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回來
第43章 第043章 回來
都城的消息想要傳到地方, 少說十天半個月,但皇城腳下的百姓,第一時間就能知道。
殿試三甲的名單在布告上一展, 不消片刻,就在奔走相告間傳遍大街小巷。
衆人皆擠到皇城大街上, 不探頭等着看禦街誇官, 更為了看一眼那連中三元的狀元郎,究竟是何風采。
随着金骁衛分散開人群, 儀仗鳴鑼開道, 禮部官員奉舉着明黃聖旨,其後就是挂批着紅綢的寶馬, 那高馬之上的便是新科狀元郎。
長街上的百姓興奮道:“來了來了!”
“新科狀元郎可是連中了三元, 了不得啊!”
“連中三元?這是多少年未曾有過的事了。”
長街上贊嘆的聲音疊起, 高頭大馬行過跟前,年輕的狀元郎, 一身狀元吉服, 雙翅烏紗頂冠,身姿挺直秀逸, 騎在馬上如鶴立雞群,濯清隽美的臉龐如珪如璋, 周身則是溫雅文質的氣質。
看清狀元郎的風姿, 衆人無不驚嘆,他竟如此年輕, 不僅才高八鬥, 竟連容貌都是這般隽逸無匹。
養心殿偏殿。
蕭婉華從清早起,就一直等在這裏,想見皇兄一面, 結果等來的就是林鶴時被欽點狀元的消息。
蕭婉華氣急之下,直接在殿裏砸了東西。
“公主使不得。”蘇姑姑趕忙上前阻攔,壓着聲道:“若是陛下瞧見了,只怕要責怪。”
“皇兄根本就不見我!”蕭婉華憤然拂袖,皇兄只怕以為她是來漾兒游說的,自己這幾次進宮,他連見都不見她。
如今只給了漾兒一個同進士的名頭就也罷,竟然,竟然讓林鶴時當了狀元!
會元是榜首第一名,殿試又被欽點了狀元,蕭婉華氣急攻心,幾度喘不上氣。
蘇姑姑急得不行,“公主,您就是見了皇上您說什麽,他只會覺得你是為了二公子而诋毀旁人,你總不能把事情說出來。”
蘇姑姑壓低聲音,“那可就真壓不住了,現在還有機會。”
“什麽機會!”蕭婉華死死握着手,用力到指甲折斷。
蘇姑姑也無計可施,猶猶豫豫的說不出來。
“看到他那張臉,我就想起那個賤人,現在他還成了狀元,何等的風光!不僅壓了我漾兒一頭,那個賤人在地下知道了,不知要怎麽得意。”
蕭婉華眼裏滿是不能接受的恨意,“那個人盡可夫的賤人!”
“你們可看到狀元郎禦街誇官?”
殿外傳來宮女交頭接耳的聲音。
“看到了!真真是春風得意馬蹄疾,而且狀元郎生得也出挑了,好看的簡直不似凡人,像是仙人之姿!”
“仙人之姿?”蕭婉華眼裏滿是獰冷,他也配?
那個賤人的兒子不過也是個下賤人,她忽然想到什麽,轉頭看向蘇姑姑,“那個賤人是個淫坯子,治都治不好。”
蘇姑姑不明所以,點着頭道:“正是。”
林鶴時的母親體質異于常人,可現在她人都死了,公主現在說這個又是何意?
“沒準那孽種也是呢。”蕭婉華眼睛越來越亮,“即便不是,我們也可以想辦法讓他是,你說是不是。”
蘇姑姑心頭生寒,“公主想幹什麽?”
仙人之姿?春風得意?蕭婉華沒有作聲,眸光悠悠轉動,抿唇冷笑。禦街誇官後,就是聖上特賜瓊林盛宴。
除了新科進士外,能入宴的皆是王公子弟,其中不乏還有公主千金,借着宴席相看優秀的郎君。
而全場最受矚目的,無疑就是林鶴時,無論才學樣貌,皆讓在場的不少女子傾心,頻頻投去目光。
林鶴時目光不偏不倚,內斂清正氣質配上他極為出挑的容貌,愈發讓人臉紅心跳。
不時有同科的進士去與他敬酒,林鶴時始終一派含笑有禮的模樣。
宋泊站在遠處,時不時看向與人談笑的林鶴時,身旁同為庶吉士的進士問他,“你往日不是與林鶴時最為交好,怎麽都不見你過去?”
宋泊低下頭羞愧不語,不是他不想去,而是他沒臉去。
他差點害得他十年寒窗苦讀都白費,現在他唯一慶幸的就是,林鶴時沒有被自己所害。
“皇上駕到,華容長公主到——”
随着宮人的唱聲,衆人紛紛弓腰請安,宋泊也趕緊拱手。
“平身吧。”皇上聲音低沉醇厚,與生俱來的天子威儀讓人無不肅然。
“謝皇上。”
慶安帝目光睥過衆人,眼眶周圍的深壑略顯蒼老,眸光看似渾濁,落到身上卻讓人倍感壓力。
蕭婉華眼神如毒蛇般怨毒的盯着林鶴時,面上卻是一笑,“本宮聽聞狀元郎文采斐然,不如賦詩一首,讓我們見識見識。”
林鶴時自人群裏走出,拱手道:“是。”
他略作思忖,就着宴上景色作了一首七律。
蕭婉華心裏一陣舒暢,就算他當上了狀元郎,也不是要對她畢恭畢敬,至于林鶴時做的什麽詩,她根本沒心情聽。
“不錯,來人,賞。”
直到座上傳來慶安帝的贊揚,蕭婉華的臉色再次變得不難看。
林鶴時略低下身:“臣謝過皇上。”
他腰脊雖低着,卻不讓人覺得卑微,緋袍束着他勁瘦的腰身,秀骨如松如竹。
年輕的狀元郎,玉樹瓊枝的綽約,一時間,不知引得席上多少女子春心萌動。
“父皇,女兒也想作詩一首。”
随着少女嬌俏的聲音響起,衆人目光的也移過去,一襲明豔的大紅色華裙,發髻簪戴着碩大的南珠步搖,華貴矜然,正是七公主蕭姮。
也是皇上最寵愛的公主之一。
“哦?姮兒也要作詩。”
“正是。”
慶安帝開懷一笑,“好。”
簫姮走到席中央,清了清嗓子,同樣作了一首七律。
慶安帝阖眸笑聽着她念完,連勝誇贊,“好好,朕也要賞公主。”
簫姮矜傲揚眉,目光看向林鶴時時,又添了一份嬌俏,“狀元郎覺得如何,可能與你一比?”
林鶴時謙遜道:“公主聰慧過人,自是臣不能比。”
簫姮又是一笑,眉角眼梢,無不是滿意。
座上的慶安帝當即便明白自己女兒的心思,他對新進的狀元郎也十分滿意,開口道:“林卿可有娶妻?”
皇上話一出,在座的女子皆聽出是什麽意思,皇上這是有心要給林鶴時指親,一時間各個臉紅心跳得飛快。
相似的局面,林鶴時曾在萬宗林那裏遇到過,那時他厭惡萬宗林意圖拿捏他,現在依然。
默了須臾,林鶴時一掀衣擺,跪地道:“回皇上,臣還未娶親。”
簫姮一喜,卻聽他清潤的聲音又響起,“但臣已有心儀之人,進京前臣曾向其許諾,若有幸高中,必不負卿意。”
簫姮重重擰起眉,第一反應就是不滿,并非她有多喜歡林鶴時,而是她身為公主,金枝玉葉,得到的該是擁護,可林鶴時竟然沒有為她傾心颠倒。
“那就是沒有媒妁言定了?”簫姮高高在上的問。
“是。”林鶴時卻接着又說:“可兩情既定,豈會差着一紙媒妁,臣知皇上與皇後娘娘便是年少相知,而後數十年更是鹣鲽情深,為世人所羨,臣遲鈍,但亦折服于皇上與皇後娘娘的情深,故而鬥膽想效仿。”
衆人無不心驚,當年先祖也不允皇上迎娶娘娘,是皇上冒着大不韪也要娶,林鶴時說效仿皇上,那若是皇上現在駁了他的話,就是駁了自己和皇後娘娘的情分,他竟然敢這麽沖撞聖威。
慶安帝目光銳利盯着林鶴時,一時間寂靜無聲,林鶴時低眸而跪,輕手的脊背挺直,不抗亦不卑。
“好。”慶安帝的聲音響起,他贊許颔首:“不愧是朕挑中的狀元郎,有風骨有氣節。”
“按例,狀元及第衣錦還鄉,朕特許金骁衛替你開道,歸鄉禮節。”
帝王的恩威無人能揣度,前一刻衆人還以為林鶴時必定犯盛怒,不想下一刻,皇上就贊賞了他。
“謝皇上隆恩。”林鶴時叩首道。
簫姮心下不滿,“父皇。”
慶安帝掃去一眼,簫姮立即噤了聲。
“起來吧,等你回京就是翰林院述職。”
“臣遵命。”
蕭婉華原也以為林鶴時這次會惹怒皇上,沒想竟然又讓他出了風頭。
她強壓着不悅,朝慶安帝笑道:“皇兄不如開宴吧。”
慶安帝虛一颔首,宮女端着酒水菜肴魚貫而入。
蕭婉華看到酒水端上桌,早已迫不及待,端起酒盅,“這是皇上所賜的佳釀,本宮就以此佳釀敬祝各位從此青雲直上,報效朝廷。”
長公主敬酒,誰敢怠慢,紛紛舉杯,蘇姑姑則站在了林鶴時身後,親眼看着他把酒水喝下,而後朝蕭婉華颔首示意。
蕭婉華抿唇一笑,為保萬無一失,再次提杯,“狀元郎,這一杯,本宮單獨敬你。”
“臣不敢。”林鶴時起身,低頭飲下茶水。
蕭婉華等着看他聖前失儀,看看狀元郎淪為人人不齒笑柄會是什麽樣子,然而宴過一半,一切都如常,林鶴時微笑着和旁人閑談對酒,沒有一點異樣。
怎麽會這樣?
她淩厲看向蘇姑姑,蘇姑姑同樣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為保萬一,她親手放得藥,更是親眼看着林鶴時喝下,怎麽會沒反應。
蕭婉華咬緊牙根,轉頭對慶安帝道:“說起來,臣妹先前安排樂坊排的舞樂已經妥當,不如讓她們上來。”
“也好。”慶安帝颔首。
蕭婉華一擊掌,蘇姑姑立刻領命下去安排。
不過一會兒,身姿窈窕的舞姬在曲樂聲音翩然入席,吃談飲酒的衆人紛紛欣賞起來。
林鶴時輕擡着眸,嘴角噙着微笑,如身邊衆人一般賞舞聽樂,其中一個舞姬甩袖飛旋着,離他越來越近,忽的身子一斜朝他跌過去。
一只手扶在了林鶴時膝頭。
林鶴時面無表情的推開面前的案幾,起身,那舞姬的手也順勢跌落。
“姑娘留心。”
一時舞樂皆停,所有人都看了過來。
蕭婉華手緊緊扶着座椅的扶手,竟然真的沒有一點反應!
“請皇上恕罪。”地上的舞姬慌張跪到殿中謝罪,滿身冷汗。
旁人沒有看到,可她剛才摔倒在林大人腳邊,看得真真切切,看似平和垂低的眉眼裏,是讓人通體生涼的肅寒,沒有一點溫度。
慶安帝沒了興致一揮手,“行了,擺駕。”
衆人起身恭送聖駕,蕭婉華僵硬低着頭,倏然擡起眼眸,看到林鶴時獨自往外走去,略一思索,也跟了上去。
蘇姑姑緊跟在後,“公主慢些。”
“人怎麽不見了?”蕭婉華咬緊着牙關,身旁的竹林裏這時走出一人。
“長公主是找臣?”林鶴時一步步邁近,涼寒的眉眼裏跳動着與方才判若兩人的陰翳。
蕭婉華驚得退了一步,蘇姑姑厲聲道:“你膽敢沖撞長公主殿下!”
林鶴時輕扯嘴角,“長公主與臣的恩怨,你我都心知肚明,就不必拐彎抹角了。”
蕭婉華縮緊瞳孔,驀地聞到他身上的血腥味,定睛一看,他的大片袖擺都染了血,因為是緋袍才不顯,而此刻,他的手背還在往下淌血,隐約可見衣袖裏紮着銀針。
并非是酒無效,而是他用銀針紮了自己的穴位,放血壓制住了!
“長公主放心,信國公府我不感興趣,但你一再如此相逼,鬧得人盡皆知,可就不是我不想就能收場的了。”林鶴時一字一句,透着逼人的壓迫感。
蕭婉華冷笑,“你就不想認祖歸宗。”
認祖歸宗?林鶴時上一次聽到這四個字,是在沈嘲弄一笑。
而他這次的回答也一樣,“不想。”
因為他要的,是整個信國公府覆滅。
林鶴時轉過身的那刻,早就刻入心骨的殺意,毫不掩飾的跳動在眼尾,當初沈藏鋒和蕭婉華欺辱母親的方式,也不外如是,讓她尊嚴盡失。
只可惜啊,被他察覺了。
林鶴時詭異彎出的笑又冷又涼。
而且……林鶴時噙滿陰翳的漆眸凝起,方才那舞姬跌來,他發現他毫無波瀾,不僅是思緒,就連這具會失控的身軀,也毫無感覺。
可如果是花漓,僅僅是劃過思緒,那股被銀針壓制的藥性,就以不可遏止的強勁沖了上來。
眼眸幾乎是瞬間漾紅,林鶴時呼吸發顫,喉嚨裏燒出熱意。
有人遠遠看到狀元郎走過,身上緋袍端正,身形秀挺,溫雅清濯,只有走近可才能發現,他低垂的眉眼昳麗惑人,就連淌過手背的血滴都呈現着異乎尋常的潋滟和吊詭。
壓抑的本性,軀體的欲望,藥力的作用,三重沖擊混攪着林鶴時的神志,一切都被放大。
原來是只對她有反應,只被她誘惑啊。
林鶴時愉悅低笑着,拔了手臂上的銀針,丢到地上,席卷的渴望讓他笑得愈發妖惑。
今日就動身罷,他已經等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