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求仁得仁

求仁得仁

七月過半,季夏方至,寧市西區的氣溫開始持續走高。

葡萄園內的部分早熟品種進入轉色期,正逐漸由翠嫩青綠過渡成淡紫濃藍。

微風裹挾着當空豔陽的熱烈滾燙,拂上面頰時帶來一股令人窒息的悶重感。

這樣的天氣狀況下,在戶外工作着實是件辛苦事,就連本該對此習以為常的種植師虞棟棟都難免打怵。

于是此刻,他忍不住回過頭,滿臉疑惑地望向自己的好友:“我說顏顏,你現在屬于沒苦硬吃,是嘛?即使榨季還沒到,酒莊主理人也有很多事可以忙吧?這大熱的天,你為啥總跟着我在葡萄園裏打轉吶?”

顏予聞言微頓,四下飄散的視線聚焦在虞棟棟臉上,理不直但氣壯:

“身為釀酒師,自然得時時關注原材料的生長過程。這是我工作的一部分,怎麽能被氣溫影響……”

虞棟棟對這番說辭深表懷疑,但可惜沒有證據,無奈地聳聳肩勉強接受。

顏予将視線慢悠悠地挪回藤架間,随後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連日來,為避免與懷頌卿碰面,他幾乎使出渾身解數。

眼下,所有說得過去的借口已基本用盡。明天大概只能搶過保潔的活兒,去打掃酒莊的角角落落了。

可面對懷頌卿愈發直白的示好,顏予實在不知該如何回應……

他下意識的逃避,歸根結底既是出于不甘,亦是不忍。

從前,與懷頌卿最是親近時,顏予也并未表露過自己的心意。

那是因為他心知肚明,對方僅僅把他當成一個弟弟,關切愛護之中多半還不可避免地摻雜了些許同情和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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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顏予不願去鑽懷頌卿失憶的空子。假借新人初逢的名頭,換得一段虛僞的兩情相悅,這聽起來誘人又卑鄙。

倘若不久以後,對方想起過往,極有可能感覺懊悔甚至厭惡曾被欺瞞的事實。

恰在此時,褲袋裏的手機響起了某人的專屬鈴音,打斷了顏予的遐思。

他抿唇按下接聽鍵,語氣盡可能平靜無波:“懷莊主,我這邊在忙,有什麽事嗎?”

“顏總釀最近似乎總是很忙,想見一面還真不容易。”

懷頌卿轉動了下僵硬的脖頸,言辭狀似無意又隐隐透着揶揄。

不過,他也并未就此對顏予過多刁難,話題一轉講起了正事:“杜爵打電話說,郁思琛參與錄制的那個綜藝節目組下午會過來酒莊。麻煩顏總釀百忙之中抽出點寶貴時間,接待一下?”

面對避無可避的重要工作,顏予自然無法再推脫。但說起話來有些刻意的簡短疏離,公事公辦的态度明顯:“好的,懷莊主,我知道了。”

顏予正欲挂斷時,聽筒裏傳來懷頌卿富于磁性卻也格外冰冷低回的嗓音:“這幾天我先回山上,盡量不出來礙眼,顏總釀安心工作便好。”

*

是日午後,頌卿酒莊大門外,幾輛商務保姆車接連抵達。

顏予穿着件棉質白T恤配淺藍色牛仔筒褲,清爽幹淨的休閑打扮,看得人因炎熱天氣而生出的煩躁驟然減退幾分。

節目組導演率先推門下車,擡眸望了望顏予的方向,随即展露滿意笑容,招呼身後攝像趕忙跟上。

“顏主理是吧?你好,我是節目組的導演王碩。”

對方走上前,沖顏予伸出手,“感謝貴酒莊願意提供場地,真是幫了我們的大忙。你放心,之後節目組必然也會為頌卿多宣傳多推廣的。”

“王導客氣,本就是雙贏的好事。綜藝錄制期間,有任何需求盡管跟我講,能幫上忙的我一定盡力。”

顏予大致地掃了眼在場工作人員的數量,有些為難地同王碩說,“酒莊東樓已經為節目組騰空,但看這樣子怕是不大夠。王導不介意的話,我馬上聯系下附近的幾家民宿。”

王碩擺擺手:“不用,多謝顏主理如此周到。不過我們已經給其餘工作人員訂好別的住處了,酒莊這邊的房間只需收留嘉賓和跟拍攝像即可。”

顏予緩緩地長籲一口氣,怪他最近狀态不在線,與節目組提前溝通得不夠細致,險些出纰漏。

兩人寒暄的工夫,後面車上的諸位嘉賓們已經陸續行至近前。

為了這次接待,一貫對娛樂圈關注不多的顏予,事先特地花時間做了功課。

該旅綜邀請的嘉賓共有六位,均為熱播劇的男女主演員。

不同年齡段各一對,皆是受歡迎程度頗高的熒幕情侶組合。

所以,此次綜藝重聚的消息一經公布,便吸引了很多關注。

走在領頭位置的是位當紅的影視小生,親切感十足的國民暖男,嘴和笑一樣甜:“顏主理,下午好啊。我是伍喆,非常開心能來頌卿酒莊錄制,我真的是愛慘葡萄酒了。”

顏予同樣熱絡回應:“頌卿酒莊也非常歡迎大家,等之後錄制閑暇的時候,可以好好嘗一嘗我們的酒。”

顏予一面答着伍喆的話,一面将眼尾餘光飄向其身後。

緊随伍喆而至的是對已經三搭的視帝視後,嘉賓中資歷最深的兩位老戲骨。

接着是撇下各自搭檔,手挽手并肩而行的姐妹花,二人看上去私交甚篤。

唯有郁思琛好似與周遭格格不入,略顯孤零地綴在隊伍最末。

待衆人聚齊,顏予和郁思琛交換了個眼神,覺出對方好像不大想要表現出同他相識的樣子。

顏予欣然配合,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打算先帶領節目組前往東樓安置,行動前他不忘貼心地跟導演确認:“門口抵達這部分的素材拍攝夠了嗎?現在可不可以去看房間?”

“咦,顏主理有點懂耶!”伍喆積極接茬,誇贊道。

“嗯,顏總釀确實費心了!”

王碩亦微微颔首,表示贊同,“我們的綜藝主打真實,如非特殊情況不會虛假擺拍。無論衣食住行,抑或游戲比拼,每個環節都是由攝像同步記錄,後期再做精選剪輯。”

“明白了,那我們去看看大家的居住環境吧。”顏予擡臂指引衆人進入酒莊大門,同時介紹起頌卿的相關情況。

短暫的休整過後,導演宣布了本期的第一項游戲任務:晚餐保衛戰。

嘉賓按照cp搭配兩兩分組,通過立體酒瓶拼圖、葡萄酒知識問答以及趣味盲品等等來争奪每盤菜肴的歸屬,顏予受邀充當裁判兼出題人。

經過數輪激烈角逐,老戲骨組穩穩收獲榜首,伍喆和搭檔屈居第二。

郁思琛則是從頭到尾全方位地處于下風,最終毫無懸念落敗。

顏予見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跟同伴道歉,遂想以錄制剛開始為由替其求情,可沒等開口便被人搶先一步。

“思琛這未免有點過慘了呀,咋啥啥都不行呢!”

伍喆狀似無奈地搖頭嘆氣,繼而又大發慈悲地說道,“不如這樣,思琛你幫忙把現場的酒杯收拾好洗幹淨,再客串服務員上個菜。然後我們這桌就收留你和姚媛妹妹一起吃呗,省得人家跟你遭殃……”

姚媛一聽腼腆地笑了,立時感謝起伍喆:“喆哥,你可真是個大善人!不過我還是陪思琛幹活兒吧,同組成員應該要共患難的嘛。”

“沒關系,這才多少只杯子,我自己很快就能刷完的。媛媛,你先去休息,我稍後就來給大家上菜。”

面對伍喆的落井下石,郁思琛仿佛全然無所謂,他腳步輕快地忙活着,“多謝伍喆師兄大發慈悲,我動作麻利,等會兒就回來為您服務。”

轉身離開時,郁思琛收斂起臉上略顯虛假的笑意。爾後,他看向緊蹙着眉心的顏予,小幅度地點了點頭。

尚有餘力安慰旁人,想來郁思琛當真是并不十分在意。

顏予懸着的心稍微放了放,不過沒多久便又被一陣呼喊聲提了起來。

跟拍攝像急匆匆地跑來告知衆人,說郁思琛不小心打碎杯子,割傷了手。

傷口不深,但血液滴入水池之中,染紅一片的場景還是相當具有視覺沖擊力。

保險起見,顏予派人去西樓請來秦升,消毒塗藥包紮一套流程下來,桌上的菜都快涼了。

因為這個突如其來的插曲,原本就差不多結束的首日錄制草草收尾。

嘉賓們補拍了一些用餐鏡頭,而後便各自散去,回房間休息。

*

當天夜裏,顏予從發酵車間忙完出來時,皎月已悄然爬上枝頭。

回屋途中,他擡眸瞧見郁思琛的房內竟還亮着燈。

于是顏予調轉腳步,去酒廊取了瓶甜白。接着邁步走上東樓二層,敲響了郁思琛的房門。

郁思琛的确沒睡,見到門外的顏予也似乎并不意外,笑着将人迎了進去。

“喝一杯嗎?”顏予把酒瓶遞到郁思琛面前,“助眠的。”

郁思琛擡手接過,邊往島臺邊去,邊語調輕盈地講:“顏予哥,你先坐。”

開瓶,斟酒,郁思琛手上的動作行雲流水,很快便端着兩只高腳杯走回。

顏予瞥見他指節上纏繞的紗布,想要起身幫忙卻遭拒絕:“沒事的,顏予哥。”

郁思琛在對面落座,沖顏予晃了晃自己的手,補了句:“有分寸,不嚴重。”

顏予猜想過郁思琛的傷可能是故意而為,但沒料到他會對自己這般坦誠。

“能說一說原因嗎?”顏予抿了口杯中的酒,問道。

郁思琛點開桌面上的手機屏幕,将最新的幾條熱搜指給顏予看。

【郁思琛受傷】

【伍喆人品】

【綜藝劇本】

顏予分別點開翻了翻,雖說因為節目組釋出的花絮視頻有故意引戰炒熱度的嫌疑,導致網友們意見不一,但明顯還是黑伍喆的要多些。

“就為了……”顏予将手機推回,話沒說完便被隔壁乍起的聲響打斷。

更深夜靜,伍喆的怒意,連同通話內容齊齊穿透磚石而來:

“我刁難他怎麽了?!一個資源咖還偏要擺出高貴冷豔的模樣,也不知立牌坊給誰看?”

“郁思琛那傷多半就是自導自演,搞不好跟節目組故意串通設套呢,小人得志……”

“任姐,杜總不接我電話。你幫我聯系下他助理呗,我今天非得戳穿郁思琛的假面不可!”

一牆之隔,郁思琛像是聽了段事不關己的笑話,揚唇說道:“顏予哥,你們這房間的隔音有點差。”

“所以,是為了報複伍喆?他剛說杜總,難道他……”顏予繼續未完的提問。

“伍喆是杜總捧過的前任,之一。”

郁思琛晃了晃杯中酒液,而後一口吞下,“因此,雖然每個人都看不慣我這資源咖,但他尤其明顯些。”

顏予盯着郁思琛的臉,不知為何仍覺得他今天的所作所為并非針對伍喆:“可你分明不在乎他們的看法。”

“畢竟,人家說的也沒錯。”郁思琛聳肩笑笑,“對于這些閑言碎語,我确實無所謂。準确地說,除了那個人以外,我什麽都不在乎。”

話音剛落,桌上的手機響了起來。

郁思琛瞥一眼來電顯示,面上神色于剎那間柔軟幾分。

顏予本想避嫌離開,郁思琛卻輕輕搖了搖頭:“沒關系,說不了幾句的。”

果不其然,郁思琛接通電話,應答簡短得如同對面是個莫得感情的無良推銷。

“杜總,我沒事。”

“不用了,你忙。”

“那好吧,謝謝。”

挂斷後,郁思琛第一時間向顏予轉達:“杜總說明天會過來,請顏予哥告訴懷莊主一聲。”

“好的。”顏予看着郁思琛滿面桃花的模樣,又思及從阚澤處聽來的一些有關杜爵的傳聞,終是忍不住想要勸一勸,“思琛,杜總他……”

“杜爵沒有定性,前任數不清,是個喜歡把每任床伴捧紅再甩掉的渣男。”

郁思琛臉上的笑不及眼底,但也未見絲毫悔意,“顏予哥,我不求長久,只要這一刻。”

顏予了然地點點頭,什麽都通透明白的人不需要勸解,祝福就好:“那,希望你得到。”

兩人告別之際,顏予說不清是出于何種心理,手都搭在門把上了,卻仍是轉回身多問了句:“思琛,值得嗎?”

“擁有即是意義。”

郁思琛旁觀者清,一顆玲珑心瞧得分明,“像顏予哥這樣,連懷莊主的人都沒碰過,豈非更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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