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纏緊(三章合一)
第22章 第022章 纏緊(三章合一)
清低的聲線裏夾雜着隐隐的粗粝感, 像是在壓抑着什麽,又像是隐怒,花漓分不清, 總歸聽起來很不妙。
“夠了夠了。”花漓點頭如搗蒜,也知道自己過分了。
此時不溜更待何時, 難道等林鶴時反應過自己是故意的嗎?
她快跑到石頭邊, 背對着林鶴時撿果子,擡起指尖悄觸了觸唇瓣, 有點燙, 她抿緊唇瓣,回味着心髒快跳的奇妙感覺。
林鶴時站在原地看着她, 幽邃的深眸裏浮着自己都沒有發現的遺憾。
兩人一路下山, 花漓抱着滿滿一懷抱的果子, 扭頭問林鶴時:“你真的不拿些嘗嘗,可甜了。”
那個甜字被她咬得格外撩耳, 林鶴時背在身後的手輕蜷發燙, “不必。”
“哦。”花漓這會兒心情大好,也不想着逗他了。
安安分分到了家門口, 回身對林鶴時說:“今日還要多謝林大夫。”
林鶴時點了下頭。
花漓抿笑推門進屋,關上門前還不忘纏纏的看他一眼。
花莫從裏屋出來, 看到花漓抱着一堆果子, 紅光滿臉,不冷不熱道:“還知道回來。”
花漓笑盈盈說:“怎麽不知道回來了。”
花莫哼了聲, “方才何玉嬌來過, 她爹那裏應該是沒問題了。”
花漓想了想點頭:“那我明日就去找陸知譽。”
翌日。
花漓輕車熟路的去到淩雅閣,夥計滿面堆笑,将她迎到雅間, “姑娘稍等,我這就去請東家過來。”
花漓輕點下颌,“有勞。”
夥計掩門朝着覽夏走去,扣了兩下門朝裏頭道:“東家,那位姑娘來了。”
屋內,陸知譽正與林鶴時對坐品茶,聞言眸光微詫,旋即低聲笑道:“近來她倒是願意登門。”
林鶴時低眸睨着托在指端的茶盞,沒有做聲。
陸知譽掀袍起身,“我過去一趟。”
林鶴時捏着杯盞的指輕輕摩挲,眸光淡淡,“你自便。”
随着陸知譽拉門離開,屋內亦安靜下來,林鶴時凝着杯中輕蕩的水面若有所思。
昨日離去前,他聽到了花漓和花莫的對話,不真切,但陸知譽三個字可以确認,果不其然,她就過來了。
杯中一層一層的水紋晃進林鶴時眼中,撥開暗藏的莫測。
花漓坐在窗前,往下瞧着來往的景象,随着一聲“吱呀”的推門聲,陸知譽含笑的聲音自後傳來。
“姑娘久等了。”
花漓側過臉龐,眉眼彎笑:“是我叨擾了。”
陸知譽擺手笑笑,走過去在花漓對面坐下,“正好新得一方老茶,你嘗嘗。”
他拿起茶壺斟茶。
花漓道:“不必麻煩,我來是有事想與掌櫃商議。”
陸知譽啧了聲嘆氣打趣,“我就知道,你無事不會過來。”
花漓不由得哂然,自己近來确實隔三差五就往這裏跑,而且不是為這就是為那。
陸知譽目光流轉過她眉眼,“喝茶是喝茶,談事是談事。”
他将泡好的茶往前推去,“嘗嘗。”
花漓也不好在推,略微撩起面紗下緣,淺嘗一口,口中茶香缭繞,她眼睛亮了亮,“好茶。”
陸知譽揚眉而笑,“說罷,這次又是什麽買賣。”
“是這樣。”花漓略微将身體往前傾,仔細與陸知譽說明自己的來意和打算。
陸知譽聽後很幹脆的表示沒問題,他是生意人,而這件事不論是在生意,還是人情上,對他都沒有損失。
花漓則又說:“還有一點,這刺繡雖然一時能博人眼球,但極容易讓人學了仿造去。”
陸知譽思忖着點頭,看她分明沒把話說完,于是問:“你有什麽想法。”
花漓略微咳了咳,道:“我知道掌櫃與白石先生關系匪淺,能否這樣,日後凡是從淩雅閣出的真跡,先讓我過一眼,然後再将繡成的帕子于贈畫那日一起售賣。”
陸知譽眯眸打量身前的少女,眼裏不乏欣賞,一個女子從琴譜到刺繡,能将自己的所長發揮到這個地步,委實不能小看,若是男子,定然也是經營好手。
見陸知譽遲遲不說話,花漓心中惴惴,她也知道自己得寸進尺了些,“便當是我欠你一個人情。”
陸知譽示意她稍安勿躁,“這事我自然是沒理由不答應,但是白石先生那邊。”
花漓點頭,這事還有第三個人同意才行。
“你等我去問問他吧。”陸知譽道。
花漓眨了下眼,捕捉到他話裏的關鍵,“白石先生現在也在?”
陸知譽一愣,點頭。
花漓立刻道:“那不如讓我親自去跟他說明。”
陸知譽蹙眉,白石先生就是林鶴時的事,除了他誰也不知道,只怕林鶴時也不會答應相見。
他想了想,還是沒有直接回絕:“我需先問過他的意見。”
花漓目光灼灼:“好。”
陸知譽這邊應了諾,自然就要去跟林鶴時說明情況,然而坐到對面,又一時不知從何開口好。
林鶴時揚唇笑問,“有事直說就是。”
陸知譽也不再含糊,“确實是有事要問你的意見,那位姑娘有關。”
林鶴時目光不動,颔首示意他繼續說。
“那姑娘想臨你的字跡繡到帕子上,放在我這裏賣,為求獨一無二,要沒有流通到市面上的,這事于我自然是百利無一害,只是我們總要與你商議。”
“我們?”林鶴時淡聲重複着,将手裏的杯子擱到桌上,一滴濺出的水珠落在指尖,他低手甩落,面上含笑問:“這是你的事,還是她的事?”
陸知譽面露遲疑,這事于他算是生意,可于林鶴時,那就實實在在是賣面子和交情的事了。
林鶴時淡道:“若是她的事,就讓她自己來與我談。”
陸知譽頗為意外的看向他:“我還怕你不肯見,正好她也想親自見你。”
林鶴時唇角不經意的浮出抹淡笑,那股一直缭繞在心上的燥郁散去些,目光劃過擺在一旁的屏風,“用這做擋便是。”
……
花漓随着陸知譽去到覽夏,推開門便是一幅四開的屏風,只有一個模糊的身影投在屏風上。
這身份藏得竟比她還好,花漓下心腹诽。
陸知譽握拳在唇邊,虛咳了聲,介紹道:“這位就是白石先生。”
花漓朝着那道身影盈盈欠身,“小女子仰慕先生大名多日,今日得幸一見,榮幸之至。”
“姑娘不必多禮,早就耳聞姑娘琴藝非凡,倒是白石有幸。”
刻意壓低的嗓音輕而緩,聽在耳中,卻如一位頗有學識的大儒。
花漓腦中已經浮現出一個斯斯文文的中年男子的形象。
她直起身一笑:“不想還能與先生成為莫逆之交。”
隔着屏風,林鶴時只能看出她的輪廓,但也足以看出她不同于在他面前的一面,妖嬈的身段立的挺直,嗓音輕柔又不失端莊,不過還是一如既往的狡黠。
這便與他是莫逆了?
林鶴時眼底劃笑,“聽陸兄說,姑娘有事要與某商議。”
“說來冒昧。”
花漓說着見屏風後的人擡手,“坐。”
花漓颔首至謝,攏裙坐在屏風前,說明自己的來意:“我想借先生的墨寶來做繡品,放在陸掌櫃這裏出售。”
不知是不是錯覺,花漓覺得屏風後的人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很淡,卻又透着剝開壓抑後的肆意。
她疑惑偏頭,只看到屏風那邊的人,端茶淺飲的輪廓。
花漓沒有多想,繼續道:“往日陸掌櫃贈畫的方式雖然可以吸引來不少客人,但因為貴精不貴多的局限,總有不少人敗興,若這時候我們再拿上繡品,那些得不到畫的人必然哄搶,淩雅閣的生意也能再上一個臺階,而這繡品也不似字畫那樣珍貴,流通度高,還怕先生的名聲不響麽。”
透過兩扇屏風的間隙,可以看到少女隐約的側臉,薄紗将臉龐遮得神秘朦胧,只有一雙眼睛璀然如星。
林鶴時凝着她濃密的卷睫,緩聲開口:“姑娘說得都有理,可卻少說了,這倒底是罵名還是美名。”
花漓柳眉輕皺,只聽屏風那頭的人徐徐傳來聲音,“字畫與繡品一同拿出來,是能一時讓人哄搶不錯,但是等反應過來,他們便會認為,淩雅閣是在造勢斂財。”
花漓抿唇思緒快速轉動,他說得情況,确實有可能發生,“先生只是臆測。”
“也是風險。”
花漓略微握緊手心,“可若是另一種可能,先生的大名也會更響亮,難道當初先生與陸掌櫃不是以此為目的麽?”
“還是說,先生沒有當初的膽量了?”花漓揚起下颌,“可我以為,先生的詩詞不是錢財能衡量,懂得欣賞的人,必也與我所想一致。”
“嗯。”
花漓看到屏風後的人輕輕點頭,不等高興,就聽他說:“激将,捧高。”
花漓抿唇用力瞪着屏風上的身影,已然有種被戳穿心思的氣急敗壞,“大不了,限定數量,而且說明是我的主意,與先生無關。”
“此法倒是可行。”
說話的是陸知譽。
他一直在旁傾聽,本意讓他們自己談,不開口,但林鶴時顯然是在刁難,只要他們籌劃得當,不會有他說得那種情況。
花漓感激的朝陸知譽看去一眼。
林鶴時抿了下嘴角,“也罷,只是我也要看看姑娘是不是真有這個能力,而不是要我花時間等你慢慢來。”
花漓見他松口,想也不想就道:“先生放心。”
“姑娘不必言之太早。”
花漓隐約看到他走到一方書案前,擡手執筆,落墨于紙上。
她專注看着他的動作,心中思量是何意,随着嗒的一聲,林鶴時擱了筆,對陸知譽道:“還請陸兄拿去給這位姑娘。”
花漓疑惑接過陸知譽遞來的紙張,低頭看去,眼裏流露出驚喜,竟是一首七律,不過須臾功夫,便成詩一首,格律嚴整意境絕美,一首書法更是蒼勁如鶴骨。
還愁賣不出好價錢,花漓心下大喜。
林鶴時道:“我現在就可以将此給姑娘。”
花漓連連點頭,只覺得他聲音都悅耳非常。
“但是,只有一日。”
花漓接着點頭,又驀然頓住,一日?別說繡出來,就是先将他的字一分不差的臨摹下來都是問題。
“想來以姑娘的本事,不在話下。”林鶴時笑着說:“也讓我看看,是不是真本事。”
花漓表示收回方才的話,這聲音簡直難聽又刻薄。
她咬牙切齒的幹笑,“好,那就請先生拭目以待。”
花漓收起紙,又與陸知譽道別,便出了淩雅閣。
陸知譽皺眉看向自屏風後走出來的林鶴時,“你即都答應了,又何必為難她。”
林鶴時對他的責問不置一詞,只道:“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
花漓從淩雅閣出來,換了裝束就立刻找了牛車往村裏趕,一回到家中,就翻出筆墨開始照着白石的字跡臨摹。
奈何紙廢了一張又一張,根本都不像。
花莫推門進來時,就看到滿地的廢紙,還有拿着筆抓耳饒腮,煩躁不已的花漓。
“這是怎麽了?”花莫一邊撿起紙問道。
“還不是那個刻薄的老頭。”花漓恨恨道。
花莫更疑惑了,“哪個刻薄的老頭。”
花漓沒工夫解釋,抓着花莫的手到桌邊,又把手裏的筆塞到她手裏,說:“你的字比我好,試試能不能臨下來。”
花莫眉頭緊皺,拿着筆又将要臨的字仔細看了一遍,問道:“這是白石先生的字?”
花漓滿臉嚴肅的點頭。
花莫看着紙上的字說:“這字看似飄逸,筆鋒折轉處暗藏筋骨,豈是立刻就能臨出來的,你總要給我些時日。”
“哪有還時日。”花漓沮喪着臉,欲哭不哭地說:“白石那老頭就給我一日。”
“一日?”花莫微提起聲音,臉上也露出難色,“若是有功底善臨摹的人,恐怕還能一試。”
有功底……花漓蹙緊眉頭思索哪個是有功底的,奈何她寫了半日,腦子都昏昏沉沉,根本轉不過來。
花莫讓她別急,“你也先歇歇。”
她說着走到窗邊将窗子推開,換先新鮮的空氣進來。
清涼的風吹散花漓一腦袋的沉悶,連帶着一股不知自哪兒卷起的藥香拂過鼻端,混雜着墨香。
花漓眼睛一亮,有了!
她抓起桌上的紙就往屋外快走出去,花莫急聲問:“你去哪?”
花漓走得飛快,只留下散碎的聲音,“我知道找誰了。”
……
臨近秋日,暮色來的也早,花漓背着夕陽,墊腳站在籬笆院牆外往裏頭張望。
正屋的門虛掩,燭火缈缈,隐約可以看見屋內的三人,應當是在吃飯。
花漓咬唇,若只有小瑤到是不妨事,可阿婆也在……她心中猶豫着要不要現在進去,一直磨蹭到天快變黑,總算看到有人從屋裏出來。
正是林鶴時。
花漓大喜,手扶住籬笆藤,踮足探身輕喚,“林大夫,林大夫。”
做賊似的氣音,生怕人發現。
林鶴時側身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準确無誤對上花漓的雙眸,眼看着那雙狐貍眼一寸寸亮起,一分不錯的全落在他身上。
林鶴時緩步走過去,“有何事?”
“自是急事找你。”花漓實在想不出,除了林鶴時還能找誰來臨摹這字。
林鶴時看着她沒有說話,那眼神分明是提防。
花漓急道:“是真的十萬火急,除了你,我找不到別人了。”
林鶴時目光滑過她眉眼,似在思量她這句話有幾分真,須臾才問:“什麽事?”
花漓張了張唇,看到屋內林阿婆正收拾了東西要出來,自己天黑過來,再有道理也說不過去,想了想道:“不如去我那裏。”
林鶴時擰眉,看她的目光都變了,“在這裏說就是了。”
花漓第一次有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她就是想調戲林鶴時也不會找現在。
“三言兩語說不清,一會兒阿婆問起。”
花漓說着朝他身後看了看,她以為自己已經說得很清楚,林鶴時卻好像沒明白其中的意思,一雙眼睛平平淡淡,又分毫不差的看着她。
“期安,誰來了?”
林蓮萍從屋裏出來,奇怪望着這邊問。
天色已經黑沉,加上林鶴時的身量又高出花漓許多,林蓮萍根本看不見被擋在他身前的花漓。
只是花漓不知道,心中不免緊張,思緒飛快轉動,想着要用什麽借口來搪塞,何玉嬌的事說起來太麻煩,也不宜聲張。
借着月色,林鶴時把她眼裏閃爍的慌急看得一清二楚,這時倒知道要避嫌,銜着他手吃果子的時候怎麽沒想過。
林鶴時深不見底的眸中浮出淺淺的嘲弄,轉眼消失不見。
早就知道她就是只頑劣的狐貍,他也不過順勢為自己解困,有什麽可在意。
林鶴時啓唇回答林蓮萍,“是隔壁王叔家的兒子,王叔寄了家書來,讓我幫着念一念。”
花漓立即聽懂林鶴時是在幫自己遮掩,輕輕擡眼,月光自林鶴時背後灑落,恰掠過了藏在他身形下的自己,花漓捏住裙擺,把自己縮的更小。
林蓮萍道:“那讓他進來坐啊。”
“一會兒就好。”林鶴時垂睫看着藏在身前倩影,淡淡說:“阿婆先去休息罷,東西我來收拾。”
林蓮萍不疑有他,“那我先進去了。”
“嗯。”
花漓低着腦袋,耳朵卻高高豎着,聽到林蓮萍回屋的腳步聲,目光一松,仰頭望向林鶴時。
“你也聽見了,我還有許多事。”
花漓不說話瞧着他,濃長的眼睫一扇一扇。
林鶴時抿唇無可奈何道:“你若執意要現在說,就先去我屋裏等。”
花漓眼睛一轉,“也好。”
于是趁着無人注意,她自院門溜進,蹑手蹑腳躲進了林鶴時房中。
“不要出來,也不要出聲。”林鶴時站在屋外說完,就将門關了上。
花漓眨眼坐在漆黑一片屋內,心裏說不出的緊張,更搞不明白,怎麽好好一樁正經事轉眼就變得如此偷偷摸摸,往日她光明正大占便宜也沒見那麽緊張。
屋外不時還傳來小瑤和阿婆的說話聲,好幾回花漓憋氣都快把自己憋的悶死。
要是回頭事情還砸了,她一定要好好從林鶴時身上讨回來。
花漓忿忿想着,敏銳聽到有腳步聲靠近,立時正襟危坐。
林鶴時推開門,屋裏光線極暗且靜,仿佛一切都如常一樣,只有一室撩人暗香,提醒着他花漓還在。
林鶴時扶在門上的手緊了緊,跨步走進去,反手将門關上。
“林大夫?”輕細的聲音含着不确定。
“嗯。”林鶴時淡應着,走到桌邊拿起火折子點燈,跳起的燭光透出暖色,瞬間照亮屋子。
花漓長舒一口氣,拖長的聲音埋怨,“你可算來了。”
說罷連忙用手捂住嘴,怯怯問:“沒關系吧。”
眨巴着眼睛的模樣實在有趣,林鶴時眉眼微柔,“說罷,到底什麽事。”
花漓從袖中拿出紙,仔細鋪開對林鶴時說:“你看看這個。”
林鶴時走進低眉看向紙張上的字。
“你看能不能臨下來。”花漓偏頭注視着他的側臉,咬字極重,“要一模一樣。”
見林鶴時沒有一口回絕,只是略微皺眉,花漓便知道有戲,補充道:“今夜就要。”
“你在跟我開玩笑?”林鶴時偏過頭,花漓正湊在他身側說話,冷不防與他四目相對,鼻端更是差點碰到。
極近的距離,兩人都愣了下。
若非還有正事,花漓只怕就要胡作非為,她眨巴了下眼睛,控訴道:“我都幫了你這麽多回,你幫我一回怎麽了。”
嫣紅的唇瓣一張一合,呵出的呼吸盡數掃在林鶴時臉畔。
“不是幫不幫的事。”他直起身,目光落到別處,一縷跳動的暗色被他以極快的速度掩去。
花漓也知道自己的要求為難,她跨步将目光追過去,“那不說幫,我們不是朋友嗎?”
不知是不是錯覺,說完朋友兩個字,她莫名覺得屋內的氛圍冷淡了許多。
她顧不上許多,總歸今日她算是賴上林鶴時了。
花漓打定了主意,一眼不錯的望着他,“除了你,我找不到別人幫忙了。”
林鶴時稍有要避開的意圖,花漓就會先一步邁動腳尖,向他貼過去,口中恹恹又可憐,“只有你能幫我。”
林鶴時退無可退,抿緊唇角道:“你總要告訴我,這是用來幹什麽的。”
未免節外生枝,方才在淩雅閣,花漓并沒有把有關何玉嬌的那部分原因說出來,若是林鶴時,她倒不擔心會走路風聲。
花漓想了想,如實道:“何石柱想逼女兒嫁人的事不知你聽說了沒有,那王賴子是什麽人,何玉嬌嫁過去就是入火坑,我只能想個辦法讓何石柱自己不舍得把女兒嫁過去。”
“和這字有關。”林鶴時接着說。
花漓點頭,“也是那日的那副丹青給了我靈感,就想讓何玉嬌照着白石先生的字跡繡帕子,然後拿去淩雅閣賣。”
林鶴時側目看她,“淩雅閣?”
花漓心裏一緊,解釋說:“我之前就聽宋泊說過,淩雅閣的掌櫃路子廣,時常能得到白石先生的真跡,便想到去找他。”
“那掌櫃肯答應,倒也是好說話的人。”
林鶴時意味不明的說完,稱得上和煦的笑了笑,望向花漓的目光裏卻含着微妙的窺糾。
花漓也覺得這事被她這麽說出來,有點順利的過分,想着找補一下,林鶴時卻先一步錯身走開。
她情急抓住他的袖子,“你去哪裏?”
林鶴時腳步不停,“不是要臨字。”
“……哦。”花漓愣愣應聲,見他這是答應了的意思,一改沮喪,高興不已的随着他走到書桌邊。
林鶴時鋪開宣紙,攏袖研墨。
花漓站在一旁看他,修長的手執握着筆,腕部及其穩當,筆尖觸到紙上,略有遲疑。
花漓低聲道:“不急,慢慢來就是。”
很快,她發現自己話說早了,只是試了幾遍,林鶴時的字竟然就能做到和紙上的有七八分相似。
花漓驚喜萬分,她果然是沒有找錯人。
眼簾擡起望向林鶴時,燭光籠在他的側臉上,挺拔的眉骨下是深邃的眸子,一心專注無旁骛。
而緊張的心緒一旦褪去,花漓那點禁不起考驗的小心思就開始翩翩然。
盈盈的雙眸放肆粘在林鶴時身上,明明一身的清冷感,可那雙斂長的鳳眸偶爾眯起時,若有若無的漫不經心随之流露,好像克制與放縱只有一線之隔。
這對花漓而言無疑是用爪子在心上抓,也怪不得她總想去撕開他的清冷,好好瞧瞧。
共處一室,夜深人靜,幾個字在腦海裏打轉。
難得良機!
花漓抿抿舌尖,眼裏閃爍着躍躍欲試,“這回幸虧有你。”
林鶴時順着聲音的來處低下眸,仔細看她,烏眸盈潤,眼尾流弧輕揚,水光與燭光在眼眸中交彙流轉。
陸知譽也好,白石先生也好,看到的不過是她的一面,只有一面。
而她情姿搖曳,勾纏撩人的模樣,只有他見過而已。
這個念頭,如同一撚引線,點燃他體內那縷自看到花漓那刻就生的渴望。
花漓輕扇着眼睫與林鶴時對視,自信自己已經将最嬌媚勾人的一面展露。
又是這般夜朦胧,月也朦胧的情景,難道他還能做柳下惠不成。
看到林鶴時微啓開唇,花漓已經想了好些他會說的話,最不濟就是故作鎮定說無妨,要是能含情脈脈些,就再好不過了
“墨沒了。”林鶴時說着移開目光,探手拿起墨棒研墨。
冰冷到不近人情的三個字,直接打碎了花漓心中的浮想。
想也不想就伸手抓住他的袖子,“等等。”
林鶴時垂眸,瞧着那只攥在他袖上的小手,幼白纖細,離他的手臂只有方寸距離。
他幾乎能想象出,她将手攀上來,會是怎樣的感受。
那是會他沉迷的舒适,也如同警鐘,提醒他……需要再嘗試。
他看着那只手,低聲說:“還只是形似,遠遠不到可以以假亂真的程度。”
書呆子!
花漓氣得咬牙,還不能表現出來,“那我來幫你研墨。”
細指搭上林鶴時的手背,如同一尾細細的小蛇不斷纏緊,不像勾引,更像是撒氣。
感覺到林鶴時的僵硬,花漓氣才消了一些,另一只手的食指,貼着他的指腹鑽進去,将墨棒勾出。
花漓也不走過去,就将身子俯在他和書桌的縫隙間,微傾的腰擡高了臋線,勾出的圓弧不經意撞在林鶴時腰側,衣裙上的繡花蹭過他的腰帶。
林鶴時壓緊舌根,往後退步。
“林大夫。”花漓适時出聲,“你看看這墨是濃了還是淡了。”
臉龐微微側着,水眸輕蹙望着手邊的硯臺,下颌與脖頸勾出旖旎的線條,口中愁語着,唇瓣一張一合,末了,又微微撅起。
說是妖精也不為過。
“這樣就可以。”林鶴時聲音很輕,輕到聽不出情緒,只有眸裏不斷翻湧出暗色。
“這怎麽能馬虎。”花漓看似認真的聲音裏藏得滿是壞心,“快幫我看看。”
林鶴時慢慢擡眸,視線沿着她嬌軀所呈的弧度游弋,他不會去碰花漓,那她來,就是最好的方法。
既然各有目的,他也無需客氣。
林鶴時緩緩低身。
花漓抿唇偷笑,“怎麽樣。”
自身後壓下的藥香纏繞住她,溫雅之下暗藏的強勁讓花漓有一瞬迷蒙。
“……尚可。”聲線自唇間淌出時微微帶顫。
那是身體在渴望的激動。
林鶴時眼眸輕眯,還沒有習慣吶,看來,得再多一點。
視線觸及花漓垂散在背後的青絲,幾縷發尾不知什麽時候落在他腰帶處,纏進了縫隙。
燈火将林鶴時的瞳眸照成琥珀色,暴露出一絲難以覺察的莫測,他緩慢後退,“我接着寫。”
接着逃吧,花漓在心裏嘀咕。
發絲牽動出痛意,聽她小聲抽吸,林鶴時折眉問:“怎麽了?”
花漓吃痛回身,兩人的目光一同落下,見是自己的頭發纏在了林鶴時的腰帶上。
立即如同抓到把柄,裝着很疼樣子,聲音顫顫,“好疼啊。”
林鶴時抿唇頓時不敢再動,“我來解開。”
“你別又弄疼我了。”花漓埋怨着自己動手。
腰帶平整其實很容易就能解下,她顧意磨磨蹭蹭,用手指勾住一短,悄悄揪緊。
腰身被束縛,花漓指上的溫度更是以一種不可思議的穿透力衣衫傳到林鶴時身上,遠勝以往的敏感和舒适接踵而至。
林鶴時聲音粗噶下沉,“好了嗎?”
花漓玩的不亦樂乎,“沒呢,纏得好緊。”
說完還不忘仰頭無辜的看看林鶴時,“扯得我好疼。”
一個個疼字敲在林鶴時耳畔,竟似一種難言的暗誘,引得他身上的熱意更甚,愈漸不能控的失常挑出心底的戾氣。
探手一把扼住花漓的手腕,明明細弱的不堪一折,怎麽會如此尖銳的讓他失控。
手腕被握住的那一刻,花漓只覺竊喜,林鶴時終于克制不住了。
可緊接着他掌心傳來的溫度就燙的她顫了顫,那股不知從何起強勁的氣息又繞了上來。
“林,大夫。”花漓聲音讷讷。
“我來。”林鶴時低聲說着,将手指繞進花漓的發,青絲繞在他指上,那條往心裏鑽的小蛇在這一刻具象。
柔膩的纏繞,帶出透骨的酥癢,讓林鶴時呼吸都在發抖,另一只手将花漓的手腕握的更緊。
腕上的束縛讓花漓竟有一種難以招架的無措,好奇怪的感覺。
她怯咬住唇,去看箍着她的那只手,林鶴時雖是書生,但男女力量懸殊,大掌輕而易舉就将她的手腕包裹,長指的關節繃的極緊,像是在壓抑,幹淨白皙的皮膚下隐隐透着出薄紅,充斥着讓人心弦發緊的暗昧。
花漓呼吸了一下,沉幽的藥香蹿入鼻端,都變得異常缥缈,讓她感到莫名的暈眩。
她忽然就忘了該做什麽,看着林鶴時一點點挑開她的發絲,竟也長出口氣,心髒在胸膛內跳的有些快。
花漓不解的皺緊眉頭,覺得自己莫名其妙,暗暗去看林鶴時,看他眼尾薄紅,目光凝鎖發怔,得逞的歡喜把心裏的怪異壓下。
花漓用指尖輕捋着解下的發絲,目光悠悠望向林鶴時的手:“林大夫,你的手好紅,可是勒着了?”
林鶴時虛微屈指,靜默看着自己泛紅的指尖,何其的難堪、可恥,可他胸膛裏怎麽如此激奮。
“……我也不知道,也許。”流長的鳳眸輕擡起,看向花漓的目光裏噙着似白玉被紅塵玷染,打破禁忌的迷惘。
還有一抹稍縱即逝的危險。
花漓沒來由的心口發緊,心髒又一次跳錯了頻率。
花漓咬唇暗惱,自己這是怎麽回事,林鶴時分明亂了心神,她應該循循善誘的勾引才是,怎麽竟然臨陣怯場。
目光瞥到桌上鋪陳的紙筆,恍然想到原因,正事還沒做完,可不就沒心思胡思亂想。
為了安慰自己,花漓還在心裏找補的哼了聲,有一就有二,還怕下次沒機會不成。
整理好心緒,花漓朝林鶴時歉疚地笑了笑,“都是我不好,想幫忙卻幫了倒忙。”
她說着走遠,找了張椅子坐下,“你接着寫吧,我不吵你。”
林鶴時注視着她沒有作聲,半晌拿起毛筆,緩緩在紙上寫。
花漓端坐了一會兒,就覺得渾身僵累,見林鶴時寫的專注,便悄悄軟下身子,枕臂倚伏着桌子看他。
時間一點一滴流淌,筆尖在她眼前擡起又落下,不知不覺牽動着她的眼簾擡擡落落,也越來越沉。
花漓努力撐了撐,最終無果。
林鶴時執筆的手稍頓,擡眸看向花漓,将筆擱到一旁。
已是深夜,屋內安靜的只有燭火跳動的噼啪聲和兩人的呼吸,林鶴時一眼不錯的看着她,指尖的麻意竟然一下都沒有退去過,不停的蔓延。
他緩緩曲攏指尖,将那股酥癢揉開。
指節愈加用力,讓人辯不出他是想将其抹去,還是按的更深一點。
花漓睡得并不久,睡夢中總有一種被一道藏在暗中的危險目光盯住的感覺,她顫着眼皮悠悠轉醒。
林鶴時收回目光,意識到自己看了她多久,眉心不由折起,拿起一旁的筆,快速将那首七律寫了一遍。
花漓迷蒙撐開眼皮,聲音呢哝,“我怎麽睡着了。”
看到林鶴時還在寫,花漓更是自責,她托他幫忙,結果自己做甩手掌櫃睡着了。
花漓看了眼仍透黑的天色,好在應該睡的不久。
起身走過去,正好林鶴時也将筆擱下,花漓偏頭看了一眼,立時睜大眼睛,把兩張紙拿起來對比。
“一模一樣!”她睜圓眼睛,驚喜望向林鶴時。
林鶴時低下目光,她已經又将注意力放回到那兩張紙上,仔仔細細的端看,尤其專注。
林鶴時看着她用細嫩的手指,小心翼翼撚着紙張疊起,用掌心撫平,一寸一寸,最後妥帖收進袖裏,他的眉也皺起,那兩頁紙,是不是貼着她的肌膚滑下。
都是他寫的。
思緒的幾個翻湧,林鶴時神色冷下來,他想這些,未免太可笑了些。
花漓将紙張收好,小心撫了撫,這下白石先生那關算是過了,接下來只要讓玉嬌加緊對照着練習就沒問了。
她想着對林鶴時道:“今夜實在多謝你,我先回去,白日還要去淩雅閣。”
林鶴時道:“我送你。”
花漓愣了下,眼睛輕輕打轉,想到他方才迷懵無措說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心裏頓時像炸開了花,當真開竅了?
花漓抿抿唇,自下而上擡眼望向他,“你不放心我?”
林鶴時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只道:“太晚了。”
他走過花漓身側去開門,“往後也別再這樣,不好。”
說罷率先走出屋子。
花漓呆看着已經走進院裏的林鶴時,修長的背影被夜色浸融的冷漠薄情。
他哪裏是擔心要送她,分明是把她當瘟神送!
花漓忿忿跺腳,又怕旁邊屋子裏的阿婆發現,只能輕手輕腳的跟上。
等出了院子,才疾步追上林鶴時,因為跑得急了,不住的小口輕喘,看向林鶴時的目光更是帶着濃濃的自責,“我不是有意要夜裏過來叨擾,實在是事出情急。”
聽她舊事重提,林鶴時沉吟不語,抿緊的唇線顯得冷情,低垂的目光卻迷惘不知措。
花漓将眉心細細皺起,“總歸是我太莽撞了,還将頭發纏到你身上,我不是有意。”
“我知道。”林鶴時打斷她,飛快擡起的眼睫顯得狼狽,“只是。”
他頓了頓,“罷了,那幅字應該夠幫到你了。”
“恐怕還不夠,還要麻煩你。”花漓一臉為難,渾然沒有意識到,自己掉進了林鶴時布下的陷阱裏。
林鶴時蹙眉看着她不語,花漓無辜又歉疚的說:“白石先生雖然答應了讓玉嬌臨繡他的字,但有言在先,每次都只能将字給我們一日,所以。”
“漓姑娘。”林鶴時聲音繃緊。
入秋的風涼,吹到花漓身上,引得她輕輕打顫,也更顯得楚楚惹人憐,“我知道這樣太麻煩你,我一定會報答你的情意。”
“只有你能幫我。”她擡起羽睫,似乎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
林鶴時抿緊嘴角,許久才終于道:“我知道了。”
“你答應了?”花漓欣喜看着他。
林鶴時點了下頭,“快走吧。”
花漓待林鶴時從身邊走過,才翩然旋身,笑得得意。
林鶴時走在前,薄唇輕劃出淺弧。
……
從村西走到村東,天邊也漸漸吐露出魚肚白。
李順為了趕一批別家來訂的桌椅,天還未亮就早早起來,推開門準備幹活。
搬出木料,正想歇歇,一擡眼卻看到遠處的村道上,有一姑娘正走過去。
李順只覺得那身影眼熟,身姿纖細,行走間步态窈窕。
仔細看過去,破曉前的天光朦胧落在那姑娘身上,打亮她的眉眼,李順半眯的眼睛亮起,果真是花漓。
欣喜之餘又納悶,她怎麽這個時辰會在外頭。
李順思忖着,四下一看,才發現花漓身前幾步外,還有一個男人。
因為只有一個背影,并看不出是誰。
李順臉上的笑容逐漸僵退,失落又不敢置信,花漓怎麽會深夜與男人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