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們可是賣藝不賣身的!”……
第4章 南風館 “我們可是賣藝不賣身的!”……
車水馬龍的龍都南城內,坐落着整個龍都最大的一條集市街:簋街。
季窈一身利落男子打扮,戴幞頭帽,看上去十七八歲的小白臉一樣。她在簋街正當中店肆林立最密集的一個路口停下腳步,看着街對面一棟三層高的豪華酒樓,沉默不語。
說是酒樓,卻又不及兩旁酒館、茶樓那麽熱鬧,偶有一兩人進出,要麽是面容清秀的秀氣郎君,要麽是結伴而行的年輕小娘子,大家都輕聲細語,舉止有禮。但要說是茶肆,裝修陳設又未免俗氣了些。
一樓正門口牌匾上“南風館”白底墨漆三個筆法飄逸的大字,引行人來往無不加以矚目。
想起方才自己在路上随意抓着一個大娘,詢問她“可知南風館在何處”時,大娘臉上肉眼可見的鄙視,讓季窈心裏有些犯怵。
這到底是個什麽地方?酒樓不像酒樓,茶館不像茶館。
摸了摸懷裏的東西,她穩住心神,穿過對街,懷着忐忑的心情邁步進了南風館。
此刻午時剛過,按理說吃飯的食客應該還很多,一樓大堂人卻稀疏,幾個看着年歲尚幼的郎君還在擦拭空桌上的筷盅,給走廊兩側的盆栽澆水。
一個着明黃色長袍,模樣精致的郎君見有人進門,立刻迎上前來。走近瞧季窈一身男子裝扮,看着年歲也不大的樣子,收起笑盈盈的模樣,輕聲道:“我們這裏不接待男子,小公子還是另尋別處吧。”
不接待男人?為何?
季窈輕咳一聲,看着面前花枝招展,明豔動人的少年,有些不敢開口。
“咳,那個……我是來找人的。”
一聽她是來找人,明豔郎君反而輕笑一聲,司空見慣一般随意整理起自己的衣發來,開口答道:“我們這裏不能留宿,女客們到打烊的時辰都是離開了的。小公子若是要來尋你的相好,怕是要撲空了。”
“不是的,我是來找……”季窈拼命回想那日見過的幾人名字,“……京墨,或者杜仲,他們在嗎?”
“京墨?自然在的。”
明豔郎君讪笑不已,轉過身去朝樓上喊道:“京墨,又一個來找你算賬的上門來了,還不下來看看。”
算賬?他是不是誤會什麽了?
季窈揣着懷裏的東西,故作輕松的站在原地。
舉目四望,一樓大堂十分寬敞,客設四方木桌八張,正中一個圓臺看上去是供食客吃飯的同時欣賞表演,直達二樓的樓梯口兩側各是四間雅舍,挂有半透明的薄紗珠簾,低頭可以欣賞到歌舞的同時私密性也很好,再往上的三樓看不出是什麽地方,只有走廊邊并排放着的蘭花和芍藥散發陣陣清香。
還挺雅致。
等待的間隙,三樓一間房門突然打開,京墨仍是帶着季窈第一次見他時臉上仿若天生的淡笑,輕踱緩步走到女娘面前。
看見季窈的第一眼,京墨眼中似有微光閃動,他再走近些,發現一身男裝的季窈個頭只剛好到他鼻尖。
“小公子看着臉生,不知找我何事?”
他沒有認出她來,幸好。
季窈從懷中掏出一疊字據,将其中一張豎立到京墨面前,等着看他的反應。
字據上的字因為久放的緣故有些模糊,仍是一眼就被京墨認出來,他略微挑眉,複将目光移回面前這個看上去不過十七八歲的白面少年。
雖然面容上看似淡定,京墨卻瞧見她另一只手緊緊攥住褲腿的一側衣料,不住地來回揉搓。
“請随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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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樓雅舍中,季窈背對着門口坐在茶桌邊,對面是前幾日,到她亡夫靈堂前祭拜過的那三個郎君。方才下樓迎接她的京墨,坐在他身側一臉漠然的杜仲,打着哈欠,像是午睡剛醒的南星。最後,走廊裏又走進來一個身着黑衣,靠着南星坐下的沉默少年。聽方才京墨喚他,應該叫蟬衣。
專門在大堂迎門接客的明豔郎君端着五杯茶水走進來,略躬身将茶水一一送至五人面前後,轉身退出去。
茶桌上除了茶盅,還放着那疊季窈從菩然寺後門地窖裏拿出來的賣身契和地契,為首的三張剛好是除杜仲以外其他三人的賣身契。
看見自己的賣身契就這麽大剌剌地放在桌上,南星面露不悅,敲敲茶桌開口道:“你說師父把我們和這座館舍賣給你了,有何憑據?”
“桌上這些賣身契還不算憑據嗎?”
京墨低頭喝一口茶,茉莉的清香四散在空氣中,仿佛這只是個尋常的茶話閑談。他從茶湯飄出的熱氣中擡頭,彎彎的笑眼裏卻滿是冷漠。
“赫連大兄死得突然,這些字據地契當初他放在何處無人知曉,小公子若是從他府宅之中将之偷盜出來,我們也無法驗證其來歷,若真如你所說,是他生前與你交易所得,那這些字據裏應該還有一張你與他簽訂的交易收據才對。不知我如此說,小公子可聽得明白?”
經他這麽一說,季窈方想起這一點來:對啊,空口無憑,若真要說是赫連塵把這些東西賣給自己,還應該再寫一張字據才對。
她學着京墨的動作将蓋碗茶盅端起,撚起茶蓋略将茶湯中的茶葉推到一邊,低頭抿一口茶水後,終于有了主意,踟蹰開口道:“是,不過那張收據夾雜在這一堆字據裏,不知何時被我弄丢了,我記得當初赫連兄與我達成協議時,他的夫人也在場,如今他已身故,想必這些財産也該有他的遺孀繼承,我改日到她府上,請求她再寫一封字據來與你們,可作數?”
遺孀繼承家産天經地義,如果她寫一封親筆字據交過來,自然作數。
南星被這話堵住,不知道該如何再刁難她,為難地看向京墨和杜仲。見他二人仍是一臉高深莫測,帶着審視的目光看着季窈,南星有些着急,一拳敲在茶桌上,将五人茶盅裏的茶湯都濺灑出來。
“你才幾歲,毛還沒長齊就想來我們這兒做掌櫃?你可知道這南風館是做什麽的地方?”
他一着急,季窈反而淡定下來。
“龍都裏也沒有光頭不能做掌櫃的規矩啊,我今年二十了,既不想做官也不想經商,就想買個酒樓賺點錢,娶一個漂亮夫人度過下半輩子,不可以嗎?”
南星聞言,從上到下打量着季窈,表情輕蔑。
“呵,真看不出來,你居然還比我大一歲,個頭這麽矮……小時候沒少挨餓吧,怎麽還能拿出這麽多錢來把我們買下來?說,是不是從我師父那裏騙來的,我今天非要把你送到官府去不可。”
京墨擡手示意他住口,笑眼終于收斂起來,面色嚴肅正經。
“看來小公子是誤會了,這座南風館并不是尋常酒樓,而是一座只接待女客的雅舍酒肆……”看季窈一臉疑惑,他面容讪讪,竟少有的有些赧顏,“小公子若是還聽不懂,京某便換個說法————”
他略一閉眼,以袖輕點薄唇,咳嗽兩聲,輕聲開口道:“————我們這裏,也可以稱作只有郎君們接待女娘的青樓。”
“青、青樓?!”
雖然只來了三個月,這龍都裏大大小小的事情季窈卻沒少聽家裏丫鬟說起。作為天朝最繁華的都城,龍都城中遍布富商貴族,老百姓衣食富足,吃喝玩樂都極為考究。尤其新帝登基後民風更加開放,往日被人所不齒的青樓在龍都裏遍地開花,人們茶餘飯後都喜歡到藏着美人嬌娘的酒樓裏尋歡作樂,通宵達旦直到第二日的黎明到來都不肯離去。
酒足飯飽,自然不止有龍都裏的男人們喜歡四處尋歡,年輕小娘子和深閨裏的夫人們也經常結伴出游,到茶社雅苑裏與那些斯文白淨的書生們偶一茶話閑談,以求消磨大好的春光。
這南風館,竟是女人逛的青樓?那面前這四個人豈不就是……
季窈擡頭,開始重新審視面前四個年齡相仿的郎君。
蟬衣清俊斯文,坐在一旁沉默不語,看上去只是個喜歡裝酷的單純少年;南星俊美但面容看着稚氣未脫,仔細打扮起來雌雄難辨,确實漂亮。不過他似乎不太會隐藏自己的情緒,全然都放在臉上,看上去最是驕縱;京墨看着年紀稍長于其他三人,溫柔和善的面容下其實眼底的冷漠從未消散,他似乎是幾人的大哥,行事作風上大家都聽他的。
只有杜仲,季窈看不太懂。
他的容貌勝于這館中任何一個郎君,狹長深邃的眼眸下是高挺的鼻梁和精致冷硬的下颌線條,一雙墨色眼瞳無時不刻透露着輕視與漠然,好像任何事情都在浪費他的時間一樣,氣質疏離難以靠近,讓人下意識的想要離他遠一些。可從上次在赫連宅院裏那件事可以看出,似乎他才是四人中的領袖,京墨行任何事情之前都會先與他商議。
難怪他們四個都長得這麽好看,原來是為了給酒樓攬客。
看出季窈眼中的豁然開朗,南星面色通紅,搶先開口道:“想什麽呢你,你以為我們這裏跟其他象姑館裏的男倌一樣,為了錢什麽都肯做嗎?我們可都是賣藝不賣身的,你休想指望着以後當上我們這裏的掌櫃了,就可以勉強我們去做那些有辱斯文之事!”
說罷,看她還在偷笑,南星沒忍住站起身來,伸手捏住季窈的臉。
“哎喲,疼、疼、疼。”
這話算不算是答應讓她做南風館的掌櫃了?季窈掙脫開他的手,見好就收也不生氣,趕不及就端起茶盅,以茶代酒說道:“自然自然,我可沒有亂想!四位郎君看着清俊無雙,都是人中龍鳳,豈能是何人都可沾染的?待我做了掌櫃,自然是帶着大家多多掙錢,吃好的住好的……啊,等以後我們再在旁邊蓋一座更高更大的宅子,到時候給各位買宅子買仆人,早日實現共同富裕!”
季窈谄媚的模樣引蟬衣側目,臉上終于有了一絲表情:是蔑視。
“咳,”她見無人端茶,也不惱,自顧自将杯中茶湯一飲而盡,心裏想着趕緊回家以赫連塵遺孀的名義寫一封字據來,“那今日就先不叨擾各位,待我去赫連府上要到了字據,再來與大家一同經營這間酒樓……”
“等一下。”
茶桌對面,杜仲冷眼看着女扮男裝的季窈磨磨蹭蹭在這裏自編自演,自始至終都未發一言的他終于忍不住冷聲開口,叫住季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