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出逃 我恨死你了

第61章 出逃 我恨死你了。

次日, 天邊剛泛起魚肚白,殿外的小雨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

赫連熙醒來的時候,下意識地将人攬在懷裏, 她身上味道相當好聞, 淡淡的藥香,清冽又讓人安心。

李惟半睡半醒,蜷了蜷手指,繼續悶頭睡。

聽着枕邊人勻淺的呼吸聲,赫連熙也不急着起身,嘴角悄無聲息地勾起,滿是寵溺地看着人。

真是一輩子也看不夠。

斂去平日的鋒芒和尖刺,一個人怎麽能長得這麽乖?

過了一會兒, 赫連熙手指不知不覺間纏上了她的烏發, 漆黑長發如潑墨絹絲, 伸手細細地描摹着她的五官,手指下的肌膚細膩溫熱,惹得他心猿意馬。

仔細想想, 他們之間, 除了一同經歷生死, 就再也沒有什麽其他美好的回憶。

他們甚至不如尋常夫妻那般,沒有一起放過河燈, 沒說過什麽體己話, 也沒有互贈定情信物......李惟唯一給他的東西就是那張寫得亂七八糟的和離書,連個人約黃昏後都沒。

赫連熙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湊得更近了一些,在她的嘴唇上輕輕的親了一下。

若是在國家天下太平,風調雨順的時候, 他們定然不是這般。

古人說,将夫妻雙方的頭發都綁在一處,會生生世世在一起。赫連熙将兩人一縷頭發束在一起,一字一句地心裏想着這幾個字,頓了片刻,他喉結滾了幾下,在被子裏摸索一番,握住了她的手。

李惟悶哼一聲,睜開眼就對上了那雙漆黑的眼眸帶着怒意,周身氣壓驟低。

赫連熙臉色陡然陰沉起來,咬牙切齒道:“李惟!”

兩人相處多年,李惟一看便知這人生氣了,她靈光一閃,當即就閉上了眼,一副渾然不知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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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連熙深吸了口氣,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小心翼翼地解開了滲出血的白布,赫然看見一道極深的傷口,“為什麽又受傷了?”

李惟羽睫微動,一時說不上是什麽滋味,索性避而不答。

“我恨死你了。”赫連熙滿身的煞氣,上手扯開她的中衣,“可還有別處受傷?”

李惟驀地睜大了眼睛,“唔”了一聲,不敢掙紮,“沒有了......”

“真是慣什麽毛病就長什麽毛病,朕回頭再跟你算賬,”赫連熙不信她,檢查過後,才冷着臉站起身來,眉頭緊鎖地吩咐道,“把太醫叫來!”

殿外的鄧小寶頓時吓得一激靈,片刻不敢耽擱,趕緊叫來了人。

到了中午,雲陽城那邊傳來消息,說是蘇爾勒逼迫城內豪紳們捐了近萬石黍糧,開設粥棚,規定流民聚集的區域,派府兵看守。

二月青草剛剛出芽,李惟坐在床邊,端着藥碗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透窗的陽光絲絲縷縷落在她身上,暖和極了。

“蘇長風一輩子都在官場上混,原本外清流而內熱中,結果到最後位極人臣,貪得光明正大,金銀財寶堆積滿倉,富可敵國,儀鸾司查抄上來的幾百萬銀子不過冰山一角,”赫連熙停了片刻,擡頭看了一眼李惟,“我給你個差事如何?”

李惟怔怔地眨着眼,驟然明白了什麽,“你想讓我到蘇長風的老家走一趟。”

“現在朝廷最大的問題是人手太少,茲事體大,朕自然是找靠得住,”赫連熙捏了捏她的臉,“查抄的銀子分你一半。”

“國庫空虛,經不起折騰,”李惟打掉了他的手,“你就不怕我豬油蒙了眼,直接拿着銀子跑了?”

赫連熙緩緩開口,蠱惑道:“東都每年都要從南方征集糧食,其中有一半的糧食經由宣州轉運到雲陽城及旁邊幾個州縣,而南方州縣官員将征收漕糧之事交給當地的豪紳,如果你去江南認識幾個豪紳,總歸對你有好處。”

好處多油水大,其中曲直是非,外人不盡明了,但他把話說得這麽直白,李惟喜歡錢,應該很難不心動。

書案上的瓷盤盛放着十來塊鮮豔精致的玫瑰色蒸糕,花香味撲鼻而來。

李惟稍微擡了一下眼睑,捏了一塊放在嘴裏,認真地思索一番。

不得不說,赫連熙是一個有手腕的人,向來都是打蛇打三寸,做事如水,以萬變應不變,思慮十分細密。

她自是不願意去江南,畢竟從江南到雲陽城,相隔千裏,快馬也得走上十天,他這麽做,分明是怕自己跑去北方,可自己惹禍不打緊,就怕牽連到長姐和蘇爾勒。

蘇爾勒入城的間隙,巴雅爾帶人成功繞過了雲陽城逃回部落,就目前這個狀況來看,巴雅爾帶兵攻城不過是時間問題。

如今北方危急萬狀,雲陽城兵勇良莠不齊,怯懦油滑者太多,怕是還沒上戰場就會如鳥獸散,蘇爾勒能不能守住雲陽城,怕是連五成的把握都沒有,尤其是巴雅爾從蘇府帶走了什麽還尚未可知。

李惟想了許久,知道自己拗不過他,暫時應了這件事,順坡下驢道:“何時啓程?”

赫連熙生怕她那個騾子脾氣又犯了,心虛半天,“手傷養好。”

對望了片刻,李惟一顆心終究軟了下來,緩緩從美人榻上起來,無奈一笑,“陛下說什麽就是什麽。”

她還能抗旨不成。

赫連熙琢磨了一下她的表情,發現眉眼間好似有了幾分英挺,緊接着,心尖一顫,說道:“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子很招人?”

李惟腳步一轉,朝他走得更近了一些,而後彎下了腰,眼底沁出一絲溫柔的笑,“我告訴陛下一個秘密。”

聽了這話,赫連熙還在錯愕當中,心口上好似有羽毛輕輕掃過一樣,他微微仰起頭,眸子漆黑而明亮,“什麽?”

李惟漫不經心地說:“陛下摸了這麽多次沒有發現嗎?”

赫連熙舔了舔幹燥的嘴唇,心裏更亂了,“發現什麽......”

“陛下,我是左手用刀,”李惟直起身子,往後退了一步,“你沒有發覺嗎?”

經她這麽一提,赫連熙确實想起來了,李惟左臂的肌肉确實比右臂更結實些,可他看到的,李惟和別人交手的時候都是右手,蘇爾勒,楊序瀾,伍信......她明明都是用右手。

可她要是更習慣用左手,那豈不是.......

赫連熙倏地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腕,盯着她,仿佛眼前人是落入自己牢籠中的獵物一樣,聲音有點啞,“疏忽了,再讓朕摸摸。”

人能沒臉到這個地步?

李惟看了他一眼,手指輕輕動了動,“我能打贏蘇爾勒究其根本是因為年紀,若是換作二十幾歲,蘇爾勒實力正處于巅峰,我肯定不是對手。”

赫連熙眼中愈沉,正欲開口說點什麽。

鄧小寶站在殿外,喊道:“陛下,楊大人求見。”

李惟道:“我去外面逛逛。”

赫連熙松開了手,叮囑道:“別再受傷了。”

正值二月,雨後空氣澄鮮,禦花園的桃花朵朵盛放,花瓣含着雨珠,嬌豔欲滴,周圍彌散着幽幽花香。

一直躲在桃樹後面的宮女悄悄地跟着李惟許久。

李惟巡視了周圍一圈,找了一個口渴地理由支走了鄧小寶,回頭看着她,“找我有事?”

宮女小步上前,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顫聲道:“奴婢是負責看守冷宮的姚歆,皇後娘娘,讓奴婢來找你,奴婢本來是不想的,但看皇後娘娘狀态不對,所以想着......”

按理說,人被囚禁在冷宮,是生是死都已經不重要了,但皇後娘娘曾施舍過她銀子,讓她有錢為母親治病,如今皇後娘娘落難,她只能這樣回報恩情了。

李惟問道:“蘇玉珍?”

兩人素不相識,甚至沒見過面,為何突然找上她?

姚歆重重地磕了一個頭,道:“是是,是她,奴婢稍後就去總管大人那裏請罪。”

李惟道:“帶路。”

冷宮位置偏僻,兩人走了很久才到地方。

門口有個滿臉皺紋深陷的老太監看守,見李惟走過來,當即就攔了下來,“陛下有旨,任何人不許進。”

李惟回頭看了一眼姚歆,只見她把手上的玉镯子摘下來,偷偷塞到老太監的手裏。

老太監掂了掂手裏的玉镯子,冷哼一聲,嗤笑道:“這天底下就沒有不透風的牆,命和錢,老奴能掂量明白,當今陛下說一不二,雷厲風行,皇宮早已今非昔比,沒人趕在他眼皮子底下生幺蛾子,除非是不想活了,來人,把這兩個逆賊給我抓起來!”

李惟:“......”

身後一群人準備動手。

“住手!”鄧小寶在桃林轉悠了一圈沒找人,好在有宮女看見告訴了他,“李大人,您怎麽走這兒來了?”

姚歆見鄧小寶瞥了一眼自己,心中惶恐又局促,趕緊跪下了。

李惟他們不識得,但鄧小寶總是知道的,他是新帝身邊的總管太監,宮裏誰見了都恭敬有加,老太監見狀頓時就客氣了,“鄧公公怎麽有空來這種地方?”

鄧小寶沒搭理他們,臉上充滿了擔憂,窺了李惟一眼,問道:“李大人要見裏面的人?”

李惟道:“不可以?”

“可以的,陛下吩咐了,李大人在宮裏是自由的。”鄧小寶揮了揮手,讓那群人都退開。

老太監推開門,腐臭和潮濕的黴味撲面而來,寒冷也侵入心底,令人感到陰森恐怖。

蘇玉珍蓬頭垢面,衣衫褴褛,坐在板凳上,聽見門外的動靜回頭看了一眼,“本宮,只想和她一個人說話。”

鄧小寶面露難色,生怕蘇玉珍傷害到李惟,警惕道:“李大人,您可不要輕信她的話!”

蘇玉珍發出一聲極輕極輕的嘆息,緩緩站起身,冷冰冰地說道:“本宮手無縛雞之力,能有什麽威脅?”

李惟打量着人,随即就讓他們都退下了。

蘇玉珍一步步的緩緩走近,目不轉睛地盯着李惟,良久,她陰恻恻道:“你甘心留在這麽?”

這話說到李惟心坎上了,她愣了一下,心中也十分矛盾。蘇玉珍離她極近,幾乎鼻尖都要抵上她的,“李惟,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本宮知道你看向的是遠方,如果能離開,就離開,這裏人心鬼蜮,別被困住了,皇宮只是一個終身監禁的牢籠。

從意氣風發到氣志消磨殆盡,從紅顏變枯骨,都不過是幾息之間,無論如何,都不要高估一個帝王的愛,危難之時,柔情蜜意海誓山盟皆是假的,只有心狠無情之人,才能心安理得的坐穩那個位子。在這裏,哪怕多麽相愛的人都會慢慢恩斷義絕,本宮在你身上看到了自由,你可以走很遠的路,人這一輩子挺短的,像我這樣的,到死才明白自己想要什麽,可悲又可恨。”

說着,淚水在眼眶中滾來滾去,卻始終沒有流下。

李惟有些動容,但終究沒說什麽。

“此一時彼一時也,細細想來,你也沒比我好到哪去,一身病不說,卻還要想着給家人鋪路,可你還能活幾年呢?從懸崖上掉下來,人怎麽可能安然無恙,”蘇玉珍臉上仍是帶着微笑,聲音中卻充滿哀愁憤懑,“你活不了幾年了,但你還有許多事要做,從出生到現在,你有一天真正的笑過嗎?”

戰亂不已的時局,李惟目光裏漸漸有了寒芒。

蘇玉珍神色凄然,扯下袖子上的一塊布,扔給她,“就當我最後做的一點善事,上面是祖父藏錢的地方,無人知道。”

哪怕她私吞了也不會有人知曉。

白布上面有鮮紅的字跡,過了好一會兒,李惟擡頭看她,不由得問道:“為什麽要幫我?”

蘇玉珍嘴角微微挑起了一個細微的弧度,“信不信由你,本宮無話可說了。”

李惟下意識地攥緊了手裏的白布。

到了晚間,萬籁俱寂之中,不知是誰的疏忽,冷宮燃起了熊熊大火,轉眼之間,破敗的屋子變成了一片火海。

月色之下,一只白鷹皇城門口天空盤旋翺翔,雙翅橫展。

風聲飒然,李惟縱馬狂奔,眼看着到了城門口也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城樓上,雲子秋借着月光看到不遠處的幾人,心中猜到了七七八八,無奈嘆息一聲,而後下令打開城門。

看着架勢也知道是私自出城,明日陛下定然會降罪的。

人人皆有私心,他如何将人攔下?

宮裏丢了人正亂着,月光冷冷地落下來。

鄧小寶顫顫巍巍地走上前,雙手奉上一封信,“陛下,這,這是,李大人,讓奴婢代為轉交的......”

赫連熙面色鐵青,胸口不住起伏,語氣裏帶着一絲詭谲的殺意,“如果人跑了,你們就不用活着了!”

話落,鄧小寶撲通一聲跪下地上,心口狂跳幾乎從喉嚨蹦出來般。

赫連熙幾乎控制不住本能想要殺人,可等到拆開信,手指卻微微蜷縮了下。

信中除了帶血的白布條,就是一張紙。

——待收複三州,一定回來娶你。

嫁字被她劃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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