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霜牙
“說起來, 也真是好笑。”烏斯曼擡頭看着玉石神像, 自嘲似的道, “自本王出生起,因為這副‘好皮囊’,招致無數同父異母的仇家, 可這當中最想置我于死地的卻是與我同父同母的哥哥丹爾曼……”
烏斯曼的自言自語在寂靜的墓室中飄散開去,無人可以回應他。
“母親大人。”
烏斯曼更近一步, 腳尖幾乎碰觸到光滑如鏡的水池, “您到底對我做了什麽?為何一見到我就避之不及?還有……您臨終前說的那一聲‘對不起’, 到底是什麽意思?您是在愧疚從未疼惜過我嗎?還是在後悔……讓我出生?”
神像依舊屏息伫立,沒給烏斯曼半點回音。
烏斯曼知道母親渾身上下都充滿着謎題, 而只有王兄才能走進她的心裏。
有腳步聲逐漸靠近,烏斯曼斂住臉上黯然的神色,望向來者。
“陛下,長老祭司在等候您。”
“知道了。”烏斯曼颔首, 在哈裏戈的陪同下,前往最高層的“占蔔殿”。
東方如箭般射出的幾道紅光,撕裂了黑沉沉的夜幕,幕布下的一切都漸漸染紅了。
長老祭司白木法透過雕刻着八十八座星雲圖的巨大軒窗, 眺望這火紅的雲曦, 喟嘆道:“滴雨未下,接連幹燥三個月, 這土地上的沙塵已經累得這般深,這場即将到來的風沙暴會帶走多少人命呢。”
“那會導致西涼亡國嗎?”烏斯曼在薄薄的一層沙池中踱步, 開玩笑般的問着。
整座占蔔殿內都鋪着純白細沙,這些沙子就像貝殼粉做的那樣會閃閃發光。
在螢白細沙的細沙中間繪制着一副巨大又古老的五行圖,包含金、木、水、火、土。
每一道元素都由一顆雕刻成頭骨的水晶球做代表,水晶頭骨下襯有白玉基座,基座帶水,寶石像被水流拱在半空,嘩嘩水流聲宛若天音。
在五行圖正中有個比水晶頭顱還要大上兩倍的黑曜石球體,上面立着一只巨大的利嘴烏鴉,它代表着“亡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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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國家都有不同的占蔔推演之術,例如大燕有古錢幣、龜甲甚至是茶葉,西涼則是通過“靈占”。
西涼祭司深信萬物皆有其“靈”,金木水火土是元素,元素的強大力量來自于“靈”。
這種通過世間萬物的靈體來占蔔未來、趨利避害的方法,比西涼國的歷史都要久得多,沒人能說得清到底從何年代而起,最老的一份靈體占蔔記載是在六千年前。
烏斯曼會這麽清楚,一則祭司塔和母親關系太深,他不得不去了解。二則身為帝君,必須了解神權對他統治的影響。
烏斯曼可不想做祭司塔的傳聲筒,就好比他的母親一樣,一輩子都說不出自己想要說的話。
“亡國倒不至于。”白木法已經八十高齡,可是他的臉上皺紋并不多,皮膚也很白皙,與那四旬左右的人沒什麽差別,只是他那雙深藍的眼睛裏時不時會透出長者特有的光亮。
那副“我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飯還多”的眼神,真是又拽又精。
烏斯曼曾好奇于白木法駐顏有術,白木法說因為他有向亡靈借命,茍活着守護西涼,還時常把西涼積攢着整片西域的智慧,不能讓它消亡等等話挂在嘴邊。
白木法最憂心的是近年來沙塵暴愈演愈烈,而被沙塵一夜掩埋的古城在西域大地上還少嗎?
但烏斯曼認為今非昔比,和那些先祖那極其原始又微小的古城池相比,西涼國已經擁有成熟的建造工藝和貿易渠道,還發展了石漆,一場沙塵暴不足以覆滅西涼。
反倒是操控着所謂“萬物之靈”,并且能夠引導輿論所向的祭司塔,才是西涼真正的隐患。
當然,烏斯曼不會把自己的想法告訴白木法,白木法也說他能算萬物命理,唯獨算不了“聖域昭雪”承襲者——即西涼國君烏斯曼的命理,他的命屬于天命。
“白木法,您老人家可還記得,本王尚且年幼之時,您與本王打過一個賭?”烏斯曼不再繞圈子,而是直接問道,“您當初說大燕的國運比西涼差,已有衰敗之相,不出五年必有大亂,可都過去這麽多年了,本王看大燕皇帝活得好好的不說,還有一統天下之勢?”
“陛下,老夫不敢忘記當初說過的話,也記得與您打過賭,只是……”白木法蹙眉
道,“老夫千算萬算沒有料到青鹿國的護國秘法《無雙劍訣》,會在大燕得以傳承。”
“《無雙劍訣》是什麽東西?”烏斯曼眉頭一挑,白木法不是輕易推诿之人,能讓他提到的必然是寶貝。
“這《無雙劍訣》是從上古時期傳下來的劍譜,為青鹿國代代相傳的護國法寶,它除去本身擁有一套神魔難擋的犀利劍法外,還是運道極好之物,可以逆天改命。而自青鹿滅國後,這劍訣就不知所蹤,老夫當時猜想這劍訣應當是被毀了,所以青鹿國運一落千丈,後來老夫見原本國運應該衰敗的大燕得以起死回生,便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世間竟有如此玄乎的東西?”烏斯曼表示懷疑,“一個國家的運道怎麽可能靠一本劍譜改寫?”
“陛下有所不知,自老夫發現大燕運勢如時來運轉,銳不可當,便派人去大燕仔細查探,”白木法絲毫不掩飾自己擁有暗探組織,往下說道,“原來青鹿國公主在成為大燕後妃時,就把國寶《無雙劍訣》偷偷帶到大燕,難怪青鹿亡得如此之快,然後青鹿公主把這本劍訣贈與兒子淳于煌夜,這淳于煌夜還把劍訣教給他一手栽培的将軍柯衛卿,這兩人便是大燕改運的契機。”
“這都多久前的事情了,你現在才來告訴本王?”烏斯曼瞪他一眼,極不爽道,“如今大燕的皇帝是淳于愛卿了,你難道不知最近大燕換皇帝了嗎?”
“老夫知曉,先前未有告訴陛下,是因為……陛下那會兒也忙着一些事,”白木法指烏斯曼忙于争奪帝位,然後道,“淳于煌夜和柯衛卿這兩人的星象可以說日月合入璧,五星如連珠,這所向披靡的氣勢是任何人都撬動不了的,尤其柯衛卿還是巫雀族之族長,遠古之族遺留到現今的可不多了,絕對是很難對付的人。”
白木法沒有告訴烏斯曼,其實他的母親是神女先知的直系後代,在上古屬于半人半仙,只是她的母親沒能生下女兒,這神女先知一脈到她那一代算是斷了。
“按你的意思,大燕是動不得了?”烏斯曼也有着一統天下的宏志,而且第一個目标便是天下第一帝國大燕。
“非也,陛下,那兩位動不得,但是他們的長子淳于愛卿,雖然承襲巫雀血統,但還未形成氣候,老夫想,這《無雙劍訣》一定在他的身上……”
“你的意思是,讓本王趁着大燕更新換代之際,去拿到那《無雙劍訣》。”
“正是此意。”白木法微笑着點頭道。
“到底是什麽樣的寶貝竟然能改國運,本王倒是想親眼見一見。”烏斯曼冷然一笑,忽然道,“薩哈。”
一個身穿黑衣,容貌端正的年輕男子忽然就出現在他們的身後,并屈膝跪下:“君上。”
白木法都吓了一跳,他絲毫未覺殿內還有其他人在,這隐匿的功夫也太深了吧。
“剛才的話,你都聽見了吧?”
“是。”
“那去辦吧。”
“是!”
“等下。”烏斯曼忽然叫住薩哈。
“君上還有何吩咐?”
“本王聽說大燕皇帝生長于深宮之中,涉世未深,天真無邪,倒是好接觸的,但他身邊有一個挺難對付的将軍,叫什麽瑞來着。”
“是景霆瑞,君上。”
“這樣吧,你先去接近淳于炎。”
“淳于炎?”薩哈擡頭,有些不解,“那是大燕皇帝的二弟。”
“對,永和親王,你說過大燕皇帝很疼他,準許他不經通報就能随意進出宮禁,所以從他這條路子下手,比從景霆瑞那裏更容易得到無雙劍訣。”
“君上英明!”薩哈領命後,就退下了。
白木法看得有些吃驚,一直讓他自鳴得意的“祭司情報團”都不知道大燕皇帝很疼愛弟弟這點,這陛下是怎麽知道的?
等等,白木法忽然意識到,在收集情報上他已經落後于烏斯曼了。
“怎麽了?”烏斯曼突然露出一張天然無害的笑臉。
“君上英明。”白木法行禮道,突然想,君上是否也一直盯梢着祭司塔?
“不管怎麽說,白木法,你的賭局都輸了,有什麽寶貝就獻上來吧。”烏斯曼笑道。
“自從老夫知道輸了賭局後,便日日在尋可以配得上君上的寶物,”白木法道,“前些日,可巧尋訪到了。”
“哦,是什麽?”
“老夫這就命人提來。”白木法向外叫道,“哈裏戈!去拿君上的禮物。”
不一會兒,就看到哈裏戈提着一只不大不小的捕兔籠走向他們。
“雪兔子?”烏斯曼好奇地看着籠子。
裏面縮着一團不大不小的兔子,毛又白又蓬松就像一團絨線球。
“不,這是神女峰上狼王的遺孤。狼王年紀大了,不慎被鬥獸士所捕獲,已經……”白木法唉聲嘆氣道,“有多少遠古生物死在那鬥獸營裏。”
“它是被獵人一并抓到鬥獸營裏的?”烏斯曼拿過捕兔籠,提起來看着,白團子在蠕動,看樣子就要醒了。
“是啊,他們想要把它喂養長大後,再做鬥獸之用,我們得知此事就趕過去把它買了下來。”白木法道,“它可是狼王的後代。哎、陛下,您切勿伸手進去,別看它個頭小,還在喝奶,可厲害着呢,已經咬傷我們這裏好些人了。”
“關在這麽小的籠子裏,換做本王也會生氣啊,人家好歹是頭狼,可不是兔子。”烏斯曼直接就把捕兔籠打開,揪着那層柔軟的後頸皮,把它拎了出來。
“嗚嗚!”小狼瞬間狂暴,尾巴都蓬了,簡直跟貓兒似的。
只不過到底還是喝奶的崽,烏斯曼不覺得它可怕,反而笑道:“挺活潑的麽。”
“還有這口獠牙,雖然只是有那麽一丁點,但勝在又白又亮,唔……”烏斯曼笑着道,“本王就叫它‘霜牙’吧。”
剛取完名字,烏斯曼就把狼崽往懷裏一抱,這小狼哼哧着啃他的胳膊,啃了好幾口才松開,但神奇的是小狼并沒有啃傷烏斯曼,只是在衣袖上留下一灘口水。
“它似乎喜歡您呢。”白木法驚訝地道,前幾個喂養小狼的鴉靈術士都被它又撓又咬得鮮血淋淋,不得已才關進小籠子裏。
“它是新一代狼王,本王是新一任西涼王,王者之間,自然投緣。”烏斯曼懷抱着它,沒有放下來的意思。
“君上,您別嫌老夫啰嗦,此狼雖幼小,但也不宜經常抱着,容易養成壞習慣,以後若長大了……”
“本王知道,自不會慣着它,既然這賭局一事已經了結,本王也不便多叨擾您老人家,這就回去了。”烏斯曼很是滿意地抱着小狼,一邊撫摸它的小腦袋,一邊道,“霜牙乖……跟本王回去喝駝奶。”
“臣等恭送君上。”
……
“這樣一想,炎炎,長老祭司還是你我的媒人呢,改日本王還得提些禮物去謝謝他老人家。”烏斯曼微笑着,心情極好。
怕吵醒難得睡個好覺的炎,烏斯曼控制自己的手,不要做多餘的事情,只是坐在床邊,像花癡似的盯着炎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