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被困陣中02

第十二章 被困陣中02

“我沒吃過……”最終,斬蒼只能這樣回答,手指垂在身側,有些顫抖,似在克制,“但是,如若……”

“如若我得罪了你,你就會把我吃了,是吧?”櫻招很自然地搶過他的話,“可我向來就不太會看人臉色,一張嘴也不知道哪裏就會惹怒你,與其提心吊膽,倒不如你現在就把我吃了!”

她在以退為進,因為她看得明白,這個魔尊,嘴比心腸要硬。不然也不會先吓唬她,再三番五次地放過她。

說是他在逗貓逗兔子也好,總之她現在還算安全。她就不信他真的敢——

一道陰影覆在她面上,是斬蒼俯首湊過來,鼻尖擦過她的面頰。

溫熱的吐息沒有在她的臉上停留,而是直接襲向她的脖頸,她眨了眨眼,坐在榻上忘記了動作。腳趾在羅襪中蜷起,似乎連腳底板都嘗到了男子一瞬間爆發的攻擊性。

他真的敢!

不停眨動的睫毛掃在逼近面頰的柔軟布料上,發不出任何聲音。她的耳朵只聽得到斬蒼的呼吸漸漸變沉,即使他根本就沒碰到她,只是将鼻尖懸在她的脖頸上,挨着她垂下的發絲。

“現在就吃……”他不緊不慢地伸手将她鋪在背後的發絲撥開,讓月光灑在她那截白白的後頸上,然後輕輕地握住,像握住一朵易碎的花,“你知道你自己究竟在說什麽嗎?”他退開了一點,用拇指與食指托住她的後腦勺迫使她擡頭看向他,“你不想出去了是嗎?”

她身上那股香甜的味道令他有些無法自控,這種太過陌生的感覺,他一時分不清這到底是殺意還是別的什麽,明明他很少會有這般心煩意亂的時刻。

這個女修士臉上的神情也不似前幾日一般嬌憨中透着堅定,而是呈現出罕見的迷茫。精巧的耳郭薄薄的,透着些光,像琉璃一樣,仿佛一碰就要碎。

好奇的手指未經過大腦的允許擅自撥弄了一下她的耳垂。

櫻招突然屏住了呼吸。

他是不小心碰到的還是故意的?魔族在吃人之前都這般柔情嗎?

她愣神得厲害,練就的一身本能在此刻完全無法發揮,不能進也不能退。有些倉皇的指尖一時去抵他的胸膛,一時去揪他的衣襟,上上下下……

Advertisement

他的呼吸更加紊亂。

“我……”她看着他的雙眼,突然想起來自己在魔域偏遠地方見到的一些畫面。雖然她沒嘗試過那種事,但她畢竟走過這麽多路,也知道這種氣氛其實跟吃人毫無關系,反而……反而像是男女之間要發生些什麽。

如果必定要發生些什麽,和這種品相的男子,想來她好像也挺賺。

手心觸及的地方手感極佳,隔着衣物也能想象得到他有着一副很極品的身材。魔族本身就天賦異禀,這魔尊這麽高,似乎哪裏都很完美的樣子。

當然她也沒試過,試一下……沒事吧?畢竟萬一他沒那個意思,下一刻真要殺她,那她也是揩過魔王的油的人。

櫻招的手動了動,這下有些愣神的人換成了斬蒼。

她看到他的眼中似有月光在明滅閃爍,連呼吸都要斷掉了。一張生人勿進的臉,偏偏長了一雙适合親吻的嘴唇,像一張弓,中間還墜着一顆唇珠。

“你說的吃人,是指什麽呀?”櫻招問得直接,“是真的吞吃入腹還是指雨驟雲馳啊?”

她沒有意識到這兩種說法在這種氣氛下并沒有什麽區別,只是很明顯地感覺到托住她後腦勺的手顫抖了一下。

而她的手突然被一只大掌用力摁住,她再也動彈不得。

好可惜。

不過他的手真好看啊,膚色比她黑一點,修長又有力,此時因為用力将她摁住,手背上暴起幾根青筋,看得人有些眼熱。

“你在做什麽?”

斬蒼冷着一張臉,真心地對她的行為感到疑惑。他在威脅她,要吃了她,結果她以為他想對她做那檔子事嗎?

簡直荒唐!

“我……”

被這樣抓包,櫻招也有些難為情,難道他沒那個意思?

“我就是害怕,想抓點東西,你別誤會……”

這樣蹩腳的解釋,她說着也有些心虛。她想抓點東西,就沖着魔尊的腹肌……天啦她到底在說些什麽?

好在斬蒼并沒有針對她這句話說出什麽令她難堪的話,他只是沖着她露出一副見了鬼的表情,然後就這樣放開了她,一句話也沒說,便徑直走向了屏風之後的床榻。

就是走路的姿勢有些奇怪。

櫻招坐在原地平複了一會兒呼吸,才扯過被子一頭鑽進去,又拱了拱身子露出半張臉,将腦袋磕在枕頭上,望着窗外那輪銀白的月亮發呆。

夜風吹拂進來,将她的心都要吹鼓了。

她以為自己會睡不着,結果沒多時便睡意纏身,昏睡了過去。

真正睡不着的是斬蒼。

他躺在床上,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

他知道大部分魔族是什麽德行,這是他們的天性使然,但他以為他和他們是不一樣的——至少從來歷上來說,他絕不該有此等困擾。

窗邊的女修士心大得很,不一會兒就睡得不省人事。

只是空氣中仍舊飄蕩着她的味道。

明日不能讓她睡這間屋子了。

櫻招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

房內空蕩蕩的,宿在屏風內的魔尊已經不見蹤影。

她從榻上爬起來,趴在窗棂上往外探出腦袋,四處張望了一番,才看到自己如今正置身于一座院落。這座小院坐落在大山裏,用一圈木栅欄圍着,假山流水皆沒有,質樸得奇怪。

別說配不上斬蒼魔尊的身份,就連中土最窮的仙門,在開辟洞府時都比這個院子要講究。

不過,這陣眼處天氣是真不錯,豔杏桃夭、花蔭滿庭,比前幾日那恐怖的十個太陽天,對櫻招來說已經是如墜仙境了。

早已出了房門的魔尊原本悠哉游哉地在院子裏亂晃,不妨對上櫻招的眼神,他感到有些許不自在,木着一張臉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又很快移開,權當打過招呼。

昨天夜裏那場烏龍倒沒給櫻招留下什麽陰影,畢竟她在情窦初開的年紀也算是讓蒼梧山各位師兄弟們聞之色變的人物。今日逗一逗這個,明日撩一撩那個,就想多勾一點好看的少年郎當她的免費陪練。

雖然他們後來一個個被她揍怕之後見到她就想跑,但好歹她也算是經驗豐富。

昨晚上那點小事,無足挂齒。

她看着斬蒼的側臉大聲問道:“斬蒼!我能出房間嗎?我的活動範圍是哪些地方?”

被大聲叫到名字的魔尊經過一晚上與她不太愉快的相處後,已經習慣了她的沒禮貌,于是他被迫當了一回主人,對着不受歡迎的客人說道:“院子裏你都能走動,但是不要出院門。”

他所指的院門是被籬笆圍住的一扇小小木門,看着已經有些年頭了。

或許院子外有什麽是她不能知道的,櫻招明白:“我知道了,你放心,我絕對不會靠近那扇門三尺以內。”

那便沒什麽好介紹的了。

斬蒼點點頭,挪步走開,打算去摘下花草做顏料。

櫻招拎着鞋直接從窗戶裏翻出來,跑到院子裏觀賞了一番。

果然很質樸,屋舍僅有三間,正堂、卧房和堆放雜物竈臺的柴房。她看着卧房的方向,湊到他身旁問他:“只有一間卧房是嗎?”

“是,所以你今後不能——”

“那今後便還是我睡榻,你睡床吧!”櫻招很大方地做好了安排,“那榻太短了,塞不下你的腿。”

斬蒼一時無言,平靜了一會兒說道:“随你。”

“有可以泡澡的地方嗎?”

睡了一夜,櫻招已經迅速調整了過來。來魔域之後,她一直都宿在野外,未曾好好休整過。雖然施了術法清潔,但她總覺得不大舒服,想紮進水裏泡一泡才好。

既然困在這裏已成定局,那不如讓自己過得舒服一點。

女子想要泡澡似乎的确是合理的訴求,算了,斬蒼想,滿足她也無妨。給她找點事情做,免得她老是過來煩他。

櫻招沒想到這地方還真有活泉,位于在屋舍背面,穿過一道狹長竹林就到了。

清涼的水汽撲到面頰上,她轉過頭感謝道:“謝謝你,斬蒼,等我拿到刑天回中土了,你盡可以過來找我,我一定好好盡地主之誼。”

她話說得讨巧,一時在暗示她還是要等那柄神劍,一時又暗示他一定要帶她出去,并且還得放她回師門。自以為一肚子心眼,實際上一眼就能看穿。

斬蒼不欲與她兜圈子,直說道:“不必,我不會去找你。”

話說得不留情面,櫻招卻真心實意地笑了——他應承了她最在乎的那件事,他會帶她出去,讓她回到中土。

“對了,”她突然想起來,“你是不是不知道我的名字?”在他說出拒絕的話之前,她湊近一步,仰着腦袋說道,“我叫櫻招,是蒼梧山岚光仙姑座下弟子。我說真的,你以後若是來中土,一定要來蒼梧山找我。”

清脆又理所當然的聲音,是個樂觀又豁達,與他完全不一樣的人。

綠雲一般的山泉将她的臉印襯得白皙而柔嫩,斬蒼收回目光,再次覺得她真是麻煩。

為什麽要把名字告訴他。

他一點都不想了解她。

櫻招。

這位來自蒼梧山的櫻招姑娘的确如她所保證的那樣,對不能探究的事情保持着極低的好奇心。每日除了在院子裏練劍修行,就是躺在樹下發呆睡覺,用各種刀具雕刻一些小玩意兒。

斬蒼與她正相反,明明是個擅長打打殺殺的魔尊,卻喜歡窩在卧房裏畫畫。他摘了好些五顏六色的花草,曬幹之後磨成粉,灌在瓶子裏當顏料,熟練得像是做過很多遍一樣。

也不知道他在當上魔尊之前,究竟有什麽過往。

櫻招雖然心裏好奇,但也知道這是她不能探究的秘密,正如院子裏的那扇有些年頭的小門,她不打算靠近半分一樣,對于斬蒼的過往與來歷,她亦不會多問半句。

但她還是喜歡看他。

說來也奇怪,仙門當中那麽多好看的弟子,她連看幾天就覺得不過如此,但或許是這位魔尊長得實在是無懈可擊,反正她越看越覺得移不開眼。

第一次看到斬蒼像模像樣地鋪開一張紙,在案上擺上一排丹青,提筆作畫時,她表現得很是驚訝。趴在窗口看了觀察了他好久,才問道:“你在畫什麽?”

“畫山畫水畫鳥畫魚。”斬蒼頭也沒擡,在紙上唰唰落筆。

“能畫人嗎?”

“不畫。”

“噢。”

她原本還想問他能不能畫一畫她。

“你畫過人嗎?”她又問。

支開的窗棂框住粼粼日光,院子裏一眼望去是深深淺淺的綠。礙眼的女修士将腦袋伸進來,發梢被風吹動,滑過肩頭,帶來一絲令他焦躁的香。

斬蒼提筆的手頓了頓,表情卻紋絲不動:“沒有。”

說不出什麽原因,他下意識說了謊。他畫過一次人的,僅有的一次,就在不久之前。

櫻招逃走的當夜,他着人提審, 卻發現她早已通過替身符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了都城。說不上震怒,只是她的确形跡可疑,引他出手說不定有什麽別的目的。再聯想起黑齒谷外聚集的修士,他才明白過來,她是想入谷。

以前不是沒有發生過這種事,魔族中人對這片虛無之地的興趣比這些修士們更大,手段更為層出不窮。但他一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因為繞過那幾頭看似兇惡的赤炎獸,才真正是踏上死路。有去無回的魔族多了,那裏便成了窮兇極惡之地,再無人敢輕易靠近。

那女修既然如此膽大包天,那便讓她去送死好了,原本他也無須在意。可萬一她要是活着出來了呢?他的秘密,只有在死人嘴裏才保險。還是将她捉回來審個清楚吧,魔尊的威嚴不容挑戰,抓她以儆效尤,以免今後那些中土修士們有樣學樣,隔三岔五在他面前鬧一回,就當是順道救她一命了。

留影石珍貴,邊陲地區更是稀少,若想全魔域抓捕,自然需要通緝告示。

照着留影石來畫,神韻、五官明明也就是差之毫厘的事,可那天夜裏接連換了三個畫師,畫出來的畫像斬蒼都覺得不滿意。無奈之下,他只好屏退左右,親自動筆,将櫻招的模樣畫出來。

悠游在畫布中的時間令他有些沉迷,那夜,他畫完之後,還獨自在殿中欣賞了一番自己的畫工。

第一次畫人物便貢獻給了這麽個女囚犯,說來實在難以啓齒,因此他選擇了隐瞞。但窗外的櫻招得到他否定的答案後,不知怎的,顯得有些高興。

她“噌”的一下從窗口翻進來,隔着數尺的距離默默地看着他提起畫筆,沾上青綠色的礦物顏料,在紙上一筆刷過,然後耐心勾勒線條。

還挺像模像樣的。

櫻招惦記着他的威脅,按捺住好奇心,很懂進退地沒過去打攪他,而是轉過身自顧自地坐在榻旁邊整理她的物品。

她在清點自己的乾坤袋。

符紙和丹藥已經用得差不多了,奇奇怪怪的法器現下也派不上用場,有用的吞雲戒在這魔尊手上,指望他還回來肯定不可能。

倒是還有幾個木雕傀儡,原本帶身邊伺候她起居的,現下離刑天出世還有一段時日,可以将其改造成對戰傀儡,每日活動一下筋骨,免得困在這裏無聊。

除此之外,就是一些衣裙和口脂,還有一張她從客棧門口揭下來的通緝告示。

窸窸窣窣的聲響令斬蒼不由得偏過頭看向她,卻沒想到她竟拿着那張畫着她畫像的通緝令,頗為煩惱地站在窗邊比畫,似乎在尋找合适的位置貼上去。

這中土修士的腦袋裏面不知道裝了些什麽,斬蒼極為無語地看了她許久,終于忍不住問道:“你在幹什麽?”

“啊,吓我一跳。”櫻招雙肩顫了顫,回過頭來看他,雙眸像盛滿了日光,神态卻如同她手裏的那張通緝令一般,憨憨傻傻。她對上他的視線,随意道:“我就是想找個地方貼着,時刻提醒我自己,以後行事不要太魯莽,免得自己喪命事小,連累師門事大。”

總感覺,有些指桑罵槐。要取她性命之人,以及傷害她師門之人,不都是他?

斬蒼皺了皺眉頭,還未來得及開口,又聽見她道:“而且你不覺得,這畫得還挺好看的嗎?”

“畫得好看還是你挺好看?”他搭了一句話。

這話問得……

櫻招莫名其妙羞澀起來,一句“當然是我好看”卡在喉嚨,扭扭捏捏說不出來。

斬蒼這下明白了,她方才就是在變相誇她自己。

瞧見他看雜耍似的神情,她趕緊找補:“沒有沒有!我是真心覺得這位畫師技藝高超!若是魔尊大人能替我引薦引薦,我會非常感激。”

“引薦?”斬蒼的表情變得有些奇怪。

而櫻招在這當口終于想起來自己階下囚的身份,于是趕緊擺擺手,将話題轉移:“不方便就算了!對了!我将告示貼你房間,你沒意見吧?我離開的時候會帶走的。”

被她征求意見的魔尊将視線收回來,慢吞吞地換了一支畫筆。

沉默片刻後,他說:“随你 。”

終于,櫻招找到一塊睜眼就能看到的位置,施了一道術法将通緝告示貼上牆,又在口中默念了一句咒語,使它從此風霜不侵、水火不懼。

一系列動作做完,她才小心翼翼地挪到斬蒼桌邊,看着他一點一點将遠近山巒勾勒得煙波浩渺,不由得在原地看得有些出神。

直到察覺他一眼掃過來,她才如夢初醒一般蹦得老遠,扔下一句:

“我沒好奇,也沒瞎打聽啊!”

接着頭也不回地翻出了窗戶。

被困陣中,對于斬蒼來說,并未覺得十分困擾。他很多年未曾回到過黑齒谷,這次意外進來,權當是故地重游了。

只是這一次多了一個不速之客。

雖然是他自己救下的。

他在幼年時期也曾随手救下過誤闖此地的兔子、野狐,他以為櫻招與那些毛茸茸的小動物沒什麽不同——她甚至不需要吃東西,亦不需要悉心照料,扔給她一床被子一張矮塌就能安穩睡着。

白日裏,她很能給自己找事做,不是在院子裏練劍就是拿出刻刀來雕一些小玩意兒,注入靈力之後放到院子裏解悶。她的乾坤袋中有幾個木雕的傀儡,不僅可以替她打下手、浣洗衣物,還可以在她練劍時與她對戰。

她驅使那幾個傀儡做了兩張躺椅,并排擺在一處,用來在夜裏看星星。

空曠卻井然的院子漸漸被她的東西所占滿,有用的沒用的堆在一起,斬蒼每次踏進來時,一眼看到的都是一堆亂七八糟的工具與木頭。

他忍無可忍地叮囑她要把自己的物品歸置好,她滿口答應,麻溜地用術法收拾完,還要蹭到他面前露出一副自己做得很好,求誇獎的神情,可第二日又是老樣子,東西攤一地。

很能得寸進尺。

漸漸的,他也懶得再說她,看到不順眼的物品,自己便默默替她收了。

這些其實是小事。

真正讓斬蒼感到困擾的是夜晚。

他在救下她的第二日便與她分配好了各自去溪邊泡澡的時間,誰先去就在竹林口設下一道禁制,以防誤闖。他本是為她的女子清譽着想,但說完之後又覺得自己實在道貌岸然,真正為她的清譽着想的話,應當要再替她造一間屋子才對。

施個術法根本不麻煩。

可他覺得自己沒必要為了一個遲早要回到中土,與他再不相見的女修體貼到這種程度,便提也沒提。

“啊?”設禁制這個提議讓櫻招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很奇怪,片刻之後才撂下一句,“你放心,我是絕對不會悄悄闖進來偷窺你的。”

這番回應讓斬蒼覺得自己實在是多慮了,她根本不在乎清譽不清譽這種東西,畢竟,她是可以當着幾萬魔族的面,随口便說出她與太簇有私這種話來的人。

不過,她真的是随口一說嗎,還是确有其事?

橫豎這事與他無關,他也沒必要多此一舉找她求證。

于是他們照樣如第一夜一般,同宿在一間房中。

春三月,夜裏寒涼,櫻招去溪中泡完澡之後,總會用術法将自己烘得幹燥又溫暖,再鑽進被褥裏。

斬蒼會在院子裏待到她睡着之後再進房,這段時間他就躺在她做的躺椅上。但他從來不會與她一起躺,因為離她太近,他會不自在。

有時候櫻招會從窗戶裏探出頭來與他說話,問題照樣那麽多,天南地北地侃,如若他不回應,她便換下一個話題,總能勾得他說上幾句。

她說話時總要配上手勢,單薄的寝衣裹在她身上,細嫩的脖頸與手腕在月光下朦朦胧胧地泛着柔光。斬蒼閉上眼睛,在躺椅上翻了個身,試圖眼不見為淨。

異于常人的五感在此刻令他備受折磨。

進房進得再晚,他都無可避免地睡不着覺。即使她只是安靜地躺在那裏,但她的身體裏、發絲裏,還有呼吸間總透着一股令他血液湧動的香甜。

懵懵懂懂的野獸盤踞在他心頭,被空氣中飄蕩的獨屬于她的味道飼養長大,幾乎到了控制不住的程度。

有時候他幾乎對櫻招的存在感到有些憤怒。

她不僅要占據他的小院,還要侵占夜晚屬于他的時間,讓他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才能注意不到她。

悄悄離開卧房,在夜半的冷泉中泡一泡,他才會帶着一身涼意回到屋裏,目不斜視地躺回床上。

斬蒼數着日子期盼着這四十九日趕緊度過,好讓他早日解脫,卻在第六日晚上發生了意外。

櫻招在運功時不小心走了神,沒躲過對戰傀儡的一擊,所幸她後撤得快,只傷到了腳踝。走神的原因她自己知道,是因為她瞥見斬蒼站在屋檐下看她。

這幾日她像是回到了少年時期,面對着好看的少年郎總是會表現得做作萬分。斬蒼于她,便是這天底下最好看的存在,因此她逮着機會就想往他面前表現。可他老是會躲得很遠,就好像第一天晚上她真的把他吓到了一樣。

她很想找機會解釋她不是對每個男子都這樣的,但又覺得這種事是越描越黑,還不如不說。

就這樣相安無事了幾天,卻被他瞧見了這種低級錯誤,櫻招覺得丢臉,當下也不好意思将鞋襪脫下來施術療傷,只鎮定着一張臉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将傀儡人收回,又假模假樣地調試了幾下。

卻沒想到斬蒼直接走到她身邊,指着她的腳踝道:“不療傷嗎?”

她搖頭,頭一次避開他的眼神:“我沒事,沒受傷。”

一直到夜裏,去了溪邊,她将鞋襪脫下,才看見自己的腳踝已經腫了老高。療傷術蓄在掌心,撫過傷口,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她坐在溪邊撐着腦袋長籲短嘆了一會兒,連她也弄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嘆些什麽。

從竹林走出來,櫻招的身上還帶着濕氣,一頭烏發披在腦後,半幹未幹的。月亮挂在樹梢上,她看見斬蒼站在禁制外,等着她走到跟前。

她的衣着系得完好,寝衣外罩了一層外衫,原本是無須太過不自在的,但斬蒼很少會有這種站在禁制外面等着她出浴的舉動,櫻招一時間有些不習慣。

而且他方才已經先去洗過了,沒必要在這裏等她洗完。

她停下腳步沒往前走。

夜露墜在小徑兩旁的草尖上,幾只螢火蟲被斬蒼的腳步聲驚動,小巧而明麗的光亮随着他的袍角閃爍。櫻招一晃神,便發現自己的視線已經狹窄到只能看到他胸前的布料了。

“腳真的沒事嗎?”斬蒼在她頭頂問了與開始一樣的問題。

原來他還一直記得這個事。也對,他那麽厲害,怎麽可能看不出來她的腳踝受了傷。櫻招原本打算老實點頭,告訴他自己已經好了,話到嘴邊,卻改了主意。

“走路很疼。”她聲音很小,心很虛。

但她也沒騙他,一開始走到溪邊時,是很疼。

斬蒼其實有強烈的動機懷疑她在裝,因為她根本就不是個脆弱的人,而且她方才走過來的姿勢,看起來可是一點問題都沒有。可他忍住沒有拆穿她,只問道:“能走回去嗎?”

櫻招搖搖頭:“不能,你抱我走回去吧。”

她說這句話時,正仰着面龐看向他。小巧而明麗的臉,眼裏印着螢火蟲的微光。

蹩腳的謊言化作一張一戳即破的捕蟲網将他兜頭罩住,斬蒼低下頭,輕嘆了一口氣,然後順從地傾下身,将她打橫抱起。

闊大的胸膛貼近櫻招的面頰,清新的木香兜頭朝她罩過來。驟然騰空的感覺令她像溺了水一般無法呼吸,臉燒得厲害。

她沒想到他真的會過來抱她,嗓子像失了語,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斬蒼也沒有要說話的意思,只默默地往屋舍走。她這樣被他抱着,沒有絲毫晃動感,四平八穩的。

眼睛一時看他胸前的紋繡,一時又去看他的下颌,不知道究竟要落在哪裏好。斬蒼斂着眼睫瞥她一眼,正對上她轉來轉去的眼神,又立馬輕飄飄地移開。

櫻招卻像發現了什麽好玩的東西,指着他左眼眼皮道:“咦!我才發現,你眨眼的時候,眼皮上有一顆痣欸!不過要隔……這麽近才能看到!”

那顆痣太小了,睜眼時便藏進眼皮裏,他這樣垂眸看她,剛好可以看見。不過光線太過昏暗,她仍舊看不真切。

注意力的轉移令她過快的心跳漸漸平複下來,她定了定神,又接着問他:“你能不能閉一下眼睛讓我看得更清楚一點?”

腿彎處的臂膀緊了緊,隔着衣服發出源源不斷的熱度,櫻招奇異地哆嗦了一下,連同腳趾一起,都在悄悄地顫抖。

“櫻招姑娘,”斬蒼終于舍得開口,“有沒有人和你說過,你真的很會得寸進尺?”

當然有,但人與人相處不就講究個此消彼長?

雖然她于他來說就是一名階下囚,但在有限的活動範圍之內她自然要一點一點地試探出他的底線在哪裏。

而且,她不信有人面對着他時,不會想要得到更多。可究竟要多到什麽程度,她想不明白,就如同腳趾顫顫的感覺令她心悸一樣,她同樣不知道她究竟需要些什麽。

聽蒼梧山的探子們說,斬蒼在位這麽多年,身邊即使出現過女子,那與他也僅僅是保持着嚴明的上下級關系,比如右使臨則,除此之外從未聽說過任何有關與他的風花雪月。

不知道他究竟會心悅于什麽樣的女子。

“那我走路走不了,眼睛沒處瞟,可不是只能盯着你看嘛!”最終她也只能這樣繼續得寸進尺下去,用央求的口吻看向他,“你就閉一下,一下就好!”

斬蒼不喜歡櫻招這樣看他,他也不喜歡她老是對着他說話。随手救下的小動物是不需要說話的,它們只需要他高興時逗一逗,不高興時就可以扔到一邊放着不管。

而不是像這樣,試圖占據他全部的精力。

櫻招對着他說話時,紅紅的一截舌尖會在齒間若隐若現,他看着總會有些心慌意亂。于是他幹脆停下腳步,閉上眼睛任她打量。

耳畔蟲聲唧唧,格外噪耳。懷中的女子特地放輕了呼吸,似乎悄悄湊近了一點。她身上的味道逼近他的鼻尖,又令他産生了一種自己被網住的錯覺。

“看夠了沒有?”他忍不住出聲催促。

“夠是夠了,但是吧,我有一個問題……”

又是沒完沒了的問題,斬蒼睜眼盯住她,示意她有話快說。

“就是,那個……”櫻招結巴起來,“除了我,你還會不會給別人看啊?我是說,這顆痣。”

她究竟想問什麽,沒頭沒尾的,他沒事湊別人面前給別人看眼皮上的痣幹什麽?

“……我不會在別人面前閉眼睛。”他這樣說道。

她恍然大悟道:“噢,對!你是魔,肯定很多人想殺了你替天行道,那你在別人面前閉眼睛是會死的對不對!”

“你是不是想下來自己走?”

“不不不,我腿疼,還是你抱着我走吧,辛苦你了。”察覺到斬蒼的臉色開始不善,櫻招及時閉了嘴。

竹林到屋舍的距離實在太近,沒幾句話的工夫就到了。

進房之後,房內的明珠在法陣的作用下漸次亮起,柔柔地照在斬蒼高高的鼻梁上。流暢又漂亮的下颌線被柔光照成了蜜色,縮在他懷裏的櫻招仿佛被蜜糖包裹,手腳都陷進去,爬不出來。

斬蒼走到矮榻旁,彎腰将她放下。圍困住她的兩條臂膀毫不留戀地松開,她捏緊雙手,沒來由地有些不開心。

指甲陷進掌心,她低着頭,一句“謝謝”置在舌尖,還未說出口,便看見斬蒼蹲下來,指着她的右腳問道:“還不處理一下嗎?”

他蹲着都很高大,肩膀寬闊,像是能将她蓋住。

沉浸在混亂思緒中的櫻招沒能第一時間留意到斬蒼的問話,直到他又重複問了一遍,她才欲蓋彌彰地将右腳往回縮了縮。

“我等下自己……”話說到一半,她突然頓住。

她傷的,明明是左腳來着。斬蒼卻故意指着她的右腳……是發現她騙他了嗎?

擡頭對上他一臉了然的神情,她突然有些惱羞成怒,忘記了是她自己先撒的謊,而對方只是順着她的意思将她抱起而已。

“你——”

斬蒼才說了一個字,她便渾身血液上湧,像只奓了毛的貓,“噌”的一下瞪向他。

不想聽見任何揶揄的話,她揪住他的衣襟對着他張開的嘴唇直接吻了上去。她的動作太快太突然,斬蒼反應過來時,一雙溫軟的唇已經貼上了他的唇角。

滿院子的蟲鳴聲突然像是被誰掐掉,消失了個徹底,月光固守在窗口,閃着幽白冷光。夜風凝結的晚上,聒耳的聲音全都不見,只有兩道紊亂的心跳聲在寂夜中回響。

斬蒼不會用“受驚過度”來解釋自己為什麽下意識使用了時間暫停的技能,他只是……只是有些不知所措。

呆立在原地的魔尊瞳孔猶在震動,而唇角那片溫熱的觸感始終未離開,即使那雙唇的主人早已陷入了沉睡。

櫻招的鼻息直直地噴灑在他臉上,與他呼吸交纏。應該要将她推開的,可他的手卻在她要栽倒的瞬間一把将她扶住,手指不聽使喚地立刻扣緊,将她的雙肩固定在原處,連同那雙湊近的唇一起,沒有挪動半分。

香甜的氣息将他環繞住,他愣神了片刻,突然扶着櫻招的肩膀将她輕輕拉開。

阖上雙眼、無知無覺的女子身肢柔軟,揪住他衣襟的手脫力一般往下掉。卻在下一刻,被人重新捉住腕子,搭上了後頸。

“櫻招姑娘。”斬蒼聽見自己的聲音異常鎮靜。

也對,他本就該這般鎮靜,而不是一對上她的眼神就招架不住。

寶石般的瞳孔中輝映着明珠的柔光,卻像脫離了意志一般冰冷得可怕。魔尊眨了眨眼,慢條斯理地摸了摸櫻招的臉。

鼻息湊近,他将拇指摁上她的下唇,輕輕地将她的唇瓣掰開。他看着她齒間那截說話時老是會吸引他全部注意力的舌尖,閉眼吻了上去。

“你自找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