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嫂嫂,你不該來的
第5章 刁難 “嫂嫂,你不該來的。”……
午時過後,南風館內逐漸熱鬧起來。
從前幾日的記憶裏回過神,聽杜仲開口叫住她,季窈有些慌張。
這是自那日苗疆人到赫連府宅中鬧事之後,季窈第二次與杜仲見面,卻是第一次聽見他說話。
杜仲的聲音溫吞疏朗,帶着少年郎獨有的清潤聲線,語調卻冷漠無情,聽者如墜三尺冰潭。他一個眼神遞來,坐在他身邊的三人立刻會意,起身走出雅舍,只留他與季窈二人獨坐房中。
看着杜仲冷漠的表情,季窈吃不準他是否還記得那日在府宅前院,她倒在他面前掉落面紗時候的模樣。
那日自己稍化眉黛,與今日素面朝天的男裝模樣看着應該還是有區別的,沉默之際她口幹舌燥,端起茶盅才看見杯子裏只剩下茶葉渣子,只好又悻悻然放下茶碗,坐在原地不敢動彈。
“杜……杜兄還有何事交代?”
杜仲端坐在她對面,看着她慌張的模樣,眼中閃過一絲無奈,沉聲開口道:“你真打算做我們的掌櫃?”
這話問的。
“自……自然。我雖然沒有開過酒樓,但好在年輕好學,我學東西很快的,一定、一定沒問題。”
家裏有個觊觎她前夫留下巨額財富,欲奪財而将她掃地出門的惡毒婆婆,城外那些苗疆人沒有得手,想必此刻也潛伏在這碩大的龍都城中,等着将她抓去問個究竟。
季窈想要帶着這些財寶平安活下去,只能換個身份,躲進這些武功高強的人之中,尋求庇佑。
雖然現在在她面前還有諸多疑惑沒有解開,關于赫連塵的生平,關于苗疆人要找的聖物究竟是什麽,關于這座南風館裏四個容色俊美,一看就不是尋常郎君到底都有着什麽秘密,但現下,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聽她說要學,杜仲嗤笑一聲。
“學?學什麽?”
“學算賬啊,采買食材,置辦衣裳,你們有什麽想買的想要的,盡管開口,新官上任,我必不會虧待你們。”
這個回答似乎并不能讓杜仲滿意,他站起身,朝季窈一點點逼近。
“你以為光學這些就夠了?南風館裏,接待的都是女客,你若是不知道如何讨女人歡心,哄的她們高興,這館裏的生意怎麽會好?再者館內住着的都是男子,眼看入夏,大家衣衫薄透,行為處事之間難免會有所接觸,隐私秘密皆不存在,你也能接受?”
女娘迫于他高大的身影如一片巨大的黑影一樣緩緩将自己籠罩,不自覺起身一點點往後退。
最後,季窈退到牆角,背靠在牆上,被迫仰起頭看着靠過來的杜仲。他與京墨一般高,季窈仰頭也只到他耳垂,郎君居高臨下的看着面前嬌小的身影,眸色如墨一般深不見底。
“嫂嫂,這可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此言一出,季窈登時瞪大雙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他喚自己什麽?嫂嫂?
他果然還是認出自己來了。
季窈後背被冷汗沁濕,被杜仲堵在牆角,一瞬間連呼吸都有些不暢,她強忍住慌張,幹脆攤牌。
“該不該來,我都必須要來。”
“呵。”杜仲見她不裝了,說話也算爽快,直起身子退後一步,看向她的眼神銳利明朗。
“嫂嫂怎麽不演了?”
“杜兄既然已經識破我的身份,那我就明告訴杜兄。我嫁到赫連府不過短短三月,家中君姑對我諸多提防,欲将我掃地出門;苗疆人沒能找到亡夫偷走的財寶,必定不會輕易放過赫連府中人。我在這龍都舉目無親,無依無靠,唯有亡夫留下的這座南風館可以容我暫避,所以不管這裏有多少男子,有多少困難,我都只能選擇留在這裏,還望杜兄成全,不要将我的身份告訴館內其他人。”
她話語誠懇又實在,杜仲反倒露出一絲欣賞,他垂目重新在茶桌邊坐下,手指在茶盅邊緣摩挲,目光淡然。
“幫你,對我有什麽好處?”
這就開始談條件了嗎?
季窈走近一步,試探開口道:“只要杜兄答應幫我,待我站穩腳跟,你的賣身契我可以還你。”
沒想到杜仲聽見這話,低頭嗤笑幾聲,仿佛識破了她的小聰明一般,嘴角揚起。
“我與赫連兄之間并沒有簽什麽賣身契,嫂嫂這般撒謊,也是求人的态度嗎?”
這……季窈當初沒有在地窖那疊字據裏找到杜仲的賣身契,尚存一絲僥幸心理以為是收揀起來的時候弄丢了也未可知,今日試探之下,才知道原來赫連塵當真沒有與杜仲簽訂契約。
那他到底是什麽身份?為何甘願留在館裏以取悅女客們為生存手段,做一個男倌?
杜仲無視面前女娘的窘迫,目光似箭如刀,讓季窈生出一種無所遁形的羞恥感。
“不光如此,嫂嫂,你怎麽會連基本的常識都沒有?那些賣身契上所寫的名字全是草藥名,杜仲、南星、京墨、蟬衣,沒有一個是真名,你拿着這疊草藥的賣身契來威脅我們,也不怕別人笑話?”
他咄咄逼人,完全不顧季窈的臉色越來越差,女娘姣美的面容紅一陣白一陣,急得她眼淚在眼眶中不停打轉。
既然他沒打算做好人,季窈也不打算留情面。她走到杜仲對面的茶桌旁坐下來,與他對視。女娘眼含熱淚,面帶憤怒的模樣在杜仲看來卻無論如何也兇不起來。
“那日苗疆人提出搜宅子,京墨原本打算出言維護,你卻眼神示意他不要幹涉的舉動我都看見了,我知道你也想找到被亡夫藏起來的苗疆聖物,此刻也不必再裝什麽好人,那我們便做個交易。”
“什麽交易?”
“我幫你找到苗疆聖物,你讓我留在南風館。”
她如此直接将自己那日與京墨的小動作說破,杜仲眼中精光閃過。
她倒比他想象中的聰明一些。
“嫂嫂當真不知道苗疆聖物在哪裏?”
季窈說了太多話,此刻口渴得厲害,見桌上蟬衣的茶盅他自始至終都沒有動過,也顧不上什麽禮義廉恥,端過蟬衣的茶盅咕嘟咕嘟喝個痛快,嘆一口氣道:“如果苗疆聖物不是金銀珠寶,也不是翡翠、夜明珠,更不是什麽木頭箱子、錢莊銀票,那我就真的不知道那東西是什麽、在哪裏。”
聽季窈一股腦将地窖裏所有的金銀財寶細數出來,杜仲反而沒什麽反應,好像早就知道赫連塵往日私藏了這麽多財寶一般,淡然收回目光,喝着茶盅裏已經冷掉的茶湯。
“若你無法服衆,引起館內其他人的不滿,到時候就算是我想幫你,也愛莫能助。”
他這麽說,就算是答應了?
季窈胡亂抹去眼淚,起身朝杜仲鄭重鞠躬,臉上露出爽朗的笑容。
“只要杜兄肯答應幫我就好,接下來我一定會努力,做好大家的掌櫃。”
這話說的,倒像大家都對她給予了厚望似的。
見杜仲不再開口,季窈知道此行目的基本已經達到,她小聲說了一句“告辭”就退出來,扶着樓梯向大堂走去。
此時已到下午,用過午膳的女娘夫人們已經陸續進到南風館中,被南星和京墨招呼着在一二樓之間就坐,其他面生的男倌們也都紛紛上臺,開始表演。
方才門口迎接季窈的明豔郎君沒想到竟是個伶角,此刻就在圓臺上一邊彈筝一邊唱曲,語調悠揚婉轉,凄美動人,好像真的被某個無情小娘子抛棄了一般。
臺下無論年紀大小,女客們都以袖遮面,十分動容,聽完一曲後立刻從錢袋子裏掏出碎銀往大堂小厮捧着的聚寶盆裏投擲。
南星正與一錦衣華服的貴婦人對坐閑談,見季窈走出來,臉色一變,湊上前來将她攔住。
“杜仲怎麽說,是不是讓你趕緊走?”
他癟着嘴,一幅被搶了玩具一樣的神情,季窈突然就想逗逗他,仰起臉得意答道:“杜兄見我細皮嫩肉,覺得這些娘子夫人們一定會喜歡我,所以已經同意我住進來做這個掌櫃了,我這就去一趟赫連府宅,找嫂嫂拿了字據就帶着包袱家當搬進來與你們一起啦。”
“怎麽可能?”
他像是被激怒的小貓伸出了爪子,瞪大漂亮的眼睛,怒氣沖沖地逼近季窈,雙手叉腰看着她。
“我不會讓你在館裏待太久的,咱們走着瞧。”
對于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新掌櫃,他無論如何也不願意相信赫連塵會把他們打包轉手賣掉,南星像個被人抛棄的孩童,将季窈視作敵人。
出來這麽久,季窈又覺得有些疲軟,她往日休養在家,還不曾像今日一樣說這麽多話。
南星無視她正疲憊地揉着太陽穴,走開的時候故意撞了她一下,季窈被他的肩膀碰到,一時頭暈目眩忍不住整個人向後仰倒。
“啊!”
怎麽這麽倒黴,這個不争氣的身子真是給自己添麻煩!
好在下一瞬,京墨又在背後及時将她接住。面容溫柔的郎君如此貼心,身邊路過的女客們紛紛投來羨慕的目光。他将季窈扶起來,柔聲道:“與杜仲都談完了?還未請教小公子如何稱呼。”
“啊,我叫……我叫季耀,季節的季,光耀門楣的耀。”
聽出她報名字時的踟蹰,京墨眼中仍帶着笑意。
“季公子家住何處,可需要我派人送你回去?”
“不用。”
哪能讓他送自己回去,這個老狐貍似的男人,今後怕也是需要多多提防的。
“我自己回去,打擾了。”
帶着對日後生活的期待,季窈等不及就要回到家中把那封字據寫了拿來,她一路疾行,從城南回到城北,拐過街巷到了門口。
果不其然,她在宅子門口的對角暗處看到了那日苗疆人的身影,對方見季窈看過來也不躲,十分嚣張當着她的面,懶洋洋地斜靠在街角牆邊,看着她走進去。
回到書房寫好字據,季窈聽着靈堂裏誦經敲打木魚的聲音,她知道,這是她留在府裏最後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