臉,笑笑抱了幾個果子在懷裏,“真的夠了。”

花漓這才點頭:“那我走了。”

“嗯。”何玉嬌不好意思的看着她說:“明日你來,我給你做糖餅吃。”

“行。”花漓亮閃着眼睛應下,與她道了別,轉身準備回去。

走了兩步,花漓忽然停下腳步,似乎有一道目光在注意着自己,烏眸裏露出遲疑,不确定的扭身朝路旁看去。

此刻天色已經灰蒙一片,花漓只隐約看清那人的身闊,投在腳下的身影修長清正,一抹發帶被吹起,輕擺在勁瘦的腰後。

花漓眨了兩下眼,“誰在那裏?”

林鶴時原也是要找她的,所以看到她在這裏,就停了下來。

看着她和何玉嬌說話,回想宋泊、陸知譽口中的她,每當他覺得自己已經看懂她性子的時候,她總會一猝不及防的方式告訴他,錯了。

譬如這一聲故作驚慌的問詢,下一瞬,他便聽到她長舒出一口氣。

“原來是你,吓我一跳。”她無辜又帶嗔的說着話,走到他面前。

“林大夫怎麽這兒?”

林鶴時低下目光,而花漓仰着精巧下颌,狐貍似的眼睛自下而上,眼尾勾出流弧,似乎還想表現出被吓着的模樣,但是那抹嬌媚太濃了,濃得一點也藏不住。

與旁人眼裏,口中的都不相同。

而他也是才知道,她會寫琴譜,彈琴,就連與陸知譽那樣圓滑的人周旋都能全身而退。

原來是人前說人話,鬼前說鬼話。

花漓見他不出聲,一雙眼睛就這麽看着自己,而自己發現他在這裏的時候,他分明已經站了很久。

倒像是專門等她,花漓目光輕轉,一定是因為那幅畫。

花漓忍不住偷偷翹唇,果然一切都與她預想的一樣。

只怕現在,林鶴時有一肚子感激的話要對她說。

細微的輕笑聲從喉間溜出。

林鶴時眼裏透出幾不可見的冷意。

她在得意自己的謀劃成功了,若他不知道真相,她确實該得意。

落在花漓身上的目光逐漸變得銳利。

花漓趕緊輕咳了兩下,擡起羽睫,迎上林鶴時的目光,問:“你是找我?”

“嗯。”

周圍林子裏,此起彼伏的蟬鳴,将林鶴時的聲音遮的很輕。

盡管如此,花漓還是雀躍的差點沒忍住笑出聲,本想再矜持一下,可林鶴時又沒了聲音。

她等了一會兒就沒耐心了,“便沒了?”

“你想聽什麽?”林鶴時問。

花漓往前邁了一小步,“謝我呀。”

她靠近的瞬間,林鶴時抵觸地快速握緊雙手,須臾又慢慢将五指松開。

他服過藥。

林鶴時緩慢呼吸,讓那縷過界的氣息淌進身軀。

月色不知何時接替了夕陽,瑩瑩照着相對而站的兩人。

月光朦胧,連帶着将人的影子找照的缥缈,一高一低,一道挺拔如竹,一道窈窕似細蕊。

花漓将嬌柔的身軀輕靠過去,影子也如攀纏的藤蔓,看似占着上風,可兩道影子相觸的瞬間,快速被林鶴時高大的身影吞噬,才是真相。

花漓在與他相距不到半臂的位置停下,側過耳朵,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說吧。”

豔若芙蕖的側臉在月色下尤其瑩潤,瓊鼻挺翹,兩片菱唇嫣粉帶笑,下颌微仰,嬌妩中又透着靈動和難掩的得意。

林鶴時望着她,“為什麽給我那幅畫?”

清淺的嗓音似耳語,花漓莫名覺得耳尖發癢,沒有過的感覺讓她覺得陌生。

“你該先謝我才是。”她轉過頭,故作不高興地看向林鶴時。

懸在耳垂上的耳铛随着左右搖晃,林鶴時目光跟着落過去,漆黑的眸裏印出那枚搖晃的耳铛,以及一抹雪白的耳垂。

花漓覺得有什麽無形落在耳朵上,使得那一小片肌膚又熱又癢,怎麽回事?

她擡指去碰了碰耳尖,後知後覺的去尋那讓自己感覺有異的根源。

林鶴時早已經不動聲色的移開視線。

花漓只看到一雙清淡如常的眼眸,不禁蹙眉,眼中流露出迷惘。

不是長袖善舞麽,狡黠的小狐貍竟也會迷了方向,林鶴時眼尾滑過微嘲。

思緒翻動間,頓然又滞。

再次看向那雙倒映着自己身影的烏眸,故意而為的勾引,看似熟稔,實則懵懵懂懂,在與旁人相處時,她也始終拘謹矜持,保持着距離,在書院,對趙峥的抗拒也不是假。

除了在他面前,只是對他如此。

林鶴時沉如潑墨的眸有一瞬的怔忡,甚至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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