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炎炎
而且, 那日看到那威風凜凜的武衛營後, 沈方宇就明白西涼國是扮豬吃老虎, 壓根不是什麽與世無争的西極弱國。
如果讓皇上施壓,山高水遠的,西涼王要是裝傻佯懵, 否認親王在鬥獸營裏該怎麽辦?而且禀報這事得來來回回好幾趟,時間上拖久了, 對親王來說有性命之憂。
所以精兵只能作為城外的接應, 而這救親王的事得由他自己來。
沈方宇在鬥獸場裏裏外外探查了不下二十次, 終于拟下一個計劃,他會等親王來到場地中央時, 一手抓繩俯沖下去,再來一招“猴子撈月”,把親王撈出這鬥獸場。
借由這條粗長的缰繩,他們可以飛出這高聳的圍牆, 落在鬥獸場外的那些帳篷上,再往外逃走,與埋伏在城外蘆葦灘上的精兵彙合。
以他和親王的本事,突破丹炀城的守衛并不難。
至于如何越過茫茫大漠, 沈方宇也已做足了準備。水草幹糧、當地向導還有手繪地圖他都一一親自準備。
為迷惑追兵, 沈方宇還特意命下屬僞造多條逃亡路線,以保親王能安然無恙的回到大燕。
現在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必得一擊即中!”沈方宇雙拳頭緊握。
他得在滿場的武衛營不及反應時, 就把親王救出去,而這“猴子撈月”就像蕩秋千, 但凡有一點遲疑而錯過蕩出去的時機,這計劃就會徹底失敗,他和親王都會成為籠中困獸。
因此沈方宇炯炯發亮的眼緊盯着鬥獸場內,不敢有絲毫的分神。
而此時淳于炎已在場地中央站定,困獸塔的門口站着幾個獸鬥士,看樣子他們準備把野獸放出來了。
——時機剛好!
“小子,不想死就別動。”
兇巴巴的語氣,是個女人,正欲起身的沈方宇猛然定住,因為一把匕首正抵住他後頸,刀尖已經刺入甲內,激起一陣銳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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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沈方宇震驚不已。他站着的地方就像在懸崖邊,一跌下去可得粉身碎骨,一般人是上不來的,所以他很放心地藏在這裏,沒想這西涼女将軍竟找來了。
“你這狡猾的大燕人,真是讓本将軍好找。”濟納雅莉啧啧道,“我連下水道都翻遍了,沒想到你居然藏在這麽高、這麽危險的地方,也不怕腳下一滑去見閻王。”
沈方宇深深擰起眉頭,他不能在這裏貿然反擊,浣紗布蓬質地偏軟,他身負铠甲重劍,起身都得小心翼翼。
他如果還手,極易撕破蓬布,這掉下去與濟納雅莉同歸于盡是小,救不出親王才是最麻煩的。
在沈方宇尋思着該怎麽脫困時,一聲驚空遏雲的鷹唳傳來,它盤旋飛過沈方宇的頭頂,投下一片巨大的陰影。
“原來是它……”沈方宇已經很注意不被這頭雪鷹發現了,結果還是被它偵查到,還落入濟納雅莉的手裏。
“看雪兒樂得,它終于找着你了。大燕人,你這捉迷藏的本事可真夠高的,雪鷹從來都沒有跟丢過人。”濟納雅莉笑着道,“在你這,還是頭一回。”
“難道不是這鷹發現我的?”沈方宇不禁問道。
“這個麽……反正你也活不長了,我告訴你也無妨。你躲得很好,誰都沒想過要到布蓬頂上來瞧瞧,畢竟從沒有人會躲在這裏,只是你忽略了一點。論找人,當然得靠霜牙的鼻子了。”
濟納雅莉笑得開心,“這裏是上風口,你的氣味被風帶得到處都是,霜牙一路尋來,此時正在下面等你呢。”
“這該死的狼……”沈方宇暗暗發誓,“遲早宰了它炖湯喝。”
“來人,把他捆結實了。”濟納雅莉對手下道。她不是一個人上來的,還有兩名士兵,他們帶着鐵鐐铐,是有備而來。
“是,将軍。”士兵齊聲道。
沈方宇思考再三,還是決定先放棄抵抗,任由他們把手臂反轉後,戴上一副沉重的鐐铐……
觀衆席上的人都沒察覺到頭頂的動靜,賭徒們一場架打完了,還有第二場,比賽還未正式開始,就已經有人鼻青臉腫。
“——君上駕到!”有人高喊着,果然入口處出現西涼王的武衛營,今天的人特別多,觀衆席上實在是擠不下了,那些晚到的就全都擁堵在門口看熱鬧。
這武衛軍就如同一道沖刷河堤的激流,沒幾下功夫,就把那些賴着的人都轟開了。
但那些人也沒跑遠,就像被風刮倒的蘆葦般,紛紛朝向一個方向跪倒,既惶恐又虔誠地向君上連連叩拜。
“君上!神佑君上!”塞得滿滿當當的觀衆席上,能跪的全都跪下了,實在沒地兒下跪的,就彎腰,雙手合掌,閉眼膜拜君上。
天熱極了,地皮早已滾燙如烙盆,那些人寧可膝蓋燙破皮,也不願起來。
大将軍濟納雅莉出現了,她一臉肅然地在前面開道,護送銀發直垂,仿若仙界神祇一般的君上沿着寬敞的禦道,直達頂層的觀衆席——那專屬王室的看臺上。
過了好一會兒,濟納雅莉才走到寬敞的露臺上,向衆人擡手示意,讓他們免禮。
這滿場的人這才緩慢起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君上一來就沒人打架了,但吵嘴依然不少。
“君上一定是買異鄉人贏的,不然他不會來看比賽。”有人興奮道。
“就是說啊,不行,我得再加兩注!讓開道!”
“加什麽加,沒瞧見都開場了!”有人要走,有人不讓,原本就擁擠不堪的觀衆席頓時亂成一團,時不時有人亂踩亂踏,還有婦人在尖叫。不過很快,武衛軍就下來維持秩序,讓紛亂的場面得到控制。
炎站在偌大的場地中央,與昨日一樣,擡頭仰視那最高層的看臺,陽光把那些白玉階梯都照得像珍珠一樣瑩白發亮,像極仙界瓊樓。
“赫連烏羅……”赫連烏羅就是烏斯曼,炎已經很清楚了,但總覺得不真實,畢竟赫連烏羅是謙謙公子、待人友善,烏斯曼則是滿腹詭計不說,還很混賬。
說真的,炎還挺懷念昨日赫連烏羅守在自己身後,有他當援手,當真可以做到無後顧之憂。
但換做烏斯曼,別說出手相助了,連他的正臉都瞧不見,當真是一位高高在上的西涼王!
“早知道就不拆穿他了,至少赫連烏羅還在。”不知為何,炎還想見一見那讓蘆葦草蕩裏的螢火蟲翩翩起舞的赫連烏羅。
以及,炎想到赫連烏羅說的,或許是狼的主人不許狼傷害他。
“難道他是想借着‘赫連烏羅’的身份,來向我解釋些什麽嗎?”炎想着。
“炎~炎炎~!我在這。”忽然,身後傳來熟悉的招呼聲,炎吃驚地回頭,竟然看到赫連烏羅站在鐵欄後,還沖他微笑招手。
“你怎麽?!”炎不禁擡頭看看上面,又回頭看看滿臉璨笑的赫連烏羅。
“噓。”赫連烏羅做了一個別聲張的動作,然後道,“我說過,會一直守着你的。”
“誰要你守着,會招致噩運!”炎的臉大概是曬的,變得通紅,還揮手趕人,“走開,別礙眼。”
“炎炎,你不要趕我走。”赫連烏羅雙手扒拉着鐵欄,“我好不容易才……啊!好壯的獅子!”
困獸塔的門徐徐開啓,走出一頭雙眼通紅、呲牙咧嘴的雄獅,炎看它兇神惡煞的模樣就知道它不好惹。
“什麽?”炎突然愣住,因為雄獅慢騰騰地走出來後,另一座困獸塔的門也吱嘎作響地擡升起來,又一頭體格雄健的獅子邁步而出。
而且這頭獅子的臉上橫拉着一條粗長的疤痕,就像把“萬獸之王”四個字刻畫在了臉上,那所向無敵的氣勢隔着三裏地都感受得到。
“——兩、兩頭?!”全場因為愕然而突陷死寂,但又很快爆炸,人聲鼎沸,“天啊!竟然有兩頭獅子!”
連炎都些愣神,兩頭體型碩大,兇相畢露的雄獅,僅靠一條皮鞭子對付得了麽?
想到伊利亞一直嚷嚷着鞭子不行,炎眨巴了一下眼,心中感慨:“伊利亞這烏鴉嘴也太靈驗了吧。”
都中兩回了,下次他要說什麽話時,可得先堵住他的嘴。
“怎麽可以這樣?!從沒說過是兩頭獅子啊!”攥着藍布條的人紛紛起身抗議,“這又是在作假!羅桑坑人!”
“就是啊!鬥獸營從沒有兩頭野獸同時下場過!”
“這個、請大家稍安勿躁,聽我說!”羅桑早有預備,他拿着一只鐵打的傳聲筒,聚齊着中氣向衆人喊道,“不要激動,聽我說!”
滿場都是嗡嗡作響的議論聲,但好歹是安靜了一些。
“我們鬥獸營向來都是公平戰鬥,從不會弄虛作假。”羅桑伸長脖子,扯着嗓子道,“我們也從沒說過一次比賽只能上場一頭猛獸,只不過按照慣例都是一頭罷了。”
“那今天怎麽不按慣例?!擺明着是想騙錢!”有人不客氣地嗆聲。
“這是因為這位異鄉人鬥獸的本領太好了,一頭雄獅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麽事,所以我們才放出兩頭獅子。這是難得的大家可以大開眼界的機會,你們應該感到高興,并為他鼓掌吶喊才對!”
“加油!異鄉人!我看好你!”還真有人響應羅桑,開始為炎鼓勁。
“切,‘借獅殺人’罷了,還說得如此冠冕堂皇……”炎真想翻一個大大的白眼,這老頭大約是報複昨日濟納雅莉說的,有關野獸失去戰鬥力就算獲勝的說法吧。
濟納雅莉鑽了勝負結果沒有明細規定的空子,說炎是贏家,老頭今日照原樣畫瓢,扳回一城,哪怕烏斯曼出面,也無法改變這“兩頭獅”同時下場比賽的局面。
炎注意到大部分的觀衆都選擇不吭氣,坐等開戰,或許這一人挑戰兩頭雄獅的場面确實罕見吧,誰都想瞧個新鮮。
“炎,你要小心些!”身後,傳來赫連烏羅的叫聲,他的聲音聽起來還挺急的,炎卻不願回頭,因為他怕自己一回轉身,就先招呼他兩鞭子以解心頭之氣。
“這都是你惹出來的禍,卻要我背鍋。”炎在心裏吐槽,深深覺得自己不是那路見不平一聲吼的俠士,而是烏斯曼專用的背鍋俠!
氣歸氣,又不能真的回轉身去打烏斯曼,因為他現在的視線是一點都不能離開兩頭獅子,更別說轉身過去露出背後的空檔了,那無異于自殺。
炎突然回想起在皇家獵苑裏騎射時,野兔、野鴨和野狐貍,他可是射殺過不少,但這西域雄獅……還真沒碰到過。
炎不由得握緊手中的皮鞭,暗暗想到:“不知我現在回大燕,是否還來得及?”
“——吼吼吼!!”一聲極其雄渾的獅吼打破了炎的白日夢,他此刻身處鬥獸場,是沒可能摔鍋回大燕的了。
而且這兩頭獅子是炎在困獸塔清掃時還打過照面的,只是沒想它們上了場,就翻臉不認人,變得異常兇殘。
烏斯曼這騙子,說什麽萬物通靈性,大燕倒是有一句俗語,叫毛臉畜生不可靠。
炎松開了一直團在右手內的虎頭皮鞭,鞭尾垂地,揚起些許沙塵。
“逐一突破?”炎想着對策,但很快發現到這兩頭獅子比他想的還要聰明,已經在羅桑裝模作樣的發表講話的當口,迅速達成了合作捕獵的共識。
這倒黴又悲催的獵物就是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