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記憶
第38章 第038章 記憶
頭好疼, 也好吵,花漓緊緊蹙着眉心,她好想睡, 可是誰在她耳邊哭個不停?
花漓艱難想要睜開眼,眼簾幾番扇動, 終于, 一絲光亮照進眼中。
“你醒了!”花莫激動抓緊她的手。
花漓迷茫睜着眼睛,思緒還有渙散, 看着花莫哭得狼狽紅腫的眼睛, 好一會兒才問:“我怎麽了?”
花漓苦着臉緊抿唇瓣,怎麽嗓子也好疼。
“你還問怎麽了。”花莫一開口就又哭了出來, 直哭得稀裏嘩啦, 完全沒有了往日的冷靜。
這可把花漓吓了一跳, 撐着身子坐起來,手足無措的說:“你別哭了, 莫莫。”
花莫手捂着臉, 低聲抽噎,“你快我把吓死了。”
花漓愈發糊塗, 努力回想終于找到一點散碎的記憶,她記得自己不是和林鶴時去了百花園。
“你喝多了酒不算, 還掉進水裏, 昏迷不醒的被送回來,我真的快吓死了, 你知不知道。”花莫一邊哭着說, 一邊用力瞪她,瞪着瞪着,有委屈不已。
花漓腦子更亂了, 喝酒落水……她眼睛一點點睜大,思緒一股腦的湧進腦中,她記得,自己是喝了酒,然後準備去找林鶴時,後面又忽然出現了刺客,他們跳入水中……
之後的記憶就開始淩亂,似乎是到了一個山洞,她只記得很冷很冷,人也很暈很暈,她縮在林鶴時懷裏,後面發生什麽,似乎記不清了。
花漓輕咬住唇瓣,嬌嫩的唇上升起細痛,幾乎是同時,腦中劃過雙唇相依的畫面。
花漓迷惘的目光一怔,指尖輕放到唇瓣上,不确定的眨眼,即喜又驚,她親到林鶴時了?
“你現在感覺好些沒?”花莫心裏生氣,卻又不放心的問她。
花漓恍惚回神,自己的記憶怎麽和花莫說的不同。
“你說我是喝醉了摔進水裏?誰把我送回來的?”
“是萬芙安排的馬車,将你和林鶴時送了回來。”
花漓聽完眉心輕蹙,可他們分明是遇到了刺客,怎麽聽花莫的語氣,好像根本不知道有這事發生?
腦袋又昏沉沉的發暈,難道真是她喝醉落水,生出的幻想。
不對,花漓搖頭,後面的事還有可能是她胡想,可刺客的事她清楚記得。
“難道不是?”花莫緊張看着她。
她其實也奇怪,花漓的酒量并不差,豈會輕易喝醉。
刺客那麽大的事,若真的有死傷不可能無人提及,要不就是都滅了口,可他們平安回來了,那就是那些刺客被處理了。
花漓看着花莫滿臉的擔憂,眼睛也哭得又紅又腫,自己光是昏迷就把她吓成這樣,要是讓她知道有刺客,指不定要怎麽草木皆兵。
“沒什麽。”
思來想去,花漓還是決定瞞下這事。
“當真?”花莫神色狐疑。
花漓用力點頭,怕她不信,胡亂道:“我就是再想,那夜是不是林鶴時把我抱回來的。”
花莫前一刻還擔憂的臉,霎時黑了個度,一言不發拉起被褥就往她身上蓋,“你還是再睡會兒。”
花漓撅嘴躺下,不說就不說,回頭她自己去問林鶴時。
除了刺客的事,花漓更想知道,她落水之後發生的事是真的假的。
烏眸裏帶着些些不确定的迷惘,悄擡起指尖輕輕貼上自己的唇。
*
花漓因為受涼高燒,又足足躺了兩日才下床,第一件事便是去找林鶴時,然而等她了林家,才知道林鶴時早就已經離開。
“他什麽時候走的?”花漓圓睜着眼睛問。
林瑤認真比劃,“哥哥兩天前就走了。”
花漓輕咬唇瓣,兩天前,那不就是百花園回來的第二天就走了。
花漓擡眼看了圈空蕩蕩院子,以往林鶴時曬藥的架子也不在了,心裏莫名有些低落。
也不等她問了再走。
花漓沮喪垂下眼尾,恹恹的頗像一只被丢下的小動物。
看樣子,是沒法知道那夜到底發生什麽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得沒得手。
不過看林鶴時走那麽着急,也不說等她病好了再離開,多半是沒得手,否則哪能那麽冷漠。
花漓正沮喪,感覺到林瑤扯她的袖子,低頭問:“小瑤怎麽了?”
林瑤眼睛轉了轉,想着哥哥離開的交代,仔細比劃說:“哥哥走了,之前放藥的屋子空了出來,姐姐可以來家裏教課,天馬上冷了。”
确實馬上就到冬天,再在石亭上課一定不行。
“還是小瑤貼心。”花漓滿是感動的揉揉她的臉。
林鶴時走就走,反正她也就是消遣消遣,大不了再找個別得樂子。
林瑤被誇得害羞又高興,也忘了把下一句,“這是哥哥說的”給說完。
*
随着第一場初雪的落下,一日間便轉至嚴冬。
大郢都城遠比安南郡繁華熱鬧,尤其臨近年關,番邦商船往來愈加頻繁,加上各州郡前來趕考的學子絡繹不絕,整座都城比往常任何時候都要繁鬧。
客棧住的滿滿當當,酒樓茶肆的生意也一片大好。
宋泊尋到近城郊的一間客棧,上到二樓的一間屋子前,輕輕叩門。
等了半晌,才聽到腳步聲,門被人從裏面拉開一道縫,半露的身廓在暗處顯得模糊不清。
宋泊一時也不确定是不是林鶴時,抻着脖子想看仔細些。
“宋泊。”
宋泊一下聽出是林鶴時的聲音,喜道:“可算找到你了!”
林鶴時微笑着,松開把着門邊的手,側身讓他進來:“進來說。”
“你說你怎麽到了都城也沒個消息,還住的如此偏僻。”宋泊一邊往裏走,口中則喋喋不休。
林鶴時沒有回答,只合上門笑問道:“你怎麽找來這裏了?”
“你還問我。”宋泊瞪大眼睛,“我回了趟家才動身,十日前也到了都城,結果一打聽,壓根沒人見過你,就連貢院登記的考生裏也沒你的名字,我還當你出事了。”
“今日是報道的最後一日,我實在不放心又去看了,這才看到你的名字,打聽了找過來的。”
林鶴時歉疚道:“我路上得了風寒,一直沒恢複,所以才拖到今日才去貢院登記。”
“怪不得。”宋泊松神點點頭,“說起來,還不止是你,趙文峥我也始終沒看見。”
林鶴時目光微動,“是麽。”
“可不就是,我今日去看名錄,還是沒有他的名字,你說怎麽回事?該不會不來考了吧。”
“趙家祖上雖有為官,到這幾代才已經徹底改為經商,如此大的家業,趙員外想讓兒子回去經營,也無可厚非。”
“确實。”宋泊思忖着點點頭。
兩人閑淡了一會兒,話頭便扯到了那最後一次的聚會上,“對了,那夜怎麽一直不見你們的船跟上來,可是往東邊去了?”
思緒被快速拉扯回那個迷沉混沌的黑夜,連帶着林鶴時那雙無波無瀾的眸子,也急遽暗下去。
自離開桃源村起,他一次都沒有去回想關于那夜的種種,他有預感,只要一想,就會不可收拾,
果不其然,異于尋常的祟念已經有了從肺腑裏爬出來的征兆。
林鶴時抿唇,咽下呼吸,幾番壓制,才沒有放任自己沉墜下去。
極簡短的“嗯”了聲。
宋泊還想問,對上林鶴時半垂的眼簾,被睫羽遮住的眸子看不出情緒,但大抵是沒有想多說的意思。
他也時趣的移開話題,“說起來,這些日子可有不少人跟我打聽你。”
林鶴時掀眸朝他看去,眼中閃過一瞬的淩厲。
宋泊以為他是不信,“你可是陵州鄉試的榜首,都不說咱們書院的,別處的考生也來沒少來問,想要跟你結識。”
林鶴時但笑不語,幽邃的漆眸暗含思量。
宋泊則說得起勁:“正好,今夜在登雀樓有一場詩宴,幹脆你也一起去。”
“好。”
“反正遲早也要認識。”宋泊只當他會拒絕,所以一聽林鶴時開口,便自然而然的往外冒說辭,不想卻意外聽他說好。
宋泊愣了愣,“你答應了?”
林鶴時點頭,眸中如常噙笑,眼尾的流弧卻被眉骨壓的異常冷峻淩厲。
既然他已經去貢院登記了戶籍名姓,也就沒有再藏身的必要。
不僅如此,還要在最短的時間內,讓足夠多的人知道他的存在。
登雀樓歷來是趕考的學子必到之處,宋泊與林鶴時到的晚,樓裏早已是熱鬧非凡,走到哪裏都能看見三三兩兩的學子聚在一起,或吟詩作對,或商讨文章。
宋泊樂呵呵的問林鶴時,“怎麽樣,是不是有點淩雅閣的意思。”
林鶴時略微颔首。
兩人走上二樓,宋波指向靠窗的那桌,“在那裏。”
林鶴時看過去,除了在成筠書院就相識的幾人外,還有幾張陌生面孔。
“宋兄!”有眼尖的看到宋泊,立馬揮手示意,視線落到宋泊身後,又喜道:“你可算把林兄找來了。”
“哦?這位就是淩州鄉試的榜首,林鶴時。”旁邊人問。
“正是。”
都是參加科舉的,對于各州的榜首多少都有耳聞,大多也都打過照面,只有林鶴時還不曾見過,一時都打量了過去。
“在下林鶴時,淩州人氏,幸會。”
林鶴時走上前,謙遜拱手,與衆人打招呼,其他人也各自報了名姓,熱絡請他入席。
三兩杯酒水下肚,這些本就滿懷志向的學子情緒也愈發高漲,一手執酒,一手揮毫,慷慨陳詞。
“待我等金榜題名,必要作為一番,不圖功成名就,但求無愧家國!”
“你們說是不是?”
“是,大丈夫該當如是!”
“我有一個提議。”一道清清淡淡的聲音響起。
林鶴時笑看着衆人,“不如今日我們就立字為憑,他日不管誰高中,前程如何,都不得忘了今日所立之誓,不得忘了這番初心。”
衆人沒有遲疑,皆高聲道好,動靜自然吸引了樓裏其他人的注意,無一不看過來。
林鶴時率先在紙上書上自己的名姓,待所有人寫完,又請店家拿去裝裱。
酒過三旬,一桌的人都有了些醉意,互相搭着肩往樓下走,口中說得也開始不着邊際。
林鶴時和宋泊走在最後,他看向同樣有些醉态的宋泊問:“你可還好。”
“不打緊。”宋泊道。
“欸,那是不是就是相傳的都城裏最大的銷金窟,拂香閣?”
不知誰高扯了一嗓子,左右的人都跟着問:“哪呢。”
“那不就是。”那人伸出手從牆上的漏窗指出去。
林鶴時不經意的瞥去一眼,在繁華絡繹的街頭,那座漆黑不透光亮的高樓顯得尤其突兀,只有從外牆的雕花看出些許昔日盛況。
他淡淡收回目光,繼續往樓下走。
身後的人還在讨論——
“啧,若是早一年來,興許我們也能見識見識。”
“可不得胡說,我聽聞那是亂黨據地。”
此話一出,醉酒的幾人頓時清醒不少,皆噤聲不再言語。
走出登雀樓,林鶴時與衆人道別後,獨自沿着長街慢走。
身後傳來腳步聲,他眉心微鎖,停步轉過身。
一個身着程子衣的男子迎面走到他身前。
“林公子,有人想請公子一見。”
客氣的用詞,語氣卻不容置喙。
林鶴時不疾不徐地問:“不知是何人要見林某。”
“公子去了便知。”說罷一擡手:“請。”
那人一路将林鶴時帶到一條河邊,整條河面上,只有一艘不起眼的烏篷小船停在那。
“公子請。”
林鶴時輕撩衣袍,低腰走進烏篷內。
狹小的烏篷內只夠擺一張小桌,桌後大馬金刀的坐着一個男人,端嚴威懾,兩鬓雖已生白發,目光卻精明犀利,無聲審視着林鶴時。
後者不卑不亢的對視,讓沈崇十分滿意,輕點下颌問:“你可知我是誰?”
“見過信國公。”林鶴時聲音平和的沒有一絲波瀾,更沒有彎一下腰。
沈崇山眉宇折出深深的溝壑,不怒自威,“那你應該知道,我是你的祖父。”
林鶴時漆黑的眸底有什麽跳了一下,“信國公玩笑了,鄙人姓林,與沈姓之人毫無瓜葛,怎麽會是國公您的孫兒。”
“放肆。”渾沉肅壓的一喝,将氣氛将至冰點。
“你便是這般沖撞長輩,無視孝道?”
“孝道?”林鶴時眼中閃過譏嘲,“何為孝道?”
沈崇山壓眉不語。
“慈親愛子,子重其親乃為孝,信國公府與我既非慈親,卻有欺母之仇。”林鶴時逐字逐句道:“敢問國公爺,我該守哪門子孝。”
沈崇山目光微變,對于當年的事生出愧疚,“上一代的事,有太多并非你能懂,但血緣之親,是你改不掉的。”
林鶴時輕扯嘴角,若不是他的長子嫡孫死了,他今日又豈會說出這番話。
“你是沈家的子孫,總要認祖歸宗。”沈崇山溫和下語氣,再次審看向眼前這個自己從未謀面的孫兒。
身在鄉野,卻沒有埋沒才學,在登雀樓的一番話也說明了他的志向,沈崇山看他的目光愈加認同,“你母親将你養得很好。”
提及母親,林鶴時眼裏的戾氣驟然高漲,他抿緊唇瓣,“我和沈家沒有任何關系,更不會有什麽認祖歸宗。”
林鶴時說罷,便轉身準備離開。
“站住!”
林鶴時眼中噙着一觸即破的戾氣,這一聲喝反讓他冷靜下來。
所有的情緒平息,駐足回頭,嗤笑道:“國公爺若真想讓我認祖歸宗,就不會派人來殺我了。”
沈崇山眉心重皺起,“這是什麽意思。”
“難道不是麽。”林鶴時一字一句的提醒,“就像當年,怕我母親有損國公府的名聲,所以你們想把她除掉。”
随着沈崇山的神情逐步變冷,林鶴時幾不可見的微彎唇角,轉身直接離開。
身後的烏篷船內,傳來沈崇山盛怒的聲音,“來人!”
守在船外的護衛立即進內,躬腰道:“國公爺。”
“派人盯着長公主的一舉一動。”沈崇山聲音含怒,這個蕭婉華也太猖狂狠毒,竟然想除了他的孫兒。
“另外,再加派兩個身手了得的,去保護林鶴時。”
護衛略有遲疑道:“只怕公子不肯。”
沈崇山也擔心會是如此,“那就暗中保護。”
“決不能有任何亂子!”他目光銳利看向面前的護衛。
護衛凜聲道:“是。”
林鶴時沿着河邊慢走,衣擺随着步履輕動,不疾不徐,而被月華所照的半邊側臉,随着光影的浮動明明暗暗,交錯着猙獰的戾氣和詭異的笑容。
見到沈家人的那刻,他渾身都在跳動着弑殺的渴望,果然如他想得一樣,虛僞、可憎。
林鶴時還在笑着,稍彎的鳳眸內卻混着嘲弄和可悲兩種複雜的情緒。
燥郁在心頭升騰,他需要想些什麽,來移開注意。
彌在口中的酒氣引領着他翻出那被他刻意不去想的種種,那夜也是這般的酒香,唯一不同的是混咋了少女的甘甜。
燥郁被一點點壓下,但此消,則彼長。
随着沉緩的呼吸,那抹被他刻意壓制情絲,從五髒六腑中析出,爬過身軀的每一寸角落。
夜風拂過耳畔,仿佛也帶來了少女的喃語,那樣的深摯纏柔。
林鶴時吞咽着發幹的喉嚨,小心翼翼的想将這分深摯藏起,不想讓她染上那些髒污的人和事,可他同樣虛僞的身軀,卻叫嚣着想翻出更多來慰藉他自己。
林鶴時垂在袖下的指緩慢摩挲,果然,一旦想了,就開始不能控制,想遍她的所有,低訴的情衷,月下皎白的嬌軀。
他顫抖着睫羽閉了閉眸,口中的酒香刺激着他的眼尾泛起薄紅,還要等到春闱結束麽……
那麽久,沒有他日日看着,旁人會觊觎,她會害怕。
極端的占有欲悄無聲息的滋生,想到那些人的目光,哪怕只是看一眼,都讓他厭惡。
不過好在,她多數時候要給孩子們上課,不會碰到那些污糟的人,而且他也讓無涯交代了沈知譽,給她全部的苦坨石,就不用再半月去一次淩雅閣,之後臨摹刺繡,他也特意做了安排。
她會好好的,乖巧的等他回去。
殊不知,此時此刻,千裏之外的淩雅閣內,花漓正興致十足,有滋有味的瞧着眼前那一個個,意氣風發的青年才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