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修羅場
烏斯曼點頭同意。謹慎地從棺首走到棺尾, 繞了一整圈。
他注意到除去巫雀紋外, 上面刻着好些古代符文和圖案, 有象征着太陽、月亮以及星空的符號,也有手持奇異法器的鴉靈術士,還有連綿的沙漠與遍地的白骨。
尤其這白骨雕刻得入木三分, 就仿佛他們死在烏斯曼的眼皮底下,被風霜削去皮肉, 只剩下森森
的骨頭, 在哀嚎不止。
這些圖案似在預示着某種與衆不同的死亡。
不過這本就古棺, 象征死亡也沒什麽出奇。
“打開它看看吧。”烏斯曼輕輕摸着那厚如磐石,寒若玄冰的棺蓋道, “但恐怕得花些力氣。”
“你擡後邊,我擡前邊。”炎站在棺首處,“我們合力開棺。”
“好。”烏斯曼和炎各自站好位置,四目相對, 雙手一起握住棺蓋外檐,開始發力。
“好、好重!”炎的胳膊都快折斷,臉也憋得通紅,可是棺蓋紋絲不動, 便瞪着對面的烏斯曼道, “你到底有沒有用力啊?”
“有啊……真的很沉。”烏斯曼的手臂也都暴突青筋。
“你聽我的口令,一二三——起!”炎爆發勁氣, 那石棺蓋給捏得裂裂作響,總算是一點點擡升, 一寸又一寸次往他的右側挪移。
“轟隆!”
當石棺蓋歪斜着滑落在地,那半人高的石基座都給震出一個坑來。
炎也好還是烏斯曼都彎着腰氣喘如牛,炎有那麽一會,眼前迸滿金星,兩只手都在震顫。
“炎炎。”倒是烏斯曼先緩過勁,來到炎身邊,拉着他的胳膊道,“你快看裏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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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炎往裏一張望,果然有一具早已風化,只剩下白骨的屍骸。
白骨平躺在棺材裏,雙手交疊放在胸前,腰部以下直到腳踝蓋着一塊平整的黑布。炎從他修長的身高以及頭顱的大小看出來,他是一具成年男性的骸骨。
除此之外棺內毫無陪葬品,更沒有與巫雀族相關的紋飾能證明白骨的身份,炎頓時失望萬分。
“是不是被盜過?”炎詢問烏斯曼。
“不可能吧。這棺蓋這麽沉,要是被盜過沒理由還給蓋回去。”烏斯曼道,“太費事了。”
“你有辦法證明這具屍骨是誰嗎?”炎繼續問道。
烏斯曼打量了一下白骨,慢慢搖頭道:“他的屍首只蓋着一塊黑布,且是随處可見的黑布,我只能推斷他在臨澤不是一個重要的人物。可他若是不重要,怎麽會特意埋葬在如此豪華的墓室裏,還有人在棺前殉葬。”
烏斯曼伸手拉開黑布,不出意外,黑布下除了骸骨以外果然什麽都沒有。
“只有找祭司塔的人來看一下了。”
雖然不想在此刻提起祭司塔這個名字,烏斯曼還是說道,“他們比仵作更了解屍體。不過,炎,你也別抱太大的希望,依我來看,這只是一具古老的白骨,很難再查出有用的東西來。”
“是嗎……”炎的失望顯而易見,他還以為能尋找到有關巫雀族起源的蛛絲馬跡呢,他要是禀告皇兄,在西涼發現巫雀族人的古墓,皇兄該有多驚奇呀。
不僅皇兄,父皇也會很在意的,畢竟這麽多古籍都沒提及過西涼也有巫雀人存在,對巫雀族過往的歷史來說,無疑是一個大發現。
可是棺材裏除了一具白骨外什麽都沒有,該怎麽查他的身份呢。
“不過……沒理由呀。”烏斯曼依舊不解地盯着石棺道,“連棺體都這麽奢華,怎麽可能沒有殉葬品。”
應該說,不只沒有殉葬品,墓主連華麗的絲綢衣物都沒有,只蓋着一塊不長不短的布。實在太不尋常了。
他在臨澤的地位到底是高高在上還是低賤如塵土呢?
或者是犯了什麽大罪?以至于入殓時連身像樣的衣服都沒有。
“會不會有暗格?”炎往那墨玉石棺裏摸了摸,冰涼刺骨,光滑如水,并沒有暗格。
“真是怪了。”炎暗暗吐槽。
烏斯曼轉而研究歪倒在一邊的棺蓋,忽然驚喜道:“炎,你看那裏!”
炎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只長方黑玉匣從棺蓋的暗格裏掉出來,正橫呈在地上呢!
“怎麽會在棺蓋裏?!”炎吃驚極了,趕忙撿起來,還真是一只寶匣。
“殉葬品不會放在棺蓋裏。難道是什麽障眼法,真正要埋葬的是這只盒子?”烏斯曼突發奇想。
“是葬還是藏?”炎接話道,仔細端詳着寶匣,它通體黑色,約三尺長,就像放古董字畫的長匣,設着一道精巧的金制回字形鎖。
這看起來很容易打開,但炎沒有貿然下手。
“炎炎,你注意到沒有。”烏斯曼粗略丈量了一下暗格的位置,說道,“如果我沒猜錯,棺蓋合上時,這暗格的位置剛好對上屍骨的雙眼。”
“你的意思是,這人即便是化作白骨,也要緊緊盯守着這具寶匣?”
“差不多。”
“難道說這墓主是殉葬,而真正葬的是這盒子?”炎進一步确認道,因為這太匪夷所思、不,是毛骨悚然了。
“只能說有這個可能。”
“所以,這到底是什麽東西……”炎呢喃着,盯着手裏的寶匣。
“炎炎,這金鎖乍看簡單,不過是一個回字勾在插銷內,”烏斯曼說道,“但是一個陷阱。”
“陷阱?”
“是。”烏斯曼看着那金鎖道,“這鎖下面有一個‘鐵片舌’,舌根壓着一道金墨匣,若是開錯了鎖,‘鐵片舌’會擡起,金墨自然翻倒在盒中,不管盒子裏是什麽東西,都會被染得面目全非。”
“那裏面就是書卷了?”炎的反應很快,“只有書卷被墨染花了才會看不清。”
“嗯,大概是記載着什麽東西吧。”烏斯曼點頭,“這鎖得要特制的鷹嘴針才開得了,或許得等回宮才行。”
“那還等什麽,我們這就上去吧。”炎一把拽住烏斯曼的手。
“好。”烏斯曼微微一笑,“心心念念想要出去,可這出口就在眼前了,本王竟還有些舍不得,畢竟……”
烏斯曼正要說些柔情蜜意的話,畢竟他們以前從未一起探險過,更別說這一路上的險象環生了,只見炎立刻撒手道:“你要留在這感懷人生,我可不攔着,我還得出去喊人來救其他人。”
“別啊。”烏斯曼忙扯住炎的手腕,“炎炎,別丢下我。”
“我倒是想。”炎小聲嘀咕,但這寶匣還得烏斯曼來開呢。
“你說什麽?”
“你先松手。”炎道。
烏斯曼松開手,炎便走向一根廊柱旁,扯出一條特別粗壯的藤蔓,拉扯過來,捆在烏斯曼的腰上,然後炎一扯藤蔓率先騰空,只見他扯着藤蔓,拖着烏斯曼,飛向那位于天棚上方的出口。
“站穩了。”炎讓烏斯曼落在石柱上方,那泥土甬道的正前方。
“為何不直接抱我上來?”烏斯曼解開着身上的藤蔓道。
“我沒有空餘的手。”因為炎要抓着寶匣。誰知道它會不會被碰壞。
“……”
“我方才看過,這條隧道雖然狹窄但暢通無阻,你慢慢爬出去吧。”炎飛快說道,“我殿後。”
看着炎一路上對自己這般照顧,直到出去了還要殿後,這份細心呵護讓烏斯曼動容,一笑道:“好。”
這柔情淺笑看得炎心頭一悸。
如果說皇兄的笑是如沐春風,笑得讓人心頭一甜,那烏斯曼的笑就似一團熾火,烘得人心頭焦躁。
烏斯曼彎腰鑽進越發黑暗的甬道,應該是外邊天黑了的關系,有風呼呼地灌入,冰冷而清冽。
在底下聞多了潮悶黴臭的味道,這寒風瞬時讓烏斯曼的肺腑和腦袋都變得清冽起來,越發地精神了。
随着烏斯曼逐漸接近地面,可以聽到遠近交疊的犬吠、人聲,還有喀沙喀沙的刨挖聲。
數不清的火把造就的火光連天都映紅了,烏斯曼鑽出洞口,看到眼前是一片疏闊之地。
在他的身後,相隔七、八十丈的地方有濟納雅莉的軍隊在忙碌,還有大燕精兵光着膀子在挖土。
而挖出來的泥土都累成一座又一座連綿起伏的小山丘。
“炎炎,小心碰頭。”烏斯曼彎腰把身後的炎攙了出來。
“……呼!”炎大大地喘了一口氣,就好像壓在胸前的巨石終于挪走,他得以呼吸似的暢快不已。
炎的頭頂是燦星漫天,腳下是堅實土地,他忽然有種恍若隔世之感。
耳後是士兵的聲音,隐約聽到有人在喊:“應該是這個方向啊,‘焛雲’在挖刨這邊。”
這聲音聽着怪耳熟的。炎回轉身一看,赫然發現垮塌了大半圍牆的鬥獸場,就像被巨獸一腳踩過似的,滿地狼藉。
炎倒吸一口涼氣,嘆道:“沒想到這爆炸竟然如此厲害。”
炎後知後覺這都能保住命實屬不易。
“是啊,而且沒想到我們就離鬥獸場不遠,還以為在地下兜兜轉轉這麽久,早就出城了。”烏斯曼同樣心懷感喟。
“——君上!”到底是牽着‘焛雲’的濟納雅莉眼睛尖,老遠就看到滿身塵土,宛若泥人的烏斯曼和淳于炎。
“是君上!”
“是親王殿下!他們在那!”所有人都沸騰了,來不及擦一把臉上的汗,扔下手裏的鐵鏟,就“翻山越嶺”、跌跌撞撞地沖他們奔來。
炎笑了笑,因為他看到了沈方宇。他是大步流星、腳下生風地走來,卻走得如履平地,穩健如常。
這功夫高低在步伐上就看出來了,炎心裏很是贊賞。
烏斯曼注意到炎面帶微笑,而那笑容是對着沈方宇一人的。
“君上!”
快沈方宇一步的濟納雅莉一下就撲跪在烏斯曼面前,哽咽道,“是罪臣護駕不利,讓您身陷險境,受盡磨難,罪臣就算是萬死都難辭其咎。”
炎沒見過這麽激動的濟納雅莉,她面色通紅,耳根也是紅的,此時哪怕要她自戕謝罪,想必她都不會有任何的猶豫。
炎不禁想:“濟納雅莉對烏斯曼倒是一片忠心。”
“殿下!”沈方宇聲音低沉沙啞,而且不知他是不是擔心過了頭,還是激動到忘乎所以,他沒有
像濟納雅莉那般下跪請罪,而是走到炎的面前,一把摟住炎的肩頭。
炎受到沈方宇的臂力驅使,身子往前輕輕一晃,靠進沈方宇那寬闊厚實的胸膛裏。
“嗯?”炎不免愣住,感受到沈方宇的雙臂愈發用力地摟緊自己的腰背,就像他摟着的是身家性命一樣的東西,既用力又小心。
炎的下巴被迫擱在沈方宇的肩頭,看到後方不管是跪着的,還是沒來得及下跪的兩國士兵全都呆若木雞,直直地瞪着他們。
炎相信自己的臉上也是一副“瞠目結舌”的表情,這沈方宇太熱情了吧?
雖說他向來與屬下的關系不錯,但還沒有人這麽臉貼臉,腰貼腰地緊摟過他。
一則不合禮儀,二則大家都是大男人,抱那麽緊不嫌棄嗎?
“殿下,我再也不會放您一人出去犯險,”沈方宇焦急的聲音就響起在炎的耳畔,“不會再留您一人……”
這話甚是關切,關切到透着“以下犯上”的意味,畢竟沈方宇只是屬下,他無權幹涉炎想要去做什麽。
“這……”炎被沈方宇弄得有些懵,不知他是怎麽了?竟然比濟納雅莉還要激動,剛才看他走來時,還挺淡定的呀。
對了,炎忽然想到自己好歹是位親王,萬一在古城裏喪命,那沈方宇的全家老小都要跟着陪葬,難怪乎他如此這般激動了。
“沈、沈方宇,我沒事,”炎擡手輕拍他的脊背,出言安撫道,“還有,你放心吧,當今聖上是明君,他不會因為我亂跑丢了命,就治你的死罪,更不會株連無辜。”
“殿下,卑職并不是怕死。”沈方宇終于松開炎的腰,卻依然握着炎的雙臂道,“卑職只怕不能為您而死。”
“我不需要你為我死。”炎的神色黯淡下來,輕推開沈方宇的胳膊說道,“好好活着不好嗎?”
炎再也不想有人因自己而喪命,哪怕是口頭上的,聽着心裏也難受。
“炎炎,何須為此事煩惱。”烏斯曼忽然往前一步。他親昵地叫着炎的名字,眼睛看着的卻是沈方宇,“他要死,你就成全他好了,畢竟是他護你不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