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鏟屎官
作為一個存在已久的鬥獸營,它自有一套規章和賞罰标準。
而這些準則又以“觀衆看得痛快、願意大把撒錢”為前提。
所以新人是沒資格在觀衆面前露臉的,哪怕你本事再大都得從底層開始熬,熬到你從裏到外都是一名合格的獸鬥士了,才能上場露一手。
獸鬥士雖說身份低微,但在西涼乃至整片西域都深受歡迎,認為他們挑戰了不可能,是不怕死的勇士。
頂尖的獸鬥士富可敵國,所以哪怕死狀慘烈,每年都有不少年輕人踴躍加入鬥獸營。
在這裏從不缺乏新血,只不過炎的到來還是吸引來不少關注,興許這裏從未出現過大燕人吧。
“喲喲,瞧那兩條腿,給獅子剔牙都嫌磕碜。”這話雖短卻往炎的背上連插三箭:“瘦弱”、“無用”和“醜陋”。
炎穿着獸鬥士專屬的衣衫,說是衣衫其實就是一塊非常結實耐磨的灰色土布,正中裁剪着一圓形領口,把頭套入後,再把挂在身上的土布,依照前後左右的次序反複交疊和纏繞,再用腰帶紮緊,就成為一條“無袖短裙”。
“裙”內有一條丁字、兜、裆、褲,把某處勒得緊緊的,不怎麽舒服,但好過什麽都不穿。
炎第一次穿這條“裙”時把自己裹成一只粽子,惹來衆人嘲笑,最後是伊利亞幫他搞定的。
既然是及膝土布裙,炎彎腰鏟屎時,兩條腿自然露在外頭,在魁梧壯漢滿地跑的鬥獸營裏他确實顯得細瘦一些。但炎的大腿肌肉緊實,從大腿到膝窩再到小腿和腳踝,像是一筆勾畫而成,這筆鋒是剛柔并濟。
換而言之,炎的兩條腿生得筆直又帥氣,讓他整個人像獵獵作響的戰旗,往哪兒一站都能惹人側目。
“可不是,這駱駝生的蠢驢也能進鬥獸營,你們說老大的眼睛是不是被他裙底的風光給迷了……”這話越說越沒邊,炎額前爆着青筋,握着三指叉钯的手背更是連炸起三條筋。
“那麽挑剔的老大會看上他?”那嘲諷的語調又拔尖了三分,炎轉過身去,正好看到那人一手叉腰一手沖他指指戳戳。
他就像一只套着花衣裳的酒壺,從上到下都是一個寬度,頭發梳得油亮,眼睛上還描了綠粉,像只雀鳥。
炎最初入營時覺得稀奇,在這腥臭沖天的地方還有人穿得像花孔雀一樣,後來才知道他們和伊利亞一樣,是給獸鬥士做幫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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獸鬥士越厲害,幫手的穿戴也就越華麗,就像在彰顯“主人”的厲害和財富。
望着花枝招展的青年,炎不禁想到西涼宮廷裏貴妃養的哈巴狗,穿戴也是這麽華麗。
“你這臭小子,看什麽看?”青年沖炎嚷嚷。
在炎的耳裏卻像是在“汪汪汪!”
炎快崩不住嘴角上的笑,不,是已經笑了出來。
“他是不是在笑我?!”青年火了,扯着身邊的人問。炎的手指一松,沉重的三齒耙掉在地上,“哐當”一聲響!
雄獅心頭的火氣本就跟燒開的油鍋那樣旺,這摔耙的動靜好比往鍋裏撒水,可不得噼啪炸開!
“吼吼——!”雄獅跟瘋了似的狂刨地面,揚起三丈高的灰塵,而鐵鏈被扯得嘎嘣響,簡直快要繃斷了。
那三人吓得臉都白了,哪還敢留在這鬥嘴,相互推搡着跑得賊快。
看他們屁滾尿流的樣兒,炎心情大好,連那張嘴咆哮着的雄獅都沒那麽可怕了。
炎撿起三齒耙在雄獅眼前晃着:“沒事,只是手滑掉了……”
雄獅吐着熱息,獸眸瞪得溜圓,也不知道聽懂沒有。
炎繼續收拾地面,木桶裏很快堆起一座“飄香”的屎山。等會兒雄獅上場後,這裏還要再清潔一次,這都是炎的活。
提着木桶離開時,炎把木窗子打開一條縫。天氣太熱,塔頂又蓋着鐵皮,這裏就和爐膛差不離。
炎離開的時候,雄獅似乎冷靜下來,一屁股趴下了。
炎拉了一下環把,門緩緩降下,他提着木桶往北院走。
整一座鬥獸營除去中心建築的圓形鬥獸場外,還有數不清的捕獸籠,困獸塔以及用彩色油氈布搭建起來的一座又一座的尖頂帳篷。
帳篷也是獸鬥士生活起居之所。
穿過大大小小的帳篷構成的七彩小城,炎來到北院。地上挖着的池子是用來清洗木桶的,池子對面離地一尺高的地方建着兩條鐵打的車軌,車軌上有一只又一只靠鐵環相連的大箱子,箱子無蓋,收集來的屎都傾倒在裏頭。
七個大箱都堆滿後,一拉車軌邊上的閘,箱子就像蛇一樣沿着軌道緩緩前行。
它的目的地在千米外的堆肥池,這些都是用來種植蔬果的上好肥料。
炎知道堆肥利于農作物生長,還能穩固土地,不讓大漠吞噬原本就稀少的農田。
但當他看到這一串帶腳的木箱會自動載着肥料往前跑,還邊跑邊吐黑煙,就像活了似的時,真是受驚不小。
還當箱子是由什麽怪獸駝着的!
伊利亞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他道:“像這樣運人載物的器械車西涼各地都有不少,除去用機關啓動的,還有就是靠燒煤或者‘石漆’發動。”
炎才知道那不過是西涼人造出來的東西。
大燕也有石漆,炎還見過爹爹用石漆試制船炮,能遇水不滅,但石漆性狀繁複,難以操控,很容易傷及自身。
所以父皇不準爹爹以身犯險,把這事交由工部研制去了,這麽多年來,也不見工部那裏有什麽突破性的進展。
但在西涼,這個炎認為鳥不拉屎的大漠國度,卻把石漆用的得心應手。
獸藥裏也有石漆,寫字的筆墨是石漆所制,堆肥裏也有石漆做輔料,還有鬥獸場那歷經風雨的地皮也是從石漆提煉出來的東西鋪就的。
而炎初來乍到時,為隐匿行蹤總是晝伏夜出,全然沒在意到周遭這些新奇的玩意。
如今看來,真是硬拿烏龜當鼈貢——不識貨的很,那滿肚子壞水的烏斯曼算什麽,這充滿智慧的大大小小的新鮮物件才是重點。
想當初,炎得到一件西涼自鳴樂盒就獻寶似的給了皇兄,眼下的東西比這音樂盒更神奇,更令他匪夷所思,他的心裏能不亢奮嗎?
西涼本就充滿神秘的異國色調,就像黎明時分那一抹淡淡的霧霭,總叫人看不透,如今更是如同一座神祗之國,讓炎打心眼地崇拜。
西涼的這些稀奇物只有極少的一部分流向大燕國,炎推測可能是烏斯曼不準國民洩露出去,還總拿寶石之國自诩。當然,西涼的寶石是很多,而且擁有純熟的制作工藝,才會讓人對此深信不疑。
寶石之國真正的瑰寶不是寶石,而是這些充滿智慧的發明。
伊利亞告訴炎,外邊的人不了解西涼,只當西涼人粗犷貧窮,過着茹毛飲血的日子。
但西涼人并非只靠蠻力立足于荒漠,西涼歷史悠久,有遠古女神“聖域昭雪”和歷代西涼王的庇佑,雖極度缺乏人力且生存環境惡劣,但也催生出五花八門的求生智慧。
大燕人口稠密,土地肥沃,從不缺乏人力和物力,也就不會費腦子去鑽研一些看似不可能之物了。
炎一邊聽着伊利亞的話一邊想,西涼會被外人誤解,最重要的原因在于西涼國壓根不想讓外界知曉這些事吧。
最明顯的在于,來往的商人都不能帶走這裏的稀奇物件,除去寶石土布和一些礦産。
這寶石之國之所以成為西涼的另一個代名詞,也是西涼有意為之吧。
神秘莫測的西涼,聰明絕頂的西涼,風姿卓卓又處世謹慎的西涼,她就像一位擁有不同面孔的妙
曼女子,使得炎第一次認識到西涼的強大,以及對她産生出濃厚的興趣。
至于西涼王烏斯曼,炎依然很讨厭他。
盡管伊利亞說:“你怎麽可以住在別人的家裏,卻讨厭着主人家呢?”
炎還是不買這個賬,還道:“喜歡漂亮的房子,不代表就要喜歡邪惡的屋主吧。”
“可就是屋主把房子打扮得如此漂亮。”伊利亞的嘴巴越發伶俐,“你不能無視他的功勞呀。”
“每天游手好閑的,有什麽功勞。”炎潛伏在王宮的三日裏,雖然不能接近烏斯曼的身邊,但遠遠望見他不是和美妃一起喝酒,就是在美人榻上斜卧,哪有什麽勤政愛民的國君的樣子。
比起他的皇兄,更是雲泥之別。
炎把提桶在水裏洗幹淨之後,一臉專注地看着箱車吐着一團團的濃煙,沖着外邊跑去,這種情形真是百看不厭。
然後,他要去練劍。
這練劍的場所在西面的一塊籬笆牆圍起的空地上。空地中間立着三排木樁子,木頭像石磨那樣厚實,上頭裹着獸皮。
練劍場能提供的武器就是一把木劍一個木盾。新人沒資格上鬥獸場,能做的事就只有清掃鬥獸營各處,熟悉各種野獸的特性,還有就是練劍,練刀棍,練拳腳。
來這已經五日,炎已經熟悉這裏每日的流程,他去武器架上領了木劍,然後對着一道木樁子開始劈砍。炎的劍術自然不是這麽低級的,但他确實想紮實一下基本功。
尤其西涼的劍術和大燕很不同,炎通過練習可以熟悉他們的劍法。
練場的教頭是一個只顧着喝酒的粗漢,只要不打架生事,他都是不聞不問。炎之前還向他讨教過兩句,倒是願意教導的,只是沒什麽耐心,問話超過三句就會開罵。
所以炎多半時間都是自己揣摩西涼的劍術,他握緊劍把,斜刺向木樁,一招一式都很規整。
“淳于炎!”忽地,有人提着巨斧殺進練劍場,見到那架勢,一同練劍的幾個新人紛紛作鳥獸散。
“蔔魯罕。”炎被一片人形的陰影籠罩,他擡頭看着來者道。
蔔魯罕高壯得就像一頭巨象,往哪裏一站都能遮住光線。他的腦袋不僅大而且光不溜秋的,用鑲
着紅寶石的皮帶勒着,把額頭和下面的五官愣是分拆成兩半。
“我聽說了,你小子竟敢嘲笑我?!”蔔魯罕伸手就想抓炎的領子,炎像是正好退後一樣,不着痕跡地避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