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孽種

第17章 第017章 孽種

分神的一霎時,那縷原本只是細微流淌的幽香,仿佛被什麽催生了一般,靈活而動,纏繞住他的心神,急遽攀緊。

林鶴時呼吸猛地發沉,極為淩厲的快速調息。

低覆着的眼簾,看不出情緒,只有袖下的手握得極緊,青筋微隆,隐戾跳動,服藥只能壓制異常,卻消除不了身體的感受。

連那一瞬間的迷惘也逐漸清晰到冷情。

只對他如此麽?倒像是癡男怨女口中情有獨鐘後的本能,可他最不信的就是所謂情深。

母親便是信了,才會落得那樣下場。

林鶴時所有的情緒恢複平靜,就算真是情有獨鐘,那她鐘情的,也絕對是戲弄他這件事。

林鶴時擡眸看向花漓,不會有其他……不是麽。

花漓看到有遲疑從林鶴時漆黑的眼裏透出,放柔嗓音軟語說:“我自是因為聽宋泊說了那些人想為難你的事,想要幫你,才讓他将畫給你。”

如墨的眸色,在花漓念出宋泊二字時,斂得更深。

只是很快,這抹痕跡就被林鶴時連同心裏的燥郁一起,抹去無蹤,快到他自己都沒有發現。

林鶴時意有所指地啓唇,“那畫很貴重,宋泊說,是你父親留下。”

“畫是父親留下的沒錯。”花漓還不知道自己編的由頭早就被戳穿。

而之所以用這個理由,是因為她現在用的身份,确實有一個當教書先生的父親,讀書人之間志趣相投,贈詞送畫也正常。

她繼續說:“只要能幫到你,又怕什麽貴不貴重。”

林鶴時冷眼看她将唇瓣一張一合,說着半真半假的話,只有那雙烏黑透亮,牢牢粘着他的眼睛,讓他看得透徹。

一直在陸知譽面前隐藏身份,應當也是不想讓人知道,徒增不必要的非議,所以将畫說成是父親留下,也情有可原。

且為了拿畫,她還冒了會暴露身份的可能。

林鶴時凝沉的目光有了幾分松動。

“就怕是幫了倒忙,或許林大夫自有打算,是我和宋泊多慮,也不知有沒有添麻煩。”花漓故意細聲說着自責的話,半垂下眼睫,抿唇悶悶幽嘆。

柔密的羽睫恰擋住了她的目光,讓林鶴時難以探究,只看到她眼尾的流弧此刻垂底着,楚楚可憐。

她就不信自己說了那麽多,他還能無動于衷,跟快硬石頭似的難啃!

林鶴時啓唇道:“不會,是你幫了我。”

“當真?”花漓遲疑反問,眼睛不時看看他,一如既往的直白,又稚氣的好像是等着誇獎的孩童。

林鶴時清楚自己是個多疑的人,否則不會一再懷疑花漓的目的,經這幾番探究,他應當能确定答案是什麽。

盡管荒唐,但就如她表現的,直白、赤裸…沒有一點他所以為的其他意圖。

只要于他沒有阻礙,不管花漓打的什麽主意,都是她自己的事。

林鶴時看着她開口,“此次事情,還要多謝你,那畫貴重,我會設法還你。”

花漓一點也不滿意,沒有漣漪波動,沒有脈脈的情愫,只有保持距離的客氣。

“誰要你給還了。”花漓瞪圓的眼睛寫滿了控訴。

他這哪裏是謝她,分明是氣她。

林鶴時無視她那雙看上去委屈萬分的眼睛,“無功不受祿。”

頭頂落下的聲音好不冷漠,花漓氣極了,咬了咬唇說:“好啊,那你現在就還我。”

花漓篤定他拿不出,繼續刁難,“要一模一樣的。”

說着把手一攤,将白生生的掌心遞到他眼前,還嫌不夠,又往前伸了伸。

林鶴時垂下眸,盯着那只能幾乎碰到自己鼻子的小手,極進的距離,那股幽香竄動的更猖獗。

花漓有種自己是欺壓老實人的惡霸的感覺,抿唇悄悄去看林鶴時。

見林鶴時也擡眸在看向自己,又重重“哼”了聲,別過頭以示不滿。

林鶴時确實沒法現在把東西給她,也不能給她,思忖幾許,道:“此事是林某欠姑娘人情,若姑娘有事用得上林某相助,林某一定在所不辭。”

“現在就用得上。”

花漓十分沒出息的,把生氣的事抛到了一邊,烏眸輕轉着,閃閃爍爍的巴望着林鶴時,眼睫顫顫,隐隐有往他脖子下瞄去的沖動。

林鶴時清隽的臉龐頓時變了幾分,涼冷的月色落在上面,有點冷。

那縷不停流連的氣息,此刻就如同在提醒嘲笑他,連控制自己的身體都做不到。

花漓反應過來自己的目光,絕不是單純的“用得上”,她僵了僵,緩緩眨眼,努力讓自己看起來無辜一些。

腦子則飛快轉動,要怎麽解釋自己不是觊觎他的身子,林鶴時好不容易因為畫的事主動找她,別這就被她吓跑了。

花漓一陣懊惱,眼睛胡亂轉着,瞥見自己手裏的籃子,立刻把它舉起到林鶴時面前,“正好,幫我提籃子。”

花漓覺得自己真是太聰明了。

林鶴時只當看不見她眼裏那些亂七八糟的小心思,也不想再聽她開口,她現在說什麽都會擾亂他的心神。

沉默接過籃子,率先往前走去。

确認自己沒有暴露真實想法,花漓悄悄呼出一口氣。

好險,差點就要成吓人的色中餓鬼了。

擡手拍胸脯的小動作沒有逃過林鶴時的眼睛,掌心一下下壓着衣襟上飽滿的繡花來回波動,他抿唇将視線移開。

花漓卻不消停,一會兒細聲說怕黑,貼近走,一會兒腳下踩到碎石,林鶴時每次不動聲色的避開。

花漓氣呼呼瞪着他的背影,準備再早時機,天邊的悶雷砸下的猝不及防。

“轟隆——”的巨響落進耳畔,花漓吓得幾乎驚叫出聲,一把攥住林鶴時的袖子。

一而再再而三的故技重施,觸及底線,讓林鶴時不耐,欲抽手,那雙緊攥着自己袖擺的小手卻不住在顫。

又是一道悶響,花漓喉間顫嗚着埋頭縮緊了脖子。

閃電劃亮天際,花漓臉色愈白,緊閉着眼,眼睫簌簌發顫,林鶴時猶豫了一瞬,停住了扯袖的動作,“只是打雷。”

花漓垂低着腦袋點頭,卻根本不肯睜眼,若是往常,她早就借機往林鶴時身上吃豆腐了,是真的害怕,以至于僵着不敢動。

林鶴時看向路那頭,已經能看到屋子,“前面就到了。”

“嗯。”從喉嚨顫出的聲音又輕又細。

林鶴時目露無奈,“再不走恐怕還要下雨,雷也會更大。”

後面那句話讓花漓繃緊的身體抖了抖,顫聲嗫嚅,“你走前面。”

花漓說着挪步到他背後,兩只手胡亂摸索,揪住他腰側衣袍。

細指如蛇腰間游走,牽出的麻意讓林鶴時渾身繃緊,喉間劃過發麻的緊. /窒感。

花漓又把頭一低,抵在他背後,悶聲催促,“快走。”

呵出的熱氣顫顫巍巍的噴在脊骨,林鶴時發沉的呼吸在夜風的吹動下尤為不穩,鳳眸內交雜着晦暗與危險。

“轟——”又是一聲響雷砸下。

聽着身後花漓快哭出來的嗚咽聲,林鶴時摁下将人扯開的沖動,邁步往前走去。

身後如同牽了一條尾巴。

花莫一聽到雷聲,便立即跑出屋子來找花漓,她旁的都不懼,但最怕打雷。

花莫越想越着急,快走着,隐約看到前面有人影,出聲詢問:“花漓,是你嗎?”

花漓低埋着頭,恍惚聽見熟悉的聲音,喃喃道:“莫莫。”

惶惶的從林鶴時身後探出腦袋,确認是花莫,一把松開手,朝她跑去,幾乎是撲到了她身上,“莫莫!”

花莫則如護雛般,攬住她發抖的身子,安慰道:“別怕別怕,沒事了。”

林鶴時隔着夜色看着兩人。

方才還拿他當庇護的少女,此刻拿旁人當救命稻草,抱緊着不撒手,而他後背處還殘留着她吐露的氣息,一寸寸往裏爬,爬得他煩躁。

“我們快回去。”花莫對花漓說完,擡眸向着不遠處的林鶴時,略微皺了皺眉,簡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相似的臉龐讓林鶴時目光稍藹,也點頭致意。

随着花莫進到屋內,關上門,花漓吓得發白的臉才慢慢恢複血色,只是整個人還是蔫蔫不振。

她似乎從小就害怕打雷,至于什麽原因已經不記得了,她猜想,大抵是留下過什麽陰影。

花莫讓她坐下休息,自己則去燒柴準備熱水。

等花漓将整個人埋進水中,溫熱的水流包裹住身體,才恢複精神,花莫拿着水瓢幫她淋身,熱水淌過雪白的背脊,在左側蝴蝶骨的下方,淺淺烙着一枚嫣色的胎記。

花莫看着那快胎記出神,花漓扭頭朝她說,“幹脆你也進來,我們一塊洗。”

花莫看着花漓的眼睛,呆了一瞬,反應過來一口拒絕,“不要。”

花漓撅了下嘴,也沒有堅持,恢複精神後才想起自己剛才揪着林鶴時衣裳回來的事,“你說我怎麽就沒趁機抱住他呢。”

花漓臉頰枕着手臂,趴在浴桶邊緣,滿是遺憾的嘀咕。

花莫見她确實恢複了,将帕子塞進她手裏,“自己洗。”

雷聲一直響到了深夜,壓抑許久的雨才如注般傾落。

花莫洗漱完,換了衣裳準備吹燈,聽到簾子挑起的聲音,下意識攏了攏衣裳,确認妥帖穿着,才松開緊張的神色,回頭看去。

花漓正側坐起,一手挑着床幔,垂着眼尾心有餘悸地看着她:“今夜我能不能睡你床上。”

看雨勢,雷聲恐怕一夜都停不了,花莫猶豫許久點頭答應。

花漓一喜,順勢睡到了她那張床上。

花莫吹了燈,有些不自在的躺上去,花漓摸索牽住她的手,輕笑一聲說:“睡吧。”

花莫在黑暗中看着她,眼裏浮出絲絲哀傷,良久才慢慢也回握住花漓的手,仿佛找到了最重要的人,微笑着閉上眼睛入睡。

交雜的雷雨聲,似乎能掩藏去那些不能為人知的隐秘。

林鶴時坐在屋內,清潤的眸此刻輕眯起,帶着幾分漫不經心,面前擺着的是那籃忘了還給花漓的果子,通體圓潤紅豔的果子靜靜放在那裏,清甜的果香摻揉着那抹未消的幽香,若明若昧如同引誘。

他清楚這種引誘不過是來源于,他身上那難以擺脫的魔障。

迷散的眸色頓厲,他若連自己都無法掌控,被迷惑,豈不可笑。

林鶴時一寸寸移開目光,再不看一眼。

與此同時。

大郢都城,信國公府。

滂沱的大雨将本該寂靜的夜晚擾得煩躁不堪。

身着一襲程子衣的侍衛,快走進長公主所居的碧霞苑,朝立守廊下的管事姑姑道:“屬下求見長公主殿下,請姑姑通傳。”

侍衛走進屋內,入眼是整塊漢白玉雕的屏風,透過雕镂的縫隙,隐約看到靠坐在雕花寶椅上的雍容身影。

侍衛繞過屏風,低腰拱手,“參見長公主殿下。”

長公主蕭婉華斜支着額正閉目假寐,一襲绛朱的華服雍容華貴,面上雖然已有歲月的痕跡,但依然可辨當年風華。

“查得如何?”慵懶的聲音響起。

侍衛道:“屬下已查明,國公所尋找的,正是當年世子與那個女人所生的孩子。”

蕭婉華倏然睜眼,淩厲看向侍衛:“你說什麽!”

“回殿下,那個女人當初并沒有死,是被國公暗中掉包救下,且腹中已有子嗣,屬下懷疑,國公如今是想……認回他。”

“放肆!”

蕭婉華一把掃落手邊的香爐、果盤,砸在地上四濺出刺耳的脆烈聲!

霎時間,近身伺候的下人跪了一地,駭然惶恐。

蕭婉華眼中滿是不可抑的憤怒,“你們怎麽辦得事!那個女人根本沒有死,還生了孽種!”

“而你們竟然都沒有發現!簡直是廢物!”

蕭婉華握緊掌心,養護精致的指甲生生崩斷,淩厲的憤怒灌胸,胸膛劇烈起伏,蘇姑姑見狀立刻替她順氣,“公主冷靜萬不可動怒。”

“你要本宮如何冷靜!”蕭婉華眼底沁着血絲,“那個賤人生了和世子的孩子!”

蘇姑姑眸光緊凝,心頭同樣大駭,二十年前,公主對國公爺的長子沈藏鋒一見傾心,無論如何都要嫁與他,可那時世子早已與一醫女暗通情愫,甚至不惜抗旨也要拒婚。

長公主讓人暗中除去那個女人,所有人都以為她死了,可萬萬沒想到,國公爺竟然救了下她,那就說明,國公爺知道公主動手的事。

蘇姑姑心頭一陣寒意襲來。

如今皇上病重,信國公府手握兵權早已不懼皇權,她心懼國公爺會翻出當年的事情,更不敢想象公主現在的怒氣。

“所幸世子也死了……不知道他和那個賤人還有一個孩子。”蕭婉華怔怔說着突兀笑出聲,旋即又冷下聲,“國公現在這是什麽意思!世子剛過身,本宮的兒子剛過身,他就要把孽種接回來?”

蘇姑姑疊聲勸,“公主千萬別多想,一個私生子,怎麽配進國公府。”

她雖這麽說,心裏卻沒有底,半年前,世子與大公子一同領兵禦敵,卻在帶兵追殺敵軍至溯崮峽的時候遭遇山石崩塌……公主雖還有一子,可二公子心性頑劣。

國公爺在這種情況下想要找回那個私生子,代表了什麽,已經再明顯不過。

“那個孽種休想進國公府!即便玦兒不在了,将來這國公府也該輪到漾兒襲承!”蕭婉華恨聲說着,看向面前的侍衛,眼神陰冷狠毒,“去,給我殺了那個孽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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