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小雞肚腸
“烏斯曼!怎麽是你?!”巴塞爾猛地彈起身, 越過烏斯曼沖進牢裏, “你對丹爾曼殿下做了什麽?”
就在巴塞爾以為會看見滿身是血的丹爾曼殿下時, 卻發現牢裏空無一人。
“知道你要來,怎還會把他放在這裏。”烏斯曼冷冷一笑,“你的人都被菲拉斯抓得差不多了。你也是時候奮死一搏, 來救一救你的舊主了。”
“你……!”巴塞爾的臉變得蒼白且無力。這些天他過得生不如死,因為邬桑的口供他的身份被追查到, 他與丹爾曼殿下的那些舊部統統受到武衛營精兵的血腥圍捕。
在天鵝宮裏歌舞升平、歡聲笑語的時刻, 也是他和他的同伴們被武衛營追殺到無路可逃的時候。
在那血流成河的河灘上, 弟兄們為了讓他逃走,紛紛以身擋箭。烏斯曼這冷血的帝王, 一邊主持着迎接大燕親王的洗塵宴,另一邊卻在肅殺政敵。
而眼下,他更是連一線生機都未給他留下。
“就算救不到丹爾曼殿下,殺了你也是一樣!”巴塞爾飛身撲出。
“吼!”霜牙從黑暗的一角猛地撲出, 一口咬住巴塞爾的右腿,頓時血液四濺。
“啊啊啊!”巴塞爾的慘叫聲就像是在地獄掙紮的怨靈,凄厲而刺耳。
霜牙猛一甩頭,生生撕扯下巴塞爾的大腿, 扔到地上, 巴塞爾慘叫着向後跌倒,摔進監牢內。
但他仍掙紮着起身, 大有與烏斯曼同歸于盡的念頭。
“哐!”石門框內突然砸下一道精鐵栅欄,将他攔在了裏頭。
烏斯曼看也不看這喪家之犬, 轉身消失在黑暗中。
“你等着!我不會放過你的!烏斯曼!”巴塞爾瘋狂地大叫着,“以丹爾曼殿下的名義詛咒你,你會死無葬身之地!你一定會死得比我更慘!!”
巴塞爾吼到筋疲力盡,火折子快要滅了,他努力撐着牆,想要看看監牢內有沒有別的出路。
牢內很簡單,一張石床,一口枯井。
難道丹爾曼殿下已經……
巴塞爾拿着火折子小心地往井裏探看。井底既沒有屍首也沒有地下水,但井壁和井底十分潮濕,說明這裏在不久之前還蓄滿着水。
這口井難道通往外邊?巴塞爾的腿疼得厲害,血更是流得止不住,他再也支撐不住,摔倒在地,茍延殘喘。
火折子忽地滅了。
寂靜無聲的地下忽然響起各種詭異的聲響,像是有無數冤魂在絮語。巴塞爾抱起腦袋,想起死去的夥伴,想起那對他相視一笑的溫厚的丹爾曼殿下。
他沒想過他就這麽失敗了,忍辱負重、費勁千辛萬苦,結果就這麽輕易地敗了。被敵人關在陰森恐怖的地牢裏,既見不到殿下,也沒有了同伴。
巴塞爾痛苦至極,一直哀嚎着,哀嚎着……直到那聲音被無盡的黑暗吞沒,再也發不出半點聲響。
祭司塔,藏書庫。
一排排粗犷的古董木書架就像巨人的肋骨保護着祭司塔數千年來的智慧傳承。
無所不知,無所不曉,還能占蔔未來的祭司塔在西涼就像是活神仙一般的存在。
烏斯曼覺得世人都奉他為神女的承襲者,但真正把控民間風向的還是祭司塔。
是“神”還是“魔”只需要祭司塔的一句話,他的身份就能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這也是烏斯曼讨厭祭司塔的原因之一,他們的力量太強大也太神秘,什麽都知卻什麽也不說,想要撬開他們的“烏鴉嘴”比登天還難。
不過眼下,烏斯曼要撬的是他們收藏的古石碑拓本,一摞摞用布匹拓印下來的石碑文字被整理得很妥帖,還分為祭
司篇章、農耕篇章、節氣篇章等等。
烏斯曼正捧着一本祭司篇章,比對炎抄給他的古卷軸內容。古文字大多是圖畫一樣的符文,一個字有時候是由一幅或兩、三幅的圖畫組成,所以比對起來特別複雜。
“太陽……山……迎着……”烏斯曼仔細記下找到的詞組,夕陽的餘晖透過深嵌在石壁裏的老窗灑滿着古舊的桌面。
烏斯曼朝外望了一眼,書庫外是祭司塔為數不多的露天花園。
但那裏沒有花,風格古樸的花壇裏只生長着一些斑禿的綠草皮,很有可能還是野草,但已經是祭司塔裏較為罕見的綠色了。
“怎麽萎了?”興許是那抹綠真的很稀罕吧,所以見它那副茍延殘喘的樣子,烏斯曼不禁想,“這些鴉靈術士都在忙什麽,連這麽點綠地都照顧不上。”
烏斯曼收回視線想要繼續查找古文字時,他的眼前突然就浮現出一朵淡紫色的鳳仙花。
那朵花水靈靈的,連綠葉都跟翡翠雕就似的,透着一股仙氣,烏斯曼出神地望着漂浮在拓本上方的花朵,伸手去摘……
手變小了,不僅是手,烏斯曼的人也變小了,約莫六歲的樣子。
他抓着那朵好不容易才得來的鳳仙花,往母親所住的先知殿小步疾跑。
祭司塔裏沒有花,有的只是白色穹頂、灰色石壁以及黑色地板,像一位垂暮老朽,不愛那嬌豔的顏色。
這朵鳳仙花不知是那股風吹來的種子,飄落在烏斯曼所住的高塔外。接着就在窗子邊上的石頭縫裏紮了根。烏斯曼發現之後就天天去看,給它澆水,待花兒長成,冒着可能摔下塔的風險,小心翼翼地摘下來,不敢用力捏,手指輕輕攏着跑去找母親。
母親坐在那華麗的噴泉池畔,他看見了,正要笑着跑過去,忽然聽到皇兄的聲音:“母親……”
烏斯曼猛地停住腳,躲在噴泉後頭。
“母親,就算我求您了,把弟弟送走吧。”丹爾曼蜷縮着趴卧在母親的膝頭,委屈滿滿地道,“他太可怕了!送走他或者幹脆——殺了他!算我求您了!”
母親的臉上是什麽表情烏斯曼看不清,水花阻礙着他的視線,但他看的到母親的手,那戴着銀色烏鴉手鏈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慈愛地摸着皇兄的腦袋。
母親沒有回應皇兄,烏斯曼緊繃着的嘴角略略放松。
“丹爾曼,”就在這時,母親柔聲嘆道,“總有一日……會實現的。”
這聲音很輕,就像是母親對兒子說的悄悄話,卻也很重,直直捶向烏斯曼幼小的心裏,将他滿心的期待砸了個粉碎。
原以為只要向母親示好,母親就會明白他的心意。
鳳仙花掉在地上,他轉身離開時不小心踩到了一腳,脆弱的花瓣立刻變成一灘軟爛,再也拾不起了……
烏斯曼氤氲着眼,半伸着的手裏像捏着一朵花,但他的手裏并沒有東西,他不過是陷入一段過往的回憶罷了。
“砰咚!”
好大的一聲撞擊。
“哎喲喂!”菲拉斯哀叫着,揉着膝蓋從黑沉沉的書架間狼狽地爬出來。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書庫的燈還未來得及全部點上,菲拉斯一路摸着書架小心地走進來,還是被腳下的書堆絆了一個大馬趴。
“看見本王就這麽激動?”烏斯曼面無表情,“起身吧。”
“君上,瞧您說的,這兒太黑了!也只有您能在這麽黑的地方看清楚東西。”菲拉斯賠笑道,“宴會已經開始了,親王殿下也到了。臣下就知道您看書入了迷,才會到現在都沒現身。”
“走吧。”烏斯曼收拾了一下桌上的書,“不能讓炎炎久等。”
“久等倒不至于,親王殿下和明月公主聊得正歡呢。”菲拉斯笑着道,“要說這親王和公主還挺有夫妻相的,他們……”
烏斯曼眼底銀芒一閃,只聽得周圍的書架轟隆巨響,就跟被雷劈似的,竟然全都垮塌下來,揚起的萬年老塵可把兩人蓋了一頭一身。
“咳咳咳、這……”菲拉斯揚起那灰頭土臉的腦袋,戰戰兢兢地問,“怪我剛才摔的那一跤?”
“你完了。”烏斯曼不慌不忙地拍去頭發上的灰塵,“你毀了烏鴉們的書庫,他們可不會輕饒了你,肯定會狠狠詛咒你,讓你打一輩子光棍。”
“君上,您不能見死不救啊!”菲拉斯急忙道,“您要臣下做什麽都成,只要能逃過這一劫。”
“行啊。”烏斯曼點頭,“你在這裏說一百遍……”
“對不起?”
“誰要你說對不起。”烏斯曼斜睨他一眼道,“你就說,‘君上和親王很有夫妻相。’一百遍。說完了,本王親自替你向祭司塔求情。”
“君上,您怎麽連這種醋都要吃,會不會太小雞肚腸……哎!您別走啊!臣下說就是!說一千遍都行。”
“那就一千遍,順帶把這裏打掃幹淨了。”烏斯曼朝後揚揚手,幹脆利落地走了。
“哎喲,我這嘴!”菲拉斯都想自抽嘴巴子了,一百遍變成一千遍還得打掃這老書庫!
菲拉斯看了看這滿屋的狼藉,不禁撓頭:“我這一跤有這麽大力道麽?”
連靠牆的書架都垮了。
“君上和親王很有夫妻相……”菲拉斯倒不怕重複一千遍,但只怕念到一萬遍,親王殿下都是嫌棄君上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