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重立嗣子(下)

重立嗣子(下)

很快,六叔公就搖着頭道:“侄媳婦是個厚道人,處處替旁人周全,只是這樣一來,你就沒幾個人選了。”

劉氏今日先受了女兒的提醒,後又有妹妹撐腰,一鼓作氣占了先機,這會兒心中也不覺得忐忑,聞言并沒有客氣,而是大大方方的接話:“旁人家生養一個兒子到這麽大,其中多少辛苦,就這麽白白給了我,往後便沒了關系,這是我占了便宜,自然不能行那輕浮狂妄之舉,合族裏挑孩子。只要孩子多的人家舍我一個,我就心滿意足了。”

若不是場合不對,崔玉臻真要好生贊一贊母親,這話說得,叫人挑不出毛病。

六叔公挑了挑眉毛,不知道劉氏是真的這般厚道,還是早有什麽算計,不過這都不關他的事,有攝政王夫妻在,今日這事自然是劉氏說要誰就是誰了:“侄媳婦,你看看,就這幾個,不若就叫來你看看?”

崔家在京城的族人不少,雖說不是所有人家都願意為了爵位斷了骨肉親情,可是多數人還是想要給自家的兒孫争上一争的,所以六叔公手裏的名單頗長,不過現在被勾畫得沒剩下幾個名字了。

崔玉臻便上前幾步,親手從六叔公手裏接了名單來,送到母親手裏。

劉氏接了過來,粗粗看了一遍,便道:“這幾個大侄子就算了吧,雖說是侄兒,可年紀與我仿佛,甚至還有比我還大些的,成了我兒自然要時常相見,我一個寡居之人,再是有禮法,也須得避嫌。”

歲數小了不要,大了也不要,毛病恁多!有不少人心裏這樣想,可劉氏今日倒像是開了竅一般,每句話都出自禮法、情分,竟讓人反駁不得。

攝政王雖不會摻和這等小事,可因為要考察崔氏,便也聽了幾句,只覺得這位大姨姐并不像妻子所說的那麽懦弱,但他相信妻子不會看錯自己的同胞姐姐,那麽——他的眼風掠過劉氏身邊的少女,大約是有人給她拿了主意吧。

李元璟前世時對這個岳母也不甚熟悉,倒沒覺得有什麽違和,他只是看着崔玉臻走動的身影,心裏想着她可真是動靜皆宜,怎麽看都好看。

說到這裏,六叔公心中有了幾分猜測,便問道:“侄媳婦思慮得周全,你屬意哪一個孩子?”

劉氏也無力再扯皮了,便指着名單一處道:“六叔,我覺得三叔家的孫兒玉信倒是合适,不知能不能讓我看看?”

“唔,三堂兄,信哥兒可來了啊?”六叔公方才就猜到劉氏相中了這孩子,聞言也不驚訝,扭頭去問正主。

真要論起來,三叔公是玉臻祖父的嫡親弟弟,除了玉臻的三叔四叔之外,也就是他們這一房跟玉臻這一房最親近了,能被劉氏選中,其他幾房人倒也無話可說。只是三叔公可是有好幾個嫡出的孫子呢。

三叔公的老臉上帶着幾分笑意,點頭道:“來了,在外頭院裏候着呢。老二,你去把信哥兒叫進來。”

“父親!平哥兒和巒哥兒也是嫡出,弟妹既選中了咱們,不妨叫他們都進來。”他的次子雖然站了起來,卻有幾分糾結。

三叔公一瞪眼睛:“快去!”

劉氏都點了名字,衆人知道,今日這個侯爵說不得就要落在那個小可憐崔玉信頭上了,不是沒有人不滿,可是劉氏那幾個條件擺在那,誰也說不出“只要有爵位,我寧願沒有嫡子”這種話來,便是心裏真的做此想法,也說不得。

很快就有三個少年走了進來,在堂中對着一衆長輩團團施禮,最後跪倒在劉氏面前,口稱“嬸娘”,哦,不對,兩個年紀小些的是這麽稱呼的,最邊上的那個卻是稱呼劉氏“夫人”。

崔玉臻站在劉氏身後,居高臨下的看着這幾個人。她雖然知道崔玉信的事,卻沒怎麽見過他,只是從衣着、神色和言語中看得出來,最邊上的那個就是他。

劉氏說的是見崔玉信一個,可崔二爺出去叫來了三個兒子,立刻有人輕聲嗤笑議論起來——左右是輪不到自家了,還不能瞧個樂子?三叔公的臉色就不好看了,可是礙着大庭廣衆的,只好狠狠的瞪了兒子一眼。

崔二爺低着頭,只當看不見。

劉氏和崔玉信的生母從前關系不錯,可也沒有特別照拂過他,畢竟他自有祖父、父親,也輪不到她一個隔房的嬸娘關心,這兩年崔玉信大了,時常出府跑商,她就更是有幾年沒見過這孩子了。

不過她也是一眼就認出了人。那兩個孩子年紀雖小,卻養得白嫩結實,個子幾乎要和他這個大幾歲的兄長一般高,而跪在離自己最遠的那一側的玉信就顯得很有些粗糙,手指幹燥,隐隐有裂口傷疤,臉色也黑些,帶着風霜,衣裳雖是錦衣,卻樣式尋常,腰間也只挂了一個青布的荷包,似乎都是外頭成衣鋪子裏買來的,遠比不上另外兩人身上的精致。

想起女兒分析的話,劉氏心裏嘆息,嘴上卻問:“信哥兒,你如今在做什麽呢?”

崔玉信當然知道今天是做什麽的,被選中也沒有什麽得意,而是老老實實的回答:“回夫人,我母親的嫁妝中有幾處鋪子,我接手以後又做了些擴充,另外開了兩間商行,兩處酒樓,日常就是打理這些生意。”

李元璟敏銳的發現,崔玉臻的嘴角露出了幾分笑意。

他頓時覺得背後的汗毛都立了起來。

他再不關心岳家,卻也知道崔玉臻的嗣兄是崔玉慶,那可是他瞎了眼依仗了多年的奸佞!方才他除了在看媳婦,就是在想着怎麽能給她換個嗣兄,沒想到岳母真的沒選那崔玉慶,正納悶呢,原來是這樣!

眼前的少女,不是和自己素不相識的崔家女,而是和自己相伴二十年的皇後!

他的皇後也回來了!

這可如何是好?

她也曾對自己一片真心,不過那時候自己被張氏女哄騙,并不曾把她放在心上,她甘願做自己的刀,替自己鏟除了攔路之人,讓自己親政。可是後來呢,自己沒用,把那麽大個天下扔給她一個弱女子去扛,她教養兒女、執掌內廷,還要籌謀國事,一根蠟燭兩頭燃,心力交瘁,哪還有什麽旁的心思!更別說,她操勞半生,落得個“後宮幹政”的罵名,和自己一起赴死,還害了她愛逾性命的一雙兒女。

重來一次,她還會進宮嗎?她還願意嫁給自己嗎?

她雖沒說過,可他知道,她對自己有怨。臨死之前,他那樣眼巴巴的看着她,卻沒換來她一絲眼風。

李元璟臉上再無一分喜色,只留下滿嘴苦澀。

他甚至不敢再看她。

崔玉臻并不知道他的這番心事,而是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了面前的對話上。

劉氏已經知道崔玉信沒有功名,現在在行商,聞言并不驚訝,而是繼續問:“我若收你為子,你可願意?”

崔玉信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不知夫人能否許我繼續供奉母親?”

劉氏噎了一下,不知道該不該允許。按道理說,過繼過來了,自己才是這孩子的母親,他原本的父母就不能再認了,他還要供奉生母,不合禮法,也讓她心裏膈應,可是這孩子也是一片孝心,若是歡天喜地的答應了,把生養之恩都抛之腦後,那樣沒有良心的孩子她又不敢要。

“大哥是個孝子呢。”崔玉臻輕聲道,“做了娘的兒子,以後定然也會孝敬您的。”

劉氏聽見了,略想了想,就道:“好孩子,起來吧,往後你就在自己的院子裏供奉便是。禮法雖大,總也不外乎人情,你娘生養你一場不容易,我也不是那等刻薄之人。”

崔玉信恭恭敬敬的給劉氏磕了個頭才站起來。

地上還跪着兩個呢,這就有些尴尬了。

崔玉臻回頭接過阿薔手裏的托盤,遞到劉氏面前,小聲道:“娘,這是您之前吩咐下來的表禮。”

“我何時……”劉氏很快咽下了話頭,從托盤裏拿起兩塊玉牌,讓崔玉信的兩個弟弟起來,“叫你們跟着跑來一趟,辛苦了,拿着玩吧。”

這一幕落在衆人眼中,自然是怎麽想的都有。

李遵的神色從漫不經心變得認真了不少。

過繼的這一幕他可不陌生,李元璟跟這個崔玉信一樣,都是原配嫡子被過繼出去,都沒了生母,又都有了繼母和繼母所生的嫡親兄弟,不過崔家這個孩子顯然是處境不大好,可自己府上,小劉氏并沒有虧待過李元璟啊,想來後娘終歸比不上親娘吧。

那孩子心裏也苦。

崔家的這個小丫頭倒是個心明眼亮的,小小年紀竟能滴水不漏,真是個好人選。

這廂,三叔公把尴尬不已的兩個小孫子叫到了自己身邊,這才問六叔公:“這就要改族譜嗎?”

六叔公點頭:“侄媳婦,你要是決定了,我這就帶你們開祠堂改族譜,大侄的大事還急等着呢。”

“有勞六叔了。”劉氏起身,屈了屈膝,又道:“今日不合辦酒席,家裏備下了茶點和素齋,各位叔伯侄兒們辛苦,便留下用飯吧。”

說完,她回頭去看女兒。

崔玉臻便道:“母親和大哥自去,我會料理好這裏。”

劉氏面露欣慰之色,拍拍她的手,這才朝攝政王夫妻這邊走過來,叫崔玉信也見過姨母、姨父。

崔玉信略有些拘謹,但是禮數上并沒有錯誤,又因為不知道身份,便跟李元璟作揖,行了一個平輩的禮。

李元璟随意點了點頭,一幅心緒不寧的樣子,引得攝政王有幾分驚訝。

他這是又不中意崔家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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