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夜襲

緣起。

綠洲之國西涼,地處荒漠,千古不滅。

年二十四的西涼國君烏斯曼,外傳銀發似雪,綠眸如翠,貌若天人。

烏斯曼有意與天下第一帝國——大燕結盟,故誠邀大燕公主淳于珂柔出使西涼。

珂柔公主年十四,天真爛漫,傾城之姿,為大燕之寶。

對于皇妹出使西涼一事,永和親王淳于炎甚是反對,他與西涼王曾有往來,知他奸若鬼蜮,行若滑鼠,是極惡之人。

且密探急報,西涼王此舉的真正目的,在于蒙騙公主至西涼并強娶為妻,以此做大燕皇帝的“妹夫”。

思及西涼王不但觊觎皇妹美色,還想用她獲利,淳于炎氣得七竅冒火,恨不得搓圓揿扁這口蜜腹劍、色膽包天的家夥。

可兩國互通乃是國事,斷不能因淳于炎一人反對就取消。

于是珂柔公主照常出使西涼,淳于炎護妹心切,悄然混入浩浩蕩蕩的出使隊伍中換下公主,親自上陣,他就不信不能收拾這混賬西涼王……

……

夜,很涼。

那描金花嵌貝片的殿梁上更是冷若冰窖。

淳于炎輕輕觸摸梁上的雕花,暗想:“這玩意可真美,即使在這深更半夜裏也能透出虹彩,要是白日裏不知美成什麽樣。”

要說這宮殿大梁的裝裱,大燕國也是很美的,皆是栩栩如生的彩繪配以雕飾之物,但西涼國寝殿裏的大梁更別出心裁,竟然拿白色海貝片嵌入梁木,縫隙處填以金漆繪制成雪蓮,美得不可方物。

這一根橫梁都如此花費心思,何況宮殿的其他各處,定是奢靡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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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這日子過得這般舒坦,還敢向皇兄念叨什麽‘西涼乃西極之地,人少荒僻,物資匮乏……”炎又想要磨後槽牙了。

“冷靜!”炎閉上眼,“我吃了那麽多的苦,來當這‘梁上君子’,可不能一時生氣就壞了大事。”

炎再次睜開眼往下瞧,寝殿內沒有一絲燈火,這麽冷的夜也不見有火盆碳爐,就一些白花花的獸皮鋪滿地面和龍床,放眼望去仿佛置身雪原。

而前一刻偌大的龍床裏還是有翻身動靜,現在則一點聲響都沒了,看樣子西涼王是睡着了。

“滿嘴謊話的家夥,想騙我皇妹嫁給你,做夢!看我不宰了你!”炎咬牙切齒,翻身就從梁上飛下。他黑衣黑褲,像一抹鬼魅之影飄落在地,悄無聲息。

炎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一步,忽然愣住,這腳下的皮毛豐厚溫暖,踩着更是有一股韌勁,他不禁多踏了兩下,這軟乎勁兒和大燕的裘皮全然不同,到底什麽東西做的?還帶着溫熱,難怪烏斯曼的殿裏都沒放暖爐。

炎走向龍床,并從腰裏摸出一把寒光閃閃、削鐵如泥的匕首。

在來的路上,他為西涼王設計了百餘種的死法,要不然他怎麽熬過這漫漫黃沙路……

“哼哧!”

一股獸腥味的熱氣直噴向炎的後腦勺,炎回頭一看,頓時驚得臉色煞白,這背上的冷汗是嘩嘩地往外冒。

眼前是一頭碩大無比的白狼,比炎見過的任何中原狼都要大上數倍。它居高臨下,瞪着一雙綠幽幽且兇光畢露的眼,緊盯着炎。

豆大的冷汗從炎的腦門滾下,他只要張嘴這心就能蹦出嗓子眼,但除了死死盯着狼目,不放過它的一切動作,炎也想不到別的辦法。

鬥是鬥不過的,那獠牙利爪輕輕一撩,就能從他身上連皮帶肉的撕下一層去。

可不鬥也不成,難不成他費盡千辛萬苦地趕來,就是為了給這狼當宵夜?

白狼皺皺鼻子,呲出森白的獠牙,在發狠威吓,炎不由握緊手中的匕首,并告誡自己:“沉住氣,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動。”

忽地,狼頭湊上炎的腦頂,仔仔細細地嗅着他的頭發,流下滴滴答答的腥臭的口水。

炎雖然嫌棄得很,但又不能動,怕這狼一受刺激,張嘴就把他的腦袋吞了!

白狼不停地嗅,從炎的頭發聞到炎的臉面,那冷冰冰又濕漉漉的鼻子蹭着炎蒼白的面頰。

“呲……”

白狼一臉不屑似的輕哼一聲,把頭轉過一邊,忽然就張開血盆大口,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接着它調轉身,肥碩的狼尾甩了甩,便把屁股對着炎和龍床,就地趴下縮成一個大蒲團,繼續睡大覺。

聽着白狼勻稱的呼吸聲,炎不覺按住左胸,這真是撿回一條命啊!不過這得謝謝西涼王養了這麽

一頭中看不中用的大肥狼,連登門的刺客都能放了。

炎在心裏啧啧,一把抹去額上的冷汗,來到龍床邊。

龍床很大,床頭似月牙,尖尖的兩頭挑着一席銀白錦帳。

隔着帳簾,炎隐約見到烏斯曼躺在那兒,便探出刀尖輕撥開簾子,終于見到了他。

烏斯曼平卧在軟床內,床側的白玉熏香爐裏飄着若有似無的花香。

烏斯曼的銀發猶如月華傾瀉在錦枕上。

而他的臉就和炎記憶裏的一樣,鼻梁高挺,唇形如花瓣般優美,是炎此生見過的長得最漂亮的男人。

不,不只是漂亮,而是華豔。

光銀發這一點就很引人側目。

炎還記得初次見面時是在溫泉池,而且還是和赤條條的他對個正着。

看到他的那一瞬,炎以為是天上仙子下凡,凝視着他的臉,腦袋震驚到空白。

烏斯曼就是這麽驚豔——但他的人有多美,心眼就有多壞!

炎微微眯起眼,沒有忘記烏斯曼是怎麽背信棄義的。嘴上說着“聯盟結義”,背地裏卻早已和他此生最痛恨的“敵人”同聲共氣,害得他極慘。

一想到這些過往炎就胃疼,看着眼下烏斯曼躺在床榻裏,睡得如此酣沉,這怒火更是蹭蹭往上冒。

他怎麽就能睡得這般踏實?

炎暗暗磨牙,再次思及一路上的艱辛:被盜匪追殺,在荒漠迷路,幹糧耗盡又掉進流沙坑,白骨為伴,毒蟲相随,要不是他有一身武藝,早就死在半道上,還連個收屍人都沒有!

想也沒想,炎手起刀落,沖着烏斯曼的臉猛刺下去!

“咚”一聲悶響,刀尖深沒入烏斯曼頭頂的華麗床板,炎頓了頓,繼續轉動匕首,在床頭劃拉出深深的一橫。

烏斯曼是西涼皇帝,皇兄有意與他結盟,以穩固大燕西疆一帶的太平。

炎身為大燕親王自然知道國策不可違,但該出的氣還是要出。

——“蠢。”

所以他要刻畫一個“蠢”字,明兒烏斯曼起床看到腦門頂着一個“蠢”,定會氣到七竅生煙。

炎在心裏發笑:“要是不小心氣死了,就更好了。”

一筆一劃地用心刻着,木屑沙沙落下,到這最後一筆,炎越發用力,這刀尖卻不知碰到什麽卡住了。

“嗯?”炎拔了拔,匕首紋絲不動,只有用力一抽!

“啊。”匕首是拔、、出來了,但身體不由自主往前一沖,雙手往枕上一按,急急停住。

太近了!他的鼻子幾乎碰到烏斯曼的前額,炎不由屏息,眼角餘光卻瞅見自己額邊有滴汗正在流下來。

如果順着臉頰掉落,極有可能落在烏斯曼的臉上。

炎瞬時僵硬,怕一動反而讓汗水滴落。

炎拼命地用眼角餘光瞥着那滴汗,還伸舌頭去接,但很快覺得這根本沒用,舌頭哪能夠得到。

“對了!”炎把臉側轉些,這樣汗就流不下來,真是機智!

“永和親王,你在本王身上玩得可還開心?”幽幽的聲音響起在炎的臉面下方,就像尾指不小心撥動到琴弦,餘音袅袅。

炎吃驚低頭,正好看到烏斯曼優雅擡眼,在濃密銀睫的映襯下,那雙透徹如冰,翠如玉石的眼睛直望進炎的心底,像能看透他所有的小心思。

“——你裝睡?!”

冷汗滴下,炎彈起腰想要閃,但烏斯曼的動作也不慢,戴着綠寶石戒的手一把扣緊炎的右腕,往

床裏猛地一帶,情勢瞬時倒轉。

炎跌進床裏,脊背深陷軟褥之中,烏斯曼擒着他的雙手,毫不客氣地将他壓在身下。

“本王要是不裝睡,怎麽能知道親王會趁夜送來這麽一件特別的禮物。”烏斯曼擡眼往床板一瞧,并念道,“蠢……”

“不容易呀,這麽多筆畫的大燕字你都認得。”炎嗤笑,瞪着烏斯曼。

“蠢倒是真的蠢。”烏斯曼從容不迫地說,睨視着火氣沖天的炎。

“你!”炎豈能聽不出他的反諷,“我是大燕特使,你竟敢說我蠢!”

“你不也敢在本王的床頭刻字洩憤嗎?這可是千年的雲檀木……罷了。”烏斯曼忽然微笑道,“淳于炎,既往不咎,我們從頭來過可好?”

“到底是誰教你的大燕語,既往不咎可不是用在這的!”炎一邊胡侃一邊暗中發力,打算狠狠一腳踹飛烏斯曼。

可是……

“咦?”炎眨了眨眼,身體很奇怪,就像筋骨被悉數抽去,一下子沒了力道。

“你一定很納悶明明有那麽深厚的功力,卻一點都發不出來?”烏斯曼望着炎微笑,這笑容就像一壇陳釀,由內而外的散發着令人沉醉的氣息。

可是炎卻頭皮發麻,看着烏斯曼斜瞄了一眼熏香爐後道,“這是西涼特制的迷香,名叫蝴蝶醉。對普通人來說這不過是一縷芳香,但對那些武藝高強的刺客……就是奪取功力的毒、、藥了。”

“什麽?”炎大吃一驚,聲音都變得嘶啞,“奪取功力?!怎麽可能!”

“沒什麽不可能的,炎,你不會以為本王偌大的寝殿,真的連一點防衛都沒有吧?”烏斯曼的笑

容邪中帶魅,那一頭柔滑的銀發猶如胧月散着幽幽光澤。

“你卑鄙無恥!小人!”炎怒得眼睛都紅了,“快拿解藥來!”

“此香并無解藥。”烏斯曼不緊不慢地道,“不過你放心,這熏香雖然已經滲入你的肺腑髒器之內,但它會逐漸褪去,只是這時日上說不準。”

“時日?”從烏斯曼的話裏,炎聽出這藥散的很慢。

“少則數日,多則……”烏斯曼粲然一笑。

“不管多久,是當真會褪去的吧?”炎瞪着烏斯曼問。

“是的。”烏斯曼點點頭,“你的功力會恢複的。”

聽到功力可以恢複,炎暫且松口了氣,轉而想到這失去功力又不是斷了手腳,打架還是可以打的。

說時遲那時快,他淩厲地擡腿一踹,烏斯曼始料未及差點中招,但他還是往邊上敏捷閃避,并松開了炎。

炎立刻去抓落在床頭的匕首,烏斯曼也去搶匕首,兩個人在床上糾鬥起來,炎不想驚動殿外的侍衛,在一腳踢翻床邊的燭臺時,他急忙翻身去撈。

沒想烏斯曼竟也配合他,暫且停下動作,待炎把燭臺扶回原位,烏斯曼才扳着炎的肩頭,再次把他押進床裏。

炎的臉蒙在枕頭裏,快憋不過氣,悶聲罵道:“你這混蛋!嘴裏沒一句真話,出賣我不說,還想誘拐我的柔兒!”

“本王是盛情邀請珂柔公主前來西涼游玩,觀覽異國風光,哪來誘拐一說?”烏斯曼表情無辜。

“呵,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什麽算盤,你想把柔兒困在這裏,死皮賴臉地向她求婚。有大燕公主坐鎮西涼,以後西涼還愁什麽?要錢有錢,要糧有糧。”

“炎,”烏斯曼笑了,俯身在炎的耳後低語道,“你這消息是從哪兒來的?”

“我知道你詭計多端,自然早有防備。”炎努力轉過臉,斥責道,“烏斯曼,你就死了這條心吧,我皇妹可看不上你。”

“怎麽會,本王在大燕皇宮做客時,公主殿下可是追了本王兩條街呢。”

“少自以為是!皇妹只是好奇你與衆不同的長相罷了。”

“本王沒有自以為是,本王只想告訴你,你的線報只對了一半。”

“什麽?”

“本王的确是想與大燕的皇室聯姻,至于這人選……”烏斯曼頓了頓,溫暖的唇瓣幾乎貼上炎氣紅的耳廓,“是你。”

“我就知道你沒安好心……”話到一半,炎的眼睛瞪得溜圓,愕然道,“你剛才說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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