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重立嗣子(上)
重立嗣子(上)
盡管李元璟的到來十分出人意料,崔玉臻還是慢慢的鎮定了下來。
李元璟是去年此時登基的,登基時因先帝大行,未設宮宴,新年的宮宴時,她恰巧感了風寒,抱病在家,而萬壽節的宮宴,因為父親卧病,她在家中侍疾,也就沒去,因此如今的她還沒有見過李元璟,自然不認識。
既然大家都沒有叫破身份,她就當他是攝政王帶來的高門公子便是,男女有別,她不必搭話。
攝政王一行人走得不快,到了前院的靈堂,先拈了香,對着景陽侯的棺木點了點,這才跟着劉氏進了後面一進院子。
平日裏劉氏也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侯門貴婦,稍走遠些就要坐車,可是今日情況不同尋常。攝政王行走不便都要走着進來,她這個當主人的,自然是要陪着。
好容易進了堂屋,她卻不敢真的歇一歇。因為尊卑有別,盡管方才王爺夫妻跟陛下只是上了一炷香,并沒有對着丈夫的棺木靈位施禮,她也覺得受寵若驚,很有些提心吊膽。雖說是親戚,可這親戚實在不是一般的人物。
這情形別人看不出什麽,崔玉臻卻心中明白,只覺得母親這般才是當家主母的樣子,以後真應該讓她立起來,省得被人架空,行動都要看人臉色。
把人請到正堂去,落座奉茶之後,劉氏再次謝過了李遵夫妻,礙于李元璟要隐瞞身份,便沒有多說,之後就有些冷場了。
崔玉臻垂手立在劉氏身後,半低着頭,卻能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她抿了抿唇,眼觀鼻鼻問心。
李遵正在打量她。
身為攝政王,又是皇帝生父,李遵身份高,從前跟景陽侯并沒什麽私交,若說是要給妻子這個體面,也只等午後再來便是,很不必這樣早就過來。原本他也确實是這麽打算的,是昨日傍晚收到了宮裏羅全傳來的消息才臨時改了主意。兒子這幾日和從前頗有些不同。他換掉了身邊的人,據說還過問了兩次景陽侯府的事情。
景陽侯府裏能有什麽值得他關心的呢?
他審視的視線落在崔玉臻身上。
這個丫頭倒是好顏色。
兒子大了,有心事了。
他想着讓這小子長進一點,好能擔得起這大周朝已經不再平穩的江山,難免嚴厲了些,那孩子卻是個懈怠的性子,偏又因着沒娘,竟受了張氏的蠱惑,處處與自己對着幹。他除了操心國事,便是頭疼這小子,倒是忽略了,這孩子已經到了娶親的年紀。
這崔家女看着倒是柔順知禮,家世雖是略差了些,卻也不是壞事,這大周朝不能再有第二個張氏那般的外戚了。
只是既這麽着,今日崔家選嗣子,他倒是要瞧一瞧才行。
他的心思越飄越遠,李元璟卻沒想那麽多。因為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劉氏不敢正眼看自己,正好方便了他。他貪婪的看着對面一身缟素的少女,看得眼眶都發熱了。
崔玉臻身量不算很高,有些單薄,他都能想得到,這一身寬松的孝袍之下,是纖細的腰肢和精致的肩背,還有……罷了,好歹是自己的老岳父新喪,他還是不要想了。李元璟便把視線凝注在崔玉臻的臉上。
吹彈可破的雪膚,整齊修長的黛眉,明媚清澈的杏眼,秀氣挺拔的鼻梁,厚薄合宜的櫻唇,無一不是他喜歡的摸樣。如今她尚且年少,還帶着幾分稚嫩,容貌不若她盛年時那般耀眼,又因為不施粉黛,更多了幾分清麗,是他上一世不曾見過的美。
他一直知道自己的妻子貌美,那張氏老妖婆不還拿這個攻擊過她嗎?說什麽“容貌妖冶、不若貴妃端莊清華”,呸!都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
可嘆他當初竟真的因為這些酸話冷落她許久。
幸好,如今一切都不算晚。
攝政王不發話,侯府裏辦喪事,不是閑話家常的時候,小劉氏和姐姐略說了幾句也沒什麽可說的了,廳堂裏陷入了令人尴尬不安的沉默。
好在很快就有下人來報,家裏的幾位老爺和族人都到了。劉氏悄悄松了口氣,她現在覺得去應對這些滿懷算計的夫家人也不是那麽令人發愁的事了。
景陽侯府已經分家,老景陽侯去世的時候就已經把身為庶子的三房四房分了出去,不過分給他們的宅子都在這一條街上,就連在京城的族人們也大部分住在附近,因此這條命為“寶福巷”的長街都被戲稱為“景陽街”。既是住得不遠,這些人來得也就不晚。
誰讓這是牽動幾房人家切身利益的大事呢。
景陽侯無子,要想傳承爵位,勢必要從族中過繼子嗣。當初景陽侯當着族長六叔公的面親口承諾,他若四十無子,則必從族中過繼,可是景陽侯沒活到四十就死了,現在就得趕緊定下嗣子,不然難道要讓玉臻那個女娃娃摔盆捧靈嗎?定在景陽侯死後第三日,就是為了讓在外頭的子孫盡量趕回來,當然,走得更遠、兩三天趕不回來的也就只能說沒那個命了。
這幾日不是沒有女眷想來接觸劉氏母女,可是都被劉氏以“傷心過度、女兒卧病”的話給擋了回去,誰也沒跟她說上話,也只好等今日各顯神通罷。
一行人各懷心思,誰也不想讓別人先來露臉,最後在大門口處扯着皮一起進來,卻不想府裏坐着攝政王這尊大佛。
衆人驚駭之餘,終于想起來,劉氏出身伯府,有個做了攝政王妃的妹子,并不是能讓他們随意拿捏的普通婦人。
崔玉臻瞧着那一群叔伯給攝政王下跪施禮的樣子,沒錯過他們的表情變化,心中冷笑。
外祖父去世得早,大舅又迷上了修道,一年倒有半年都住在京郊的道觀裏,母親因為膝下無子,父親身子又不好,對族人的态度并不強硬,倒把他們的心都養大了,只怕十個人裏有八個都打着自家爵位的主意還不把母親放在眼裏呢。如今這般,就算是狐假虎威,那也給他們提個醒,母親也不是好欺負的。
“諸位不必多禮,本王今日是親戚,不會摻和府上的家務事,你等議事便好。”攝政王端起了茶盞,真的低頭喝起茶來。
在場之人卻不敢造次,說話也客氣起來。
“六叔,今日這事,您老人家主持吧。”劉氏用手帕抹了抹眼睛,向一側坐着的族長屈膝行了個福禮,“夫君去了,我們也該有個子嗣才是。”
不僅是六叔公,在場的所有人都有些意外,沒想到這位素來并不算精明強勢的婦人毫不避諱的直入主題。這樣一來,原本是衆人施壓讓她接下一個人選,現在變成了她給自己挑選嗣子,似乎沒什麽區別,她卻化被動為主動了。
是背後有人撐腰,還是這些年她都不曾露出真面目?
衆人心中驚疑不定,崔玉臻卻稍稍放下心來。自己說的話,母親都聽進去了,這就好。
六叔公是族長,也是見過些風浪的,很快就調整好了神情,語氣溫和的問道:“子嗣傳承是大事,族裏‘玉’字輩的後生也有不少,侄媳婦,你可有什麽要求啊?”
崔玉臻心中微哼。她清楚的記得,前世的這個時候,他們可沒這麽問過,而是一來就把幾個後生叫了上來,讓母親挑選,母親從中挑了一個最有出息的,就是崔玉慶。後來她也想明白了,哪裏是讓母親挑呢,不過是故意拿幾個歪瓜裂棗當陪襯罷了,人選只怕是早就定好了。今日這般,大約是看在攝政王的份上。
劉氏又用絲帕擦了擦眼角,便按照崔玉臻囑咐的,對六叔公道:“您老人家既然問,我就說了。既是過繼,日後就是我跟夫君的子嗣了,故此我想着,家中獨子的就不要了,總不好斷了叔伯家的子嗣。”
六叔公點點頭:“是這個理。”
“庶子不要。”劉氏繼續道,“只有一個嫡子的也不要。總不能我搶了人家的嫡子,讓兄弟們家裏以庶充嫡。”
六叔公眉間的皺紋更深了。
他沒有馬上說話,下首坐着的人們就不大平靜了。
“再就是,夫君去了,我也不年輕了,要個子嗣不光是為了給夫君料理身後事,也是要支應門庭的,年紀太小的我也沒有精力撫養,就,十五以上吧?您看如何?”劉氏慢條斯理的把女兒之前說的話說了一遍。
六叔公撫着胡子道:“你所慮的也有理,只是這樣一來,人選就極少了。”
他是族長,年輕時也做過五品官,兩個兒子都是官身,孫兒們也都進學,并沒想着要得這個巧宗,自家倒是無所謂。不過想到這幾日聽說的事情和旁人的請托,他默默嘆氣,有些人只怕是難以如願了。
崔玉臻勾起了唇角。“唯一嫡子”這一條就是她為崔玉慶而設的,他的父親有五個兒子,卻只有他一個是嫡出,當初選他,除了他本身頗有幾分才名之外,母親也很看重他們那一房子嗣繁盛這一點。現在麽,他連走到母親面前被挑選的資格都沒有,這侯爵,再不會與他有半分幹系,看他如何弄權禍國?
“這……”率先發話的是崔玉臻的三叔,“大嫂,孩子小些不是和您情分更深嗎?支應門庭也未必靠孩子,兄弟們都會幫襯的!”
劉氏搖頭:“這卻不是三天兩日的事情,如何能一直攪擾叔伯妯娌們?我們自家的事還須得自家人來做才是。”
“姐姐還是這樣一個不肯麻煩旁人的性子。”小劉氏忽然“低聲”說。
今天前來商議此事的都是各房的老爺們,在場的女子只有劉氏母女和小劉氏。前者是事主,後者則是占着娘家人的位置,又地位高,倒也無人非議。
攝政王方才說了不摻和,崔家衆人自然是要搏上一搏的,沒想到劉氏開出了一堆的條件,攝政王妃又開了口,一時就有些猶豫。崔三叔說出了大家的心裏話,可是沒人出來幫腔。
劉氏把要說的話說完了,便不再開口,等着族裏把篩選出來的名單拿出來。
“他們會按您說的選的。這幾條要求合情合理,他們沒有理由拒絕。”她想着方才女兒篤定的話語,心中半是驕傲半是心酸,她的女兒是真的長大了。
六叔公也是個妙人,思量片刻後,讓人取來筆墨,從懷裏掏出張紙來,開始劃掉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