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刺客
天還沒亮,只有清冷的月光照耀着死囚牢房的坑底,炎被凍得醒過來,打了一個大噴嚏。這裏白天熱得像蒸籠,晚上冷得似冰窖,一冷一熱之下人極易病倒。
想到濟納雅莉當初說要帶他來這裏時那得意不已的笑容,炎暗嘆:“好啊,我算是領教這死囚塔的厲害了。”
這砍頭不過一刀,死得還算痛快,在這“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死囚塔,遭受着的可是生不如死的酷刑。
“你們以為這樣做,我就會妥協,會跪地求饒?”炎握緊拳,身體上的不适更吹旺了心中的怒火,他咬牙切齒地想道,“少做夢了!烏斯曼,哪怕我只剩下最後一口氣,也要撐到使團到來。”
炎可以想象得到他若死在這,烏斯曼和濟納雅莉就會把他的死歸咎于水土不服,是染病而亡。
“皇兄……”炎想起淳于愛卿,臉上的表情立刻柔和不少,“您放心吧,臣弟會回去見您的。”
炎擡頭看着頂上那道鐵門,忽然想起之前聽到有人走上牆梯,便又支起身,朝那黑魆魆的對面叫道:“伊利……咳咳!”
炎的聲音沙啞極了,他咳得厲害。
“啊?”牆根下的黑影動了起來,“你終于醒啦。”
“嗯。”炎看看天色,“天都快亮了,我竟然昏睡了一晚上。”
“哪裏是一晚,”伊利亞貓着腰爬過來,手裏拿着一袋東西,“兩晚上了!”
“什麽?!”炎完全沒感覺,他睡着時連一個夢都沒做,可見是累到極致了。
“你餓壞了吧,這有吃的。”伊利亞利索地打開小布袋,從裏面取出一只羊皮水囊和一個馕餅。
“哪來的?”炎吃驚極了。
“當然是發下來的,”伊利亞道,“每一日都會發一次水和糧。”
月色昏暗,但炎依然看得出來這是一塊完好的芝麻馕餅,既沒有長黴點也沒有發臭,再打開水囊一聞也是清冽甘甜的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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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說,只給死囚馊食和腐水嗎?這些食物和水都是新鮮的。”炎不禁懷疑起伊利亞的來歷,他不會是烏斯曼派來的細作吧?
在牢裏監視着他的一舉一動,好回報給烏斯曼。
“好吧,我知道騙不過你。”伊利亞盤腿坐下來道,“上回那個撒尿搗亂的看守是我的同鄉,他見我犯事給部落蒙羞,所以才來羞辱我出氣。”
“這食物和水是他給的?”炎猜測道。
“對。”伊利亞點頭道,“我去求他說,看在同鄉的情分上,怎麽都不能讓我活活餓死或者渴死吧?這要讓族長知道,族長也會怪罪他。”
“所以,他就給你食物和水了?”
“嗯,在我們伊桑部落……”
“你不是安克尼人嗎?”
“伊桑部落裏都是安克尼人。”伊利亞笑道,“異鄉人,你的記憶力可真好,我只是提了一句,你就記住了。”
“說真的,我從沒想過這裏會有這麽多的部落,和這麽多長相迥異的人。”炎道,“面對全然陌生的世界,我只能盡力去記住。”
“這樣很好,能幫你盡快地融入西涼國。”伊利亞微微笑了笑,繼續往下說道,“在我們伊桑部落,哪怕是罪大惡極之人都不能空着肚子上路,他不能不給我食物。”
“就算有風俗在,但你還是為了我去求他了吧?”
“現實很殘酷呀。”伊利亞搖頭晃腦道,“你要是餓死在這裏,屍體一時半會都不會有人清理,這一旦腐臭起來,連我都活不下去。”
“謝謝你。”炎動容道。
“謝什麽,我都說了是為自己考慮。”伊利亞嫣然一笑道,“你快吃吧。”
“一人一半。”炎撕着馕餅,看守不可能給伊利亞兩份食物。
“好。”伊利亞接過炎遞過來的馕餅,大口嚼起來,“說真的,我好久沒吃過這麽好吃的餅了。”
這馕餅明明又硬又幹、寡淡無味,伊利亞卻吃出牛肉幹的勁兒。
炎看着他,不禁莞爾。
“他若真是烏斯曼派來的,”炎心想,“只會一個勁折磨我,好讓我早日求饒,而不是幫我找食物吧。”
“咦,你笑起來真好看呢。”伊利亞像發現什麽新奇玩意,盯着炎的臉看。此時晨光初露,炎的面龐雖然沾着塵土,但眉目依然清晰。
“你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異鄉人了。”
“那你見過的異鄉,不,是大燕人一定很少。”炎笑道,“我皇……我的哥哥才叫長得好看。”
“不會吧,比你還好看?”伊利亞一臉不信,“你的模樣都這麽端正了。”
“我哥不止比我好看,他比天下任何人都好看。”炎一提起皇兄,那是滿臉得意,“而且他心腸好,事事都為別人着想,總之什麽都好。”
“能比西涼王還好看?”伊利亞吃驚地問。
炎愣住,西涼王的容貌已經超乎人,近乎于“仙”了吧。
“果然沒有。”
炎想說烏斯曼的心腸很壞,但他畢竟是伊利亞的國君,于是沒把話說出來。
“不過你哥能比你好看就很很好看了。”伊利亞笑着,“我真想見見他。”
炎笑了笑,他也想,想得不行,但是……
擡頭望着越發毒辣的太陽,炎努力忘記美好的皇兄,此刻他的心裏只要留存對烏斯曼的憤慨就好,只有這樣他才能撐過去。
夜深了,炎面對着牆以手臂充當枕頭側躺着。
伊利亞說現在還不是暴風季,在入秋的時候,他才能體會到死囚塔真正可怕的地方,一次沙塵暴
可以帶走一半以上的死囚,全被沙土活埋致死。
這些話聽得炎頭皮發麻,今晚都沒能睡着。
“吱嘎、吱嘎……”盡管伊利亞小心地貼着牆往上走,炎還是聽到牆梯被踩踏後的噪響。
說起來已經三天了,炎每次醒來後都能看到伊利亞一臉笑着搖晃手裏的食物袋。
有了幹淨的水和食物,盡管分量很少,炎都覺得舒服不少,只是白天太熱,人都快曬焦了,好不容易撐到夜晚,炎是精疲力竭倒頭就睡,根本顧不上其他的事情。
但今晚炎爬起身,看着伊利亞嬌小的身影在牆梯上邊晃晃悠悠的,炎想:“真是難為他了。”
炎不打算睡了,他要守着伊利亞,萬一伊利亞跌下來,他這還能伸手接一把。
炎以為伊利亞會站在牆梯上,等守衛把食物袋遞下來,可是“哐當”一聲,鐵門向上掀開,那位同鄉看守站在那兒,催促伊利亞動作快些。
伊利亞應聲着,爬了出去。
炎注意到伊利亞有低頭朝下張望,炎身處陰影中,他看不見。
看守笑着說了什麽,雖然是西涼語但口音太重,炎沒能聽清,只聽見伊利亞回了一句:“我知道。”便跟着那同鄉看守走了。
炎不禁陷入沉思。
天快亮的時候,伊利亞才回來,腰裏系着食物袋。
“你醒了?”伊利亞看到炎醒着,很意外。
“我沒睡。”炎道,眼底印着兩坨黑。
伊利亞把食物袋解下來,遞給炎道:“那正好,一起吃早飯吧。”
“我不要。”炎皺眉,“這食物到底怎麽來的?”
“我說過是……”
“伊利亞,”炎打斷道,“我昨晚想了一夜,沒錯,我是不了解你們部落的風俗,但人的好壞可不分種族,你那同鄉一看就不是好貨色,他怎麽會因為懼怕族長就分給你食物?”
“異鄉人……”伊利亞嘆氣道,“你說的沒錯,他确實不願給。”
“那?”
“我拿別的東西和他交換的。”
“別的東西?”炎看着伊利亞,在這裏食物比珠寶還要珍貴,他身上哪還有值錢的東西去換食物?
“別這樣看着我,好像我在撒謊一樣,”伊利亞有些生氣,“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抱歉。”炎移開視線。
“……是黃麻枝,我被抓住後,還有一些黃麻枝分散着藏在家裏,我每次告訴他一個埋藏點,他就給我水和食物。”伊利亞道,“就是這樣。”
“真的沒別的了?”
“你以為還能有什麽?”伊利亞咯咯笑道。
“這……我說不上來。”炎覺得頭疼欲裂,不禁捏着額頭。天色一亮,炙人的熱氣又從四面八方襲來,他在寒夜裏熬了一宿,體力損耗極大。
炎把眉心揉得通紅,聲音喑啞着道,“我只是不想連累你。”
“我們被關押在同一個地方,沒有誰連累誰的說法。”伊利亞搖了搖頭,感嘆道。
炎卻依然擰眉,心裏像擰着疙瘩似的,讓他始終有一種不好的感覺,可是又說不上來那是什麽。
或許就像伊利亞說的,只是用黃麻枝交換的食物吧。
炎沒有吃伊利亞拿來的食物,他的頭疼極了,疼得一點胃口都沒有。
“你怎麽了?”伊利亞見炎的臉色有些蒼白。
“我沒事。”炎笑了笑,“再睡會兒就好。”
自從來到這裏,睡覺就成了炎的一道保命符。不管哪裏不舒服,睡一覺就會好很多,這得感謝他平時勤于習武,練就了一副好身體。
“那好,你先睡吧。”伊利亞暫且收起食物袋,看着炎貼着牆根側躺下去。
這一覺就睡到天擦黑。
炎睜開眼,感到腦袋沒那麽疼了,正想起身就聽到頭頂的鐵門傳來咔嚓的開啓聲。
有人下來了,步伐很沉,是一位壯漢,他壓得牆梯發出喀啦作響的爆裂聲。
木屑不斷下落,掉在炎的身後,炎不動聲色,繼續卧着。
那人來到坑底後,慢慢地走到炎背後,似在查探他的動靜,炎閉目暗想:“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