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雨夜借宿
雨夜借宿
自信滿滿的懷莊主走進廚房,氣勢十足地打開櫥櫃,拿出兩袋方便面,沖坐在客廳裏的顏予揚聲問道:“老壇酸菜,還是小雞炖蘑菇?哦,對了,最近新出的藤椒味也還不錯。”
顏予擡起頭,瞧見懷頌卿整個身子被廚房的推拉門擋住,只有別扭伸出的頭和兩只手臂獻寶似地停在空中,像是小店門口姿勢怪異的人形宣傳立牌。
他禁不住低頭笑了笑,起身走過去,問道:“還有其他選擇嗎?”
懷頌卿收回手,将方便面擱到臺板上:“相信我,這三個味道可是熬過好幾輪的嚴格評選之後,最終勝出的。”
顏予終于還是笑出了聲,懷頌卿無奈地指着冰箱:“裏面應該什麽都有,但經我手後還保證能吃的,就只有這個……”
“那,懷莊主還是到客廳裏等吧。”
顏予打開冰箱看了看,拿出兩袋玉米面條、一個西紅柿和幾個雞蛋。
然後,燒水、煮面、打蛋,以及燙西紅柿去皮,每個步驟他都輕車熟路、游刃有餘。
懷頌卿就停在廚房門外,饒有興致地圍觀了全程。見顏予開始盛面時,他才回到客廳島臺處忙活起來。
顏予端着碗筷來到餐桌旁,把懷頌卿那份擺在沒放椅子的一側。
正打算再去冰箱取瓶水時,被未蔔先知的懷莊主舉着熱水壺攔住:“夜裏涼,喝點熱的蜂蜜水吧,養胃又助眠。”
兩人相對而坐,顏予有點不自然地擡頭看向懷頌卿:
“那個,這碗面就當是今晚借住的房費吧。雖然簡單了點,不過我也只睡客廳沙發就好。”
懷頌卿耐心地轉動筷子,卷起挂滿湯汁的面條,入口前才慢悠悠回應道:“我家沙發只坐人不躺人的,顏先生待會兒睡東屋吧。”
“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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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般睡西屋,東屋算是書房。”
懷頌卿嘗過面條,誇獎的話說得有些許盲目,“出乎意料的好吃,沒想到顏先生竟是大廚手藝!”
顏予笑笑:“哪有大廚只會做一種食物的?幾年如一日地做,五谷不分也能練成名廚吧。”
“幾年如一日?不會吃膩嗎?”
“還好,大部分時間都是吃酒莊的工作餐,只有早飯和夜宵偶爾需要動手。這種時候要麽是還沒清醒不想思考,要麽是餓得不行沒工夫思考,所以就幹脆一律吃面。也可能是我這個人本身比較無趣,少有什麽特別喜歡的東西。而一旦喜歡上了,就好像永遠不會膩。”
懷頌卿怔愣了下,旋即雙眼微眯,語聲溫和輕柔起來:“是只要喜歡過的就不會膩嗎?”
“大概吧。”顏予下意識擡眼,碰上對面的目光後又倏地躲開,想辦法轉移話題,“我也有件事想問懷莊主。”
見懷頌卿始終盯着自己,卻不打算應聲,顏予開始自顧自地找理由:“就,我剛剛不是回答了懷莊主的問題嘛,禮尚往來的話……”
“一碗面換一夜住宿,答了一個問題便要換一次提問機會。”
懷頌卿端起杯,抿了口蜂蜜水,“顏先生似乎總是算得很清。”
“我确實……比較喜歡不虧不欠。”
“是嗎?”懷頌卿似笑非笑,軟下來的語氣重又染上幾分凜然嚴肅,“那顏先生問吧。”
“這個院子,是懷莊主買下的嗎?”
懷頌卿掀了掀眼皮,沉默點頭。
“那是什麽時候買下的呢?最近嗎?”
“不是最近。”懷頌卿用食指點了點太陽穴處,“但具體什麽時候不記得了,你懂的。”
顏予抿唇,道了聲:“抱歉。”
夜宵結束,話題亦戛然而止。懷頌卿堅持由他來洗碗,顏予拗不過只好答應。
同一時間,他去浴室裏簡單洗漱了一番。回到客廳後,跟懷頌卿說了聲“晚安”,就趕緊鑽進東屋。
這一夜的單獨相處實屬意外,顏予擔心自己會再說出點什麽不該說的。
東屋的陳設很簡單,除了床、衣櫃和書桌,再無其他家具。不過牆面上随處可見一些便于扶握的把手裝置,應該是輔助懷頌卿完成起卧、蹲坐等動作用的。
顏予坐到床邊,仰躺下去,枕頭和被子都還留有懷頌卿身上那股淺淡微苦的中藥味。
他閉眼輕嗅,莫名覺得安心。加上肚子裏的熱乎湯面開始發揮效用,本以為會失眠,結果卻是意識很快陷入混沌。
半夢半醒間,顏予聽到哐當一聲。
他驀地睜開眼,翻身下床,直奔懷頌卿所在的西屋。
*
島臺處的夜燈發出柔和微光,客廳牆壁上的時鐘顯示是淩晨一點半。
顏予快走幾步,敲響了西屋的房門。
因心中焦急,他沒了顧忌,直呼其名:“懷頌卿,怎麽了?你沒事吧?”
“不要進來!”懷頌卿反應很大,語氣聽起來有些沖。
“沒打算進。”
顏予緩緩松開了搭在門把上的手,聲音因心虛顯得氣勢不足,“你沒什麽事就好,我先回屋了。”
“顏予!”懷頌卿再度開腔,态度轉為安撫,“真沒事,別擔心,晚安。”
顏予沒吱聲,徑直回了房間。
懷頌卿無奈地閉了閉眼,身體以一個極其扭曲的姿勢栽倒在床上。
地上躺着只摔碎的玻璃杯,透明液體潑灑在深色的木制地板上,呈現出詭異的藝術美感。
收到半截語音消息的阚澤直接打了通電話過來,懷頌卿嘆口氣,按下接聽。
聽筒裏傳出問題三連擊:“怎麽回事?話說一半沒了下文,還聽見咣當咔嚓的?你是把啥東西砸了?”
懷頌卿費力地擺正身體,拿過立在牆邊的拐杖:“上床的時候不小心打碎個杯子,術後這髋關節和腿都跟新長出來的一樣,不大聽話。”
“那就少動,好好複健!再說不是有護工嘛?那錢是白花的?”
“護工回醫院了,我在青霧山。”說完,懷頌卿立即把手機拿得遠了些。
事實證明,這一舉動十分明智,對面那位的吼聲都快趕上開免提了:“懷頌卿,你瘋了吧?別告訴我,你是因為那幾張照片提前出院的?!我就多餘手欠,認識這麽多年,我他娘的咋就才發現你是個戀愛腦呢?!”
懷頌卿扶着拐杖,滑坐到地板上,邊拾掇碎玻璃邊答:“沒戀。”
“呵呵。”阚澤簡直無語,“壞頌,不是我戳你痛處,只是你可別忘了自己是如何落到眼下這步田地的。當初要不是你太容易相信人,許冉那姐弟倆也不至于興風作浪到今天……總之,別重蹈覆轍!”
懷頌卿沒應聲,阚澤猶豫半晌還是決定忠言逆耳:“咱退一萬步講,假設顏予沒旁的企圖,那人家可能真就只是來報恩的,你知道嗎?”
“知道。”懷頌卿将玻璃碴撿幹淨,丢進垃圾桶,“合同只簽了一年,到時他如果想走的話,我不會強留。”
“你這……兄弟我就有點看不懂了!既然從來沒想過要争取,那你招他進來幹嘛?折騰這一出,你究竟想要什麽呢?”
懷頌卿拽住床板邊緣,站起身。擡手抽出幾張紙巾擦去泛黃書桌上遺留的水痕,而後輕輕拂過上面凹凸不平的字跡。
顏予和懷頌卿的名字被刻得歪歪扭扭,中間的心形也因為畫工不佳,導致過于圓潤,活像個沒了把的蘋果。
那是顏予曾不為人知的少年心事,後來和滿屋的舊家具一起,成了懷頌卿偷偷私藏的秘密。
懷頌卿沉默着,思量良久:想要什麽?
直到對面的阚澤終于失去耐心,挂斷了電話。
懷頌卿才自言自語地嘟囔出聲:“想他如願吧。”
若顏予只想報恩,想保住酒莊,想不虧不欠。那就助他一臂之力,然後再送他遠走。
可萬一,他還想再要些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