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劍氣
炎探出頭往蔔魯罕的身後瞧了瞧,那“花孔雀”正捂嘴偷笑着呢。
看樣子他被獅子吓了一跳後,就跑去找蔔魯罕鳴冤了。
蔔魯罕是蔔氏部落的人,這部落的男人都長得山一般高大魁偉,這大腿比炎的腰還粗上三圈。
別看長得高壯,身手還很靈敏,尤善斧類兵器,他們種族優勢明顯,從未跌下過鬥獸營的榜首位。
“我沒嘲笑過你。”炎仰視着蔔魯罕道,“不知道你是從哪裏聽來的。”
蔔魯罕灰色的眼睛好像狼目般眯起了,盯着炎那張雖然曬得黝黑卻依然英俊的面龐。
論長相炎甩出花孔雀好幾條街,但論服從,炎比困獸塔的野獸都還不如。
“你給我看清楚了,我才是這營裏的老大!”蔔魯罕盯着炎威脅道,“我能讓你豎着進來,也能讓你橫着面目全非的出去。”
蔔魯罕氣得鼻孔像拉風箱呼哧直扇,看樣子花孔雀添油加醋的說了不少炎的壞話。
炎忽然踮起腳尖,湊近去看蔔魯罕那油光滿面的臉,尤其盯着他鼻頭上的黑痣道:“我看清楚了,是‘老大’。”
蔔魯罕正要笑,炎接着道,“老大的一顆痣,又擱在鼻頭上,想不看清楚也難。”
“你這臭小子!”蔔魯罕又要抓炎的衣領,炎往邊上一閃,那巨大的蒲掌竟辟在了木樁上。
蔔魯罕索性發狠一抓木樁,只見堅硬如石的老木樁頓時四分五裂,木屑從他指縫間沙沙落下,這要抓的是人,早被碾成肉餅子了。
花孔雀驚呼一聲,圍觀的衆人更是退到退無可退的地方,再退就看不到這戲的結局了。
獸鬥士之間是不許私鬥的,蔔魯罕知道這規矩,而炎不僅知道,還清楚他根本不是鬥獸營的老大。
真正的老大住在鋪滿貂皮的七彩大帳內,是一個精瘦幹癟的老頭子,炎只見過他一次,但對他那副不問世事、只向錢看的嘴臉印象十分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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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為管事的是這樣的人,所以蔔魯罕能夠橫行于鬥獸營,畢竟他在榜首已經待了三年,是一棵會走路的搖錢樹,沒人敢得罪他。
還有那些依附于搖錢樹的人,除花孔雀外也有不少。
炎見過一個獸鬥士為取得蔔魯罕的歡心,而跪舔花孔雀的腳趾。
對這些人,炎是讨厭至極。
而他通常不會掩蓋內心的厭惡,會統統表現出來。
炎在大燕時便是如此,來到西涼更沒有因為成為“籠中獸”就改變自己的是非好惡觀。
只是處在事事扭曲的鬥獸營裏,腰杆筆直的炎就太過刺目了。
炎入營的第一天,蔔魯罕就注意到了他,那雙黑眸太亮了,就像初生牛犢有着無畏一切的“勇氣”,而這種“勇氣”會攪亂這裏的秩序。
蔔魯罕還看上他的臉,比起像女人一樣塗脂抹粉的花孔雀,炎的臉幹淨極了,這種幹淨是從骨子裏透出來的,讓蔔魯罕看着心裏就跟貓撓似的,極想弄髒他。
還有他胳膊上的紋身,蔔魯罕從未見過這麽紅豔的紋身,不知是用哪種朱墨刺入的,炎總拿布條纏着胳膊,不輕易露出來。
說白了,蔔魯罕想要征服炎,就像征服場上的野獸,尤其當炎望着他時,那清澈又犀利的眼神讓他的渾身上下的血像着火了似的,燒得極熱。
而花孔雀,不論他在自己身上怎麽扭腰扭屁、股的,蔔魯罕都覺得沒意思,越發地沒意思了。
只不過當花孔雀說,炎嘲笑他是大光頭,長得比犀牛還醜時,蔔魯罕的心裏真是受了不小的傷,這怒氣也蹭蹭地冒出來。
“都別鬧事了。”大概是酒醒了,躲懶的教頭終于走到蔔魯罕和炎之間,勸說道,“要有力氣,就都留在鬥獸場裏使吧,在這裏打贏了也沒錢拿。”
炎沒說話,但轉身走開了。
蔔魯罕正要發作,教頭輕握住他的拳頭道:“真打起來,你也撈不着好處。”
“什麽?我怕他一個毛小子?”
“你先摸摸你的脖子。”教頭道。
“我脖子……”蔔魯罕想說脖子怎麽了,伸手一摸,啥也沒啊。
“等等!”蔔魯罕低頭,看到綴滿寶石的金項鏈掉到了地上。
他粗壯的脖子裏原本戴着拇指粗的大金鏈,上面鑲的紅寶石、藍寶石多得都能閃瞎人的眼,這可是他拿命換回來的財富。
眼下大金鏈子斷成三截,蔔魯罕撿起來一看,斷裂處均是一道斜切的口子,就像被利刃割裂,可四周并沒有刀。
“木劍?”蔔魯罕猛然想起炎的手裏拿着一柄粗陋的木劍,但他離開時卻是兩手空空。
難不成是自己記差了?
教頭蹲下身,小心撥弄開木樁的碎屑,他想要從地上拾起那把破碎不堪的木劍,但除了幾塊小木頭啥也撈不起。
蔔魯罕剛才是氣沖腦門的沒有注意,教頭躲在一旁倒是看了個真切。
在蔔魯罕猛沖向炎卻一掌誤劈到木樁時,炎手裏的劍氣陡漲,就像燃燒石漆的氣缸子,瞬時爆發出一股沖天的強勁!
只是這劍氣來得快,消的也快,不過眨眼的功夫就把木劍給震碎了。
這粉末渣滓和蔔魯罕捏爆的木樁混在一起,大家都畏懼發狠的蔔魯罕,誰都沒注意炎手裏的木劍是怎麽消失的。
教頭也是抹了一把被汗浸透的眼,才看清楚是這麽回事。
木劍的劍氣劃過蔔魯罕的粗脖子,将他的金鏈子給斬斷,甚至爆出火花。木劍自然是扛不住這暴走的劍氣,金鏈子掉地時,木劍也是粉身碎骨。
炎的動作太快了,蔔魯罕只顧着拿木樁子出氣,全然不知自己的脖子已經在“刀口”上滾了一個來回。
炎沒下死手,大約也是因為蔔魯罕反應遲鈍,只管發脾氣,都沒能看出那一劍的厲害。
“蔔魯罕你太強了!”花孔雀撲了上來,激動得淚眼花花,“瞧瞧,把如此粗的金鏈子都給震斷了。”
教頭聞言一愣,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把手裏的木劍碎塊給扔了。
“要不是那小子跑得快,我能震碎他的腦袋瓜子!”蔔魯罕雖心裏狐疑,覺得自己是發力了,但不至于如此,但圍觀者皆鼓起掌來,稱他的力大無窮。
“蔔魯罕……我的英雄!”花孔雀勾着蔔魯罕的胳膊,把哭花的臉貼在上頭反複蹭着,蔔魯罕這會兒也動情起來,攬着花孔雀的腰走了。
“你們都跟木頭樁子似的傻站着幹什麽?!都回去練劍!”教頭粗聲嚷道,衆人這才動起來。
看着他們蹩腳的劍術,教頭暗想:“如今來了這麽一位高手,還是異鄉人,這往後的日子可要不太平了。”
炎離開練劍場後,回去自己的居所。
新入營的獸鬥士都住在最小、最差的帳篷裏,乍一看還以為是難民營。
六座搖搖欲墜的帳篷環成一圈,中間的空地用樹幹和麻繩拉着幾幅晾曬架,晾曬架的左側是一個石砌的蓄水池,水池很深,池壁長滿苔藓。
這水都是雨水積蓄而成,因此有不少泥沙沉澱在底下,水色也是黃綠渾濁的,并不透徹。
住在這裏的獸鬥士喝水、煮飯、沐浴都用這水,只有像蔔魯罕那樣的獸鬥士才能領取清冽的甘泉。
炎跪在池邊,拉起沉在池底的水桶,提着水桶從頭澆下。
“好可惜……”聽着耳邊嘩嘩作響的水流聲,炎心想,差一點就能殺掉蔔魯罕了。
與其說木劍承受不住劍氣,倒不如說自己的內力尚未複原,才一半的內力無法瞬間割開蔔魯罕的脖子。
只要蔔魯罕的腦袋不在了,他就沒辦法再睜着那雙污濁的眼,貪婪地望着自己了吧。
炎每次與蔔魯罕對視就渾身難受,像有蟲子在皮膚上爬一樣,炎最讨厭蟲子,是因為皇兄害怕蟲子,尤其是大青蟲。
又不自覺地想到皇兄,炎不禁發愣,明明再三告誡自己,不要總是想起來,尤其在這污濁之地,總覺得亵渎了皇兄的美好。
炎一個走神,桶底的泥沙也倒在了頭上,原本只想沖去汗水,這下好了,滿頭的沙子。
炎把水桶放下,松開頭頂的發髻,那是用一條土布紮住的,他不想用皇兄的簪子,怕弄髒。
一頭黑緞般的長發垂在池邊,炎單膝跪地,用手指梳理混有砂礫的頭發。
不知是不是濕透了的關系,他的頭發、他的皮膚都在陽光底下閃閃發亮,就像寶石折射出的光芒。
一陣不知打哪兒的風輕輕撫過炎的臉龐,又在他的鼻間留下一抹花香。
“花?”炎愣怔,在這裏只有無法辨明的臭氣,可能是腐肉,可能是獸糞,也有可能是獸鬥士的屎尿。可聞不到一絲清冽的空氣,更別說這明顯的花香了。
是白玉蘭?還是荷花?這香味氤氲,如三月江南的煙雨,絲絲縷縷,若有似無。
炎循着香氣擡頭望去,在挂滿破舊床單、衣衫的晾曬架前,站着一個魁梧奇偉的男子,他環抱着胳膊,他嘴巴裏還嚼着一根幹枯的麥草。
炎看不清他的長相,因為他披着一件烏黑的鬥篷,帽檐的陰影遮去他大半張臉,鬥篷底下是黑衣黑褲。這從頭裹到腳的漆黑,使他像極一只伺機而動的禿鹫。
這麽陰沉沉的男人身上卻有着馥郁芬芳的香氣,就好比把鮮花插在牛糞裏,實在是不搭調。
“你的胳膊受傷了嗎?”在炎尋思着男人的身份時,男人倒是先開口了。
他的嗓音不低不高,比起他的裝束要寡淡的多。
炎低頭,看到纏在左肩上紗布帶滑脫了,露出了緋紅的巫雀胎紋。
“這不關你的事。”炎把繃帶重新纏繞上左臂,單手綁紮有些困難,男人噗地吐掉嘴裏的幹草,踱步走向炎。
炎暗中戒備,看着男人走到自己面前,還蹲下了身,兩人的目光齊平,炎終于看清男人是何模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