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攝魂術

羅桑方才确實沒死, 但他也沒裝死, 濟納雅莉下手極狠, 一通牛尾鞭拷問下來,折騰掉他半條老命。

眼下又來了極不好惹的菲拉斯,羅桑直接放棄抵抗, 搖頭嘆道:“我都已經招了,确實什麽都不知道啊。”

菲拉斯盯着羅桑那副落水狗般的落魄模樣, 突然問:“你身為鬥獸營的老大, 怎麽可能弄丢臨澤古城的地圖?那可是鬥獸營的壓箱寶。”

“我不知道, 反正它就是丢了。”羅桑再次嘆氣,他的聲音像是在沙漠裏跋涉許久的旅人, 沙啞到了刺耳的地步,“人人都說臨澤古城裏藏着秘寶,甚至還說鬥獸營就是為了保護臨澤古城而建……所以那地圖就是鬥獸營的壓箱寶貝。可這都過去多少年了,下去探路的人就沒活着上來過, 除了拿它壓箱底還能幹什麽用……”

羅桑的思緒有些渙散,這話越扯越遠,什麽就算地下有座金山也沒命挖出來,什麽臨澤古城就是吃人的陷阱, 專門騙那些盜墓賊下去生祭的, 直到菲拉斯打了一個響指,他才回神過來, 呢喃了一句:“相爺,我不騙你, 地圖真的丢了。”

“就算地圖丢了,你也是看過地圖的人,為何濟納将軍問你臨澤城的入口在哪,你說不出來?”

“我都是個老頭兒了,上了年紀記性本就不好。”羅桑狡辯道,“且那地圖早就丢失了呀,我能記住個大概模樣就不錯了。加上鬥獸場毀成那樣,我哪還分得清入口在何處。”

說完這話,羅桑還傷心哀嘆:“可憐我一輩子的積蓄……都毀在爆炸裏了。”

菲拉斯沒被羅桑的情緒影響,反而注意到了一件事,每當自己問到“臨澤”或者“古城”,羅桑便一口咬定地圖早已遺失,而且還記不清地圖的內容了。

可是對其他的事情,尤其涉及到錢財羅桑便非常激動,既然是個守財奴,臨澤這麽重要的寶藏圖丢了,他不傷心?

“嘩啦。”菲拉斯打開那本随身攜帶的簿子,把金鏈子和鵝毛筆一同取下。

“你退下。”一旁的守衛只當菲拉斯要記錄口供,正盯着看呢卻被菲拉斯屏退。

“是!小的立刻就走。”守衛趕緊退下了。

菲拉斯把手裏的鵝毛筆垂下,鵝毛向上豎立,正對着羅桑的眼。

“這是幹什麽?”羅桑問,不由自主地盯着那根又白又細密的鵝毛。

“所見即所得,所知即所說。”菲拉斯白皙的尾指一彈金鏈,鏈子轉起,那根漂亮的鵝毛便呼啦啦地轉起來,就像暴風卷動的飛雪。

羅桑努力睜着被打得高高腫起的眼睛,似乎想看清楚這是什麽把戲,但就是這一剎那的恍神,他的眼底全變成是白茫茫的飛雪了。

“羅桑。”菲拉斯心平氣和的喚道。

羅桑的眼睛眨也不眨,就這麽直勾勾地盯着鵝毛筆,說了句:“是的。”

“是誰告訴你地圖弄丢了?”

只見羅桑渾身的肌肉劇烈震動起來,鎖鏈都被拉扯得哐當作響,他吹胡瞪眼,似暴怒道:“你是怎麽進來的?!快給我放下!那是臨澤古城的地圖!”

羅桑眼裏看到的人顯然不是菲拉斯,菲拉斯不覺思忖道:“這地圖果然是被人偷走的。”

“你到底是什麽人?!他娘的!老子宰了你喂狼!”羅桑的身體扭來扭去,就像與人在激烈搏鬥,而且他打輸了,臉孔被人踩在腳下,痛苦掙紮又憤怒不已。

“什麽,你說什麽。”羅桑滿臉的疑惑,還道,“花孔雀,你是不是瘋了?!你想對鬥獸營做什麽?!”

“花孔雀?”菲拉斯暗暗記住這個名字。

羅桑掙紮了半天之後,突然啞了聲,瞪着眼,張大嘴巴,就跟放不出聲的鞭炮一樣,只有呲呲地往外冒着氣兒卻不吭聲。

“這花孔雀夠厲害的,不僅抹去羅桑的記憶,還替他編寫了一段記憶。不過嘛,論‘攝魂術’,我才是獨步天下的那個。”

菲拉斯輕輕一拍羅桑昂着的腦門,說了句:“從現在開始,你不是羅桑,你是花孔雀。”

羅桑和花孔雀之間應該有過一段激烈的争執,如果花孔雀沒說漏嘴的話,就不會在洗去羅桑記憶的同時,還特意給他編了一段假的記憶,這可是很麻煩的事情。

不管花孔雀當時說了什麽,羅桑都是記住了的,只是被新記憶給掩蓋了,如今讓羅桑來演繹花孔雀,類似于“附身”吧,能把羅桑被隐藏的真正的記憶全部都說出來。

羅桑的表情明顯轉變了,變得更加愠怒,變得充滿鄙夷,他看着那支依舊在旋轉不停的鵝毛筆道:“羅桑,你活了這麽一大把年紀,就知道賺錢和偷挖古城的寶藏。你可知道臨澤古城裏真正值錢的是什麽嗎?——是消滅祭司塔的利器!祭司塔這麽多年來利用妖術操控大衆,早就該被鏟除!什麽聖域昭雪女神,什麽滅頂大災禍,都是他們編造出來的诓騙西涼百姓的驚天謊言!!”

“我胡說八道?哼,臭老頭我告訴你,這西涼大地不屬于烏斯曼,他心狠手辣,就是祭司塔手裏的吊索,用以套住每一個西涼子民。可憐無辜的丹爾曼殿下被囚禁在那終年不見陽光的千尺深牢裏,生不如死!你知道嗎?這就是祭司塔和烏斯曼最惡毒的地方,他們沒有處死丹爾曼殿下,他們讓他活着,親眼看着他受盡折磨……”

“你說我瘋了?我沒有!!瘋了的人是祭司塔!是先王!不過……我倒是要謝謝他們的這種惡毒,讓我們這些人還能為丹爾曼殿下拼死一搏,只有烏斯曼死了,祭司塔才會完蛋,西涼才能真正的活下去……”

花孔雀忽然泣不成聲,喃喃着:“丹爾曼殿下,我一定會消滅暴君,救您出來的……即便是死……”

羅桑的腦袋咚一下重重磕到刑臺,不動了。

“原來那是丹爾曼的人。”菲拉斯眨巴了兩下眼睛,心下看似了然,又有許多的不确定。

丹爾曼奪權失敗後,多次意圖加害君上,被關在地下牢獄裏是理所當然。丹爾曼沒被處死是因為君上顧念母妃的關系,畢竟是同胞兄弟,不看僧面看佛面。

本以為追随丹爾曼的愚忠之士已經死得七七八八了,沒想到還有人在奔波,還妄圖加害君上取而代之,真是天大的笑話。

不過話說回來,對于丹爾曼殿下,菲拉斯的印象并不深,大約他總是“深居簡出”的關系。

而自他下獄以後,他更沒有去看過丹爾曼,那個地方守備森嚴,只有君上一人能進入。

“罷了,先記下來。”菲拉斯拿着羽毛筆,開始刷刷書寫。

他一邊寫,一邊想着那花孔雀。這催眠人心智,刨挖心裏秘密的方法叫攝魂術,祭司塔獨有。

菲拉斯是個孤兒,被祭司塔收養,當做鴉靈術士來培養。攝魂術是高階術士必學的功課之一,但不是人人學得好,大多數都是糊弄人罷了。

能把攝魂術學到爐火純青不說,還自創花樣的地步,祭司塔長老就說過除了他菲拉斯這裏,沒有旁處。

花孔雀也會攝魂術,就說明他曾經也是祭司塔的人,而且還是高階術士,可是他這麽仇視祭司塔,又不像是鴉靈術士出身。

因為所有的鴉靈術士對祭司塔是絕對忠誠的,他之前也是如此,直到他被祭司塔派去照顧還是王子殿下的烏斯曼,他的重心才逐漸地從祭司塔轉到殿下身上。

現在他與祭司塔之間的感情類似于“前主人”吧。眼下他的主人是烏斯曼,忠于的自然也只能是君上了。

會不會這花孔雀也是這般,從祭司塔出去來到丹爾曼殿下身邊,成了他的忠仆呢?

不管如何,這件事都得從祭司塔下手去查,哎,老東家可不好對付呢。

菲拉斯輕咬了咬鵝毛筆,筆記簿上已經寫了大半張紙,最後一句便是花孔雀說祭司塔和君上是一夥的。

他們是不是一夥的,菲拉斯心裏還是有點數,當年君上那副“聖域昭雪”的派頭,讓祭司塔上下很是高興。畢竟這麽多年來,還沒這麽明顯的神跡現世。

于是他們對于烏斯曼王子是極度保護的,特意和其他王子分開來教養,讓他住在祭司塔的高塔中,不論是伺候生活起居還是教導學識,統統都是由祭司塔的高級祭司負責。這些祭司學識雖好,但都是不茍言笑之人,所以王子悶得曾經寫下“束之高閣”四個字,還真的很貼切。

菲拉斯忽然想到君上會對薩哈感興趣,将他收留在身邊,還教導他讀書習武,是不是因為他們有着類似的過往?

都是被人藏起來養着。

祭司塔知道君上那“銀發綠眸”的神女外貌會引來其他王子、公主的敵視,并把他視為争奪王位最大的敵手,所以要将他密不透風地保護好,直到他可以獨當一面了,才将他放回皇宮。

在這段時間,丹爾曼一直居住在王宮裏吧,雖然是親兄弟卻不曾親近過。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成長經歷不甚愉快,所以君上很讨厭祭司塔,還否認過自己是在祭司塔裏長大的,要撇開和祭司塔的關系。

菲拉斯也能理解,畢竟又不是什麽美好的回憶,疏離祭司塔很正常。

“大人,可要小的幫忙?”或許是見審訊室裏終于沒動靜了,守衛小心翼翼地推開門,探問道。

“你去找仵作來吧。”菲拉斯道,站起身,“驗過正身後,就可埋了。”

守衛有些吃驚,剛還隐約聽到羅桑中氣十足地說話呢,這就死了?也不見他身上有新傷。

菲拉斯大人的審訊每次都是那麽玄奇,能讓犯人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比濟納将軍的皮鞭還要好使。

守衛既崇拜也害怕菲拉斯大人,不敢多說什麽,跑去找仵作來收屍。

菲拉斯仔細地收好鵝毛筆,再合上記事簿,他總愛說話的嘴巴停了,可是他腦袋裏的思緒依然在飛轉。

“祭司塔和君上的關系一直不佳,君上是不可能為祭司塔效力并成為他們的爪牙的。”菲拉斯飛快思索道,“不過祭司塔的勢力确實滲透在王宮的角角落落,還有民間,畢竟喪葬婚嫁也好,還是農耕做買賣,都會找他們占蔔兇吉,趨利避害。”

“千餘年來,上至君王、下至百姓都聽着祭司塔的話行事,難怪乎祭司塔是最傷王權的存在了。”雖說祭司塔臣服西涼王的統治,但實際操作起來不是那麽回事。

在別的國家,要說到“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一道理,這“水”可以是被奴役的百姓,也可以是心懷不軌的群臣,但在西涼,這“水”就只有祭司塔。

操控、測算着一切的祭司塔确實是非常可怕的存在,相比垂死掙紮的丹爾曼,菲拉斯更忌憚的還是祭司塔。

直覺告訴他花孔雀的話裏另有文章,可是要說君上和祭司塔聯手玩弄西涼,他也是萬萬不信的。

君上是什麽人,是連祭司塔都跪地臣服,巴不得拱手送上一切的“聖域昭雪”承襲者,既然是神女後裔,祭司塔哪敢不服。

一個仵作麻溜地來了,向菲拉斯行禮後,就當着他的面檢驗屍首,确定是羅桑,在公文上記錄,按壓上羅桑的手印,再将其擡走。

菲拉斯跟着出來了,看着曾經風光無限的鬥獸營老大,被守衛擡着草草搬走,他不禁感嘆:君上到底是君上,談個戀愛也不忘記幹正事。

鬥獸營擁有着過萬身強力壯、嗜血好鬥的男子,而他們偏偏不歸府衙管理,有着一套從祖上傳下來的規制,連君上都不得幹涉。

這樣一個類似軍營的地方一旦被人操控利用,後果不堪設想,可是礙于傳統和祖制,歷代西涼王都不能拿他們怎麽樣,眼睜睜地看着鬥獸營越發壯大起來。

——到底還是君上厲害呀,跑去追求一下親王,順帶拔了鬥獸營的牙。

以後即便鬥獸營原址重建起來,那也不是以前的鬥獸營,而是君上的鬥獸營了。

王城內這一不安定的因素終究得以解除,還收納了一批生力軍,還有鬥獸營多年來操盤賭局而累積下來的豐厚財寶,那些金錢才不會像羅桑所哭訴的那樣全毀在爆炸裏了。

若他沒有猜錯,它們和那被盜的古城地圖一樣都是藏在羅桑帳篷裏的秘密寶庫內,花孔雀摸進寶庫時,還吓了羅桑一大跳呢。

畢竟羅桑以為自己把財寶藏得極好。

“如果我猜得不錯,應該是在羅桑床鋪的下方吧,大約是挖了一個大大的庫房。”菲拉斯自言自語着,“一會兒去找人挖出來。”

“君上這次不但解決了那麽麻煩的鬥獸營,還破壞了丹爾曼餘黨的謀反大計。從羅桑熟絡的語氣來看,那個叫花孔雀的男人可是一直潛伏在鬥獸營裏呢。也就是說,君上這次可是大獲全勝。”菲拉斯笑着搖搖頭,“真叫人佩服,明明是去追親王的,卻打了一個漂亮的大勝仗呢。”

菲拉斯心情大好,因為沒什麽事可以難倒君上,所以君上也會順利娶到親王的吧。

大燕國畢竟是天下第一帝國,軍事實力雄厚,如若兩國能夠聯姻,對君上來說實力必定大漲,也是能對付一下祭司塔的呢。

“君上,您早就想到這點了,對麽?”菲拉斯捧着記事簿,面帶微笑地走出死囚塔。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