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西涼王後
天鵝宮
自從烏斯曼領着薩哈離開後, 炎便躺在華麗的大床上發呆, 到了深夜, 他想睡一會兒,但翻來覆去都睡不着。
炎睜着一雙布滿血絲的幹澀的眼,望着晨曦從陽臺投射進室內的瑰麗地毯上, 又望着它逐漸地變成晌午的刺目光芒,這繁雜的心緒還是剪不斷, 理還亂。
緊閉的門扉外, 沈方宇來過兩回了, 大約是來向他請安的,聽到門內沒動靜便又走了。
這樣也好, 炎暗想着,他現在誰也不想見,只想平息內心的不安定。
在以往他感到心煩意亂時,只要想着皇兄, 想着他美好的樣子,任是什麽煩惱都可以抛諸腦後。
可如今想皇兄都不管用了,大約是離得太遠了吧。
今天作為他恢複親王身份後的嶄新一日,他有許多事情要做, 包括正式向西涼王遞交皇兄的“禦筆公文”, 誠然,這份公文早就調包了, 因為原文上寫的是“特使永馨公主”。
而這份由沈方宇杜撰并臨摹的公文上寫的是“特使永和親王”,這筆鋒上有細微的出入, 禦印是原文上挖下來後,填補上去的。
沈方宇仿得很細致,烏斯曼應當是瞧不出端倪的。
然後,他要代表大燕皇帝向西涼贈送禮物,這些禮包羅萬象,從佛經到絹帛應有盡有。
接着,他還要表達大燕皇帝希望與西涼國永結同盟的期願。
最後,他要和西涼國談生意,包括引進他們優異的石漆提煉技術,寶石、兵器的鍛造工藝等等,同樣大燕也有不少西涼沒有的東西,大家可以互通有無,等價交換。
炎知道有一堆的繁瑣事情等着他去做,所以他必須養精蓄銳并且集中精神于公務上。
可是他連覺都睡不着,又怎麽養精蓄銳?
炎倍感喪氣地趴俯在床上,把臉悶進繡着金銀花的枕頭裏。在一片柔軟、透着熏香氣味的鵝絨枕裏,強迫自己寧神定心。
他必須在正午時露臉,所以趁着眼下還有點時間,趕緊歇會兒吧。
炎閉着眼,輕聲呢喃道:“一只水餃,兩只水餃……三只水餃……”
這是兒時皇兄教他的入夢口訣,當然皇兄是從景霆瑞那兒聽來的,皇兄說景霆瑞很神,念這個口訣真的能很快睡着,那時他還小,也跟着覺得景霆瑞很神,長大一些後才醒悟過來,那不是“睡覺”的諧音嗎?一直念着睡覺睡覺,所以才睡着了吧。
兄弟二人就這樣被景霆瑞給忽悠了,想來就生氣呢。
想起那些童年往事,炎的嘴角不覺露出笑意,繼續念道,“四只水餃……嗯?”
門外有動靜,應該是沈方宇又來了,大約是放心不下親王直到晌午還沒起床吧,才會三顧門前,但又擔心打擾親王殿下休息,就悶聲不出地守在門口。
真是辛苦他了。
炎想,這一路上最對不起的大約就是沈方宇了,單仿造禦筆公文這一條罪名就夠他受的。
等回大燕,定要好好犒賞他一下。
炎深深吸一口氣,繼續悶着腦袋數水餃:“五只水餃、六只水餃……十八只水餃……”
睡意漸濃,各種口味的水餃也漸行漸遠,炎驀地驚醒過來,“第幾只了?”
“三十七只了。”有人在枕邊替他答道。
“什麽?!”炎擡起臉,吃驚地看到烏斯曼支着肘撐着下颌,正笑眯眯地躺在床沿,看着他呢。
“你怎麽……”炎使勁地閉了閉幹澀的眼睛,以為自己累出幻覺了。沈方宇一直都守在門外,“無比嬌弱”的烏斯曼怎麽進得來。
“噓。”烏斯曼飛快地捂住炎的嘴巴,“外邊有人呢,驚動你的侍衛就不好了。”
感覺到烏斯曼溫暖的手心覆着自己的唇,這觸感如此真實,告訴他眼前的烏斯曼是真的。他當真大咧咧地闖進自己的卧房,還斜卧在自己身旁。
炎當即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一把拽下烏斯曼的手,低聲喝問道:“你是怎麽進來的?”
“天鵝宮的陽臺每一層都是上下錯開的,就像是一道道牆梯。”烏斯曼依然笑容滿面,還比劃道,“我讓霜牙帶着我,順着陽臺憑欄和窗子爬上來的。”
“什麽,霜牙也來了?”炎看向床下,霜牙四肢攤平地趴卧在地,它紅彤彤的舌頭拉扯在牙齒外,口水流了一灘,很顯然它已經累癱成一張豐厚的狼皮了。
雖然烏斯曼說爬陽臺就像走樓梯那樣的簡單,可從霜牙的樣子來看,根本不是那麽好爬的,而且這裏是半山腰,摔下去可不是鬧着玩的。
“炎炎,你別看它,它沒事的,歇歇就好。”烏斯曼撒嬌般地道,“你看我,我的手指都受傷了。”
炎看着烏斯曼伸出的右手食指,确實殷紅一片,連指甲都斷了,看起來是慘不忍睹。
“你的腦袋裏在想什麽呢!?”炎氣到腦仁疼,堂堂西涼國君竟然幹出爬陽臺,摸進別人卧房的事情!
這說出去不得笑掉別人的大牙,而且這好比偷會情郎一般的方式,定會讓他們傳出各種不堪入耳的緋聞。
“炎炎……”烏斯曼委屈巴巴地看着炎,“我想單獨見你,所以哪怕歷經萬難我也要……”
如今炎是親王身份,兩人相見必定呼啦啦一群人跟着,要單獨講話實在不方便。
“你給我閉嘴!”炎下床去拿清創藥,待他回來時,發現烏斯曼的手指竟奇跡般的好了,看上去一點傷都沒有。
“怎麽回事?”炎驚愕地捏住烏斯曼的食指,剛還一副“鮮血橫流”的凄慘模樣。
“是‘醉千層’。”烏斯曼笑眯眯地坦白道,“我怕你趕我出去,所以路過一處陽臺時,那裏有一盆‘醉千層’。它的花瓣碾碎後能流出血般的紅汁,塗抹在手上,乍看就跟受傷了似的……啊!疼疼!”
炎掐着烏斯曼的食指關節,面露微笑道:“塗什麽花汁啊,那麽麻煩。你要受傷裝可憐,我成全你就是,全幫你折了。”
“炎炎饒命……”烏斯曼疼得弓身求饒,這時,門外有響動,炎登時捂住烏斯曼的嘴,用眼神警告他別出聲。
沈方宇應該是在聽動靜,好随時敲門進來,伺候親王盥洗更衣。
在炎和烏斯曼安靜了須臾後,沈方宇離開門口,站到走廊上去了。
炎松了口氣,撤回手,手心裏還有烏斯曼的口水,他嫌棄地往烏斯曼那華麗的長袍上抹了兩下。
“我們都吻過好幾回了,你怎麽還嫌棄我啊……”烏斯曼小聲嘟哝。
“別扯淡,你到底來幹什麽?”炎不想再被烏斯曼耽誤時間了,都快正午了。
“我來這裏是覺得你應該有話要對我說。”烏斯曼坐直身子,看着炎。
“我沒話對你說。”炎皺起眉頭,幹脆地道,“你請回吧。”
“若真沒有的話,炎炎,你也不會輾轉難眠,”烏斯曼卻是一臉關切,“你明明已經很累了,卻還要數水餃入睡,而且你都沒察覺到我和霜牙的闖入,可見你有多心神不寧了。”
炎搖頭否認道,“我那是睡着了,才沒聽見動靜。”
“炎炎,不管什麽話,你都是可以和我說的。”烏斯曼态度誠懇,“看在我一路不顧顏面爬上來的份上,你就告訴我吧。”
“你倒知道這很丢人呀。”炎用力瞪烏斯曼一眼,然後用西涼語道,“烏斯曼,你給我仔細聽着,我不會嫁給你,不僅是你,我不會嫁給任何人。所以你就別費心思了,就算你半夜裏搞突襲,帶着一大波人趕來提親送禮,我也是不會答應的。”
“炎炎,”烏斯曼看着炎,溫柔一笑,“你知道我昨晚是來提親的?”
“那禮物、那陣仗看一眼就知道了。”炎依然擰着眉頭,“不管昨晚薩哈有沒有出來攪你的局,我的答案都是不行。”
炎擔心烏斯曼會因此而遷怒于薩哈,雖然嘴上說着不再饒恕他,但心裏依然留有餘地,不希望連薩哈都死了。
另外炎也覺得烏斯曼不會那麽快就處決薩哈的,畢竟是舊部,有可能将他關押起來再做打算。
“你這是在為他求情嗎?”烏斯曼笑了,“炎炎,你總是這麽地口硬心軟。”
“這是實事求是,我沒有替他求情。”炎固執道。
“你放心吧。”烏斯曼顯然看出炎的心思,微微一笑道,“我沒有處死他,也沒有關着他。”
“此話當真?”
“嗯。”烏斯曼微微颔首,“我放他走了。”
“走了?”炎愣了愣,“走去哪兒了?”
“我不知道。既然放他走了,自然也沒必要追問了。”烏斯曼柔聲說道,“炎炎,你也不用擔心他,天廣地闊總有他待的地方。”
炎有些意外,因為昨晚薩哈還哭着想要回到自己的身邊來恕罪,現在就幹脆地走掉了,或許是烏斯曼重重斥責了他吧。
“罷了,”炎不禁感嘆,“走了也好。”
至少薩哈開始過屬于他自己的日子,不再用在行走在陰謀詭計上。
“炎炎,我們談回正事吧。”烏斯曼拉回炎的注意力。
“哦,你說出使公文……”炎的腦袋裏立刻想到這事。
“不,是有關寶匣的。”
“寶匣?”炎的心思都在薩哈身上,怕他被烏斯曼一氣之下處死,都忘記這茬了。烏斯曼此刻一提起寶匣,他立刻高興地道,“你拿鑰匙來了?”
烏斯曼滿臉遺憾地搖搖頭。
“那是……沒有鑰匙?”
“鑰匙是有的,就在我禦書房的抽鬥裏放着呢。”
“那為何不拿來?”
“這……”烏斯曼面露難色,“之前在古墓中,又是刺客又是毒蛇的,我沒來得及和你解釋,就是……”
“別支支吾吾的,有話就快說!”炎快要怒了。
“這寶匣出土于臨澤古城,那就屬于西涼秘寶,外族人不得碰。”烏斯曼解釋道,“這是西涼的律法,哪怕我再喜歡你,也沒法為你改變律法。”
“你的意思是,這個寶匣我不能打開來看?”炎直接跳過喜歡二字,詢問道,“哪怕這寶匣裏面的內容也許記載着巫雀起源?”
“對,不管它裏面收藏着什麽,你都不能看,”烏斯曼點點頭,“而且原本類似古墓古城之類的地方,你也是不能進去的。”
“也是律法嗎?!”
“對。但你別急,先聽我細說,”烏斯曼道,“在西涼有許多被沙土掩埋的古城和古鎮,被樞密院挖掘并記載的就有五十七座;書上有記載但還沒來得及挖掘的近百座,那些沒有明确記載但可能存在古廟的地方也有百餘處,臨澤城只是其中之一,但凡是古城都是謝絕異國人探訪的。這在西涼律法上不但有明文規定,還有近千條與之相關的細則,所以你很難鑽律法上的漏洞。”
“等等,”炎用疲倦的腦袋消化着這個壞消息,“那我想要去古城裏探尋巫雀起源的話,也是不可能的?”
“嗯。”烏斯曼點頭,“統統都不可能。”
“那你還讓我把寶匣帶回來!”炎不爽極了。
“好像……不是我讓你帶回的……”烏斯曼極小聲地說,“是你拿到寶匣後就沒撒過手。”
“這……”炎臉紅了,他确實是沒放開過。
“那就沒辦法解決了嗎?”炎有些着急,“我還想寫信給皇兄,告訴他我在西涼發現這一神奇的寶匣……”
“炎炎,關于解決這難題的法子,我是告訴過你的,只是現在重提起來,未免顯得我心懷不軌……”
“你告訴過我?”炎一愣,“什麽時候?”
“就是……如果你成為西涼的王後……”烏斯曼掰着自己的指頭,試探般地道,“不管是什麽秘寶你都可以看,不管是古墓還是王宮禁地你都可以去,根本就沒有阻礙。”
烏斯曼說完這話,偷偷拿眼角瞄一下炎,發現他沒有生氣也沒有在瞪自己,而是陷入了深思。
烏斯曼有了信心,萬分熱情地看着炎,接着說道:“即便是飽覽群書的我,也從未在古書上見過巫雀族。想必要探究巫雀族起源,得花費上不少的財力和人力。若你找大燕皇帝尋求補給,一來路途遙遠,二來必定耽誤時間,但我就不一樣啊。你一旦成為西涼王後,我的人就是你的人,我的錢也就是你的錢,随便你怎麽花都沒問題……我這個人要什麽有什麽,但最不缺的還是錢。”
“烏斯曼,”炎忽然盯着烏斯曼的臉,“你又在算計我,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