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叁杯[番外]
叁杯
索瑪若伊島,悠長無盡的漫漫永夜。
午後三點,暗藍色的天幕之下,兩人一車靜默穿行。
駕駛位上的懷頌卿踩下剎車,轉過身看向旁邊熟睡的顏予。他揚唇笑笑,接着輕扯了扯自己的大衣門襟。
“要要,先醒一醒。”
顏予緩緩睜眼,松開了手中緊攥着的衣角,嘴裏咕哝道:“怎麽了?”
懷頌卿指了指車外的橋欄杆:“要上島了,我們也入鄉随俗一下。”
講完,他便率先推開車門。顏予懵然地豎起衣領,跟着行動。
等在不遠處的懷頌卿伸出手臂,很快被顏予握住,兩人并排往前走去。
來到橋邊,懷頌卿指着欄杆上拴住的一只只手表,解釋道:“這裏每年有大約69天為極晝,太陽高挂不落。但過了十一月中旬,又将進入漫無邊際的極夜期。
為了适應這種特殊環境,島上居民的生物鐘幾乎與傳統作息觀念相悖。于是他們發起了一項‘革命’,宣布廢棄時間。
每位造訪的游客亦受到邀請,可将手表留在這座連接島嶼和大陸的橋上,以代表抛卻束縛,正式邁入無時間之境。”
顏予的視線順着欄杆飄向遠端,直到手腕被懷頌卿擡起才收回。
“我自己摘吧,原來出門前要我戴一塊不太貴的,是為這個。”
懷頌卿笑着點了點頭,先一步摘下手表挂上:“對啊,咱們就是做個紀念,總不至于犧牲百達翡麗。”
結束以後,他們重新回到車上,繼續朝着目的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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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途徑曲折的海岸線和三三兩兩的彩色房屋,遙望雪山隐進天際線。
顏予禁不住感嘆:“這地方當真有能令人忘掉時間和繁雜瑣事的魔力吶。”
懷頌卿牽起唇角,伸手撫了撫顏予的臉頰:“要是喜歡,我們可以常來。”
顏予笑着點了點頭,順勢親吻了下懷頌卿的指尖。
大約十幾分鐘過後,他們最終抵達了此行的落腳地,一處由三層主樓和四座獨立小木屋組成的建築群。
“要要,民宿到啦,下車吧。”
兩人拖着行李推開主樓大門,櫃臺處的服務員見狀立馬迎上前來,開口是流利的中文:“歡迎光臨,用餐還是留宿,請問有提前預訂嗎?”
懷頌卿掏出證件遞過去:“住宿,有在網上預訂房間。”
“好的,請兩位到那邊的沙發處喝口熱茶,稍作休息。”
服務員轉身離開,去為他們辦理入住登記手續。
顏予跟在懷頌卿身側,落座後他的視線自屋內掃視一圈,是很複古簡潔但溫馨十足的北歐裝修風格。
窗外有漁船停駐,零星雪花正自在飄蕩,遠空可見夢幻綠光不時閃現。
這樣一間仿似開在世界盡頭的孤獨民宿,着實令每位來客都仿佛置身于避世桃花源中,如入無人之境。
懷頌卿瞧着顏予的模樣,寵溺地揉了揉他的耳垂:“喜歡這裏啊?”
顏予微微颔首,疑惑地問:“你以前來過嗎?”
“沒有。”
懷頌卿搖了搖頭,“是淡嶺來過一次後就念念不忘,逢人便推薦。”
顏予表示認可:“這裏确實很漂亮。”
懷頌卿卻嗤笑出聲:“我們淡攝影師覺得漂亮的恐怕不止是風景,聽說他在這裏邂逅過一場豔遇呢,還聽說可能正是這家民宿的老板。”
顏予面露驚訝,随口問道:“那我們是不是可以打折呀?”
懷頌卿聳聳肩,悄聲揶揄:“據說是淡嶺甩了人家,約莫非但不能打折,還有很大幾率會被加價……”
哐當——
隔壁桌的人不知為何突然打翻了杯子,惹得顏予和懷頌卿雙雙側眸看去。對方瞧着亦是中國人模樣,事後很有禮貌地起身沖他們致歉。
先前的服務員聽到響動,趕忙跑過來查看情況。她一邊幫忙擦桌子,一邊告訴懷頌卿入住登記已經辦理完成,是二層最裏面那間。
話音剛落,旁邊的男人卻意外地開了口:“幫兩位先生換成頂層的套房吧,更适合夜間觀景。”
服務員立即提醒:“可頂層現在只剩下‘尼采’……”
“嗯,就那間吧。”
懷頌卿和顏予甚至沒來得及道謝,男人便拎起空杯子準備離開,“熟人來住的話,那位想必不會在意。”
服務員點頭答應,轉身又對懷頌卿和顏予講:“那麻煩兩位再稍等下,我去重新登記。”
說完,她朝櫃臺走去,嘴裏還兀自嘟囔着:“老板怎麽回事,‘尼采’不是一直不給客人住的嘛……”
服務員迅速地去而複返,然後領着懷頌卿和顏予前往房間。
“你們老板該不會……姓仲吧?”
正在開門的服務員猛地回身,看向發問的懷頌卿,繼而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您知道我們老板?剛沒見你倆打招呼啊……不過,他既然肯破例讓二位住這間,應該是有些淵源的。”
“額,也可能是孽緣。”
懷頌卿邊心虛搭話,邊掏出手機給淡嶺轉賬8888。
服務員極其細心地交代完注意事項以及出游建議後,便同他們告別。
房門開了又關,屋內重新歸于安靜。
顏予瞧着懷頌卿的臉色,求證道:
“剛才那位,不會就是淡攝影師的豔遇前任吧?”
“八九不離十。”
懷頌卿緊盯着微信頁面,眼見淡嶺收了轉賬,方才長長地籲出一口氣。
*
短暫的休整過後,顏予和懷頌卿到一樓餐廳吃晚飯。
屋外冰天雪地綿延無盡,屋內壁爐火光燃燒正旺。
燈影重重交疊,複古爵士樂随着杯中酒液一起搖擺輕晃。
午夜降臨之際,現場樂隊主唱停下歌聲,開口宣布道:“今晚飛镖游戲的彩頭是我們仲老板的私藏酒款,提前預祝各位取得好成績啊!”
話音落地,音樂繼續。但在座食客皆紛紛起身走向镖盤所在區域,或親身參與或湊熱鬧圍觀。
懷頌卿瞧了半晌,微挑着眉梢問對面的顏予:“要不要去試試?上一次光顧着同仇敵忾,這回老公請你喝酒怎麽樣?”
“誰請誰好像還不一定吧……”
顏予率先行動,擡腿朝人群走去,懷頌卿笑着綴在後頭。
飛镖比賽首先通過三次快投,選出得分靠前的八位分成四組進行比拼,而後每組獲勝者再經由抽簽決定下輪對手。
酒吧游戲主要以娛樂為主,在場會把消遣當競技的人寥寥無幾,懷頌卿和顏予顯然算是例外。
他們全神貫注,一副不肯懈怠分毫的模樣,仿佛眼前這場比拼關乎身家性命似的,最終自是如願會師決賽。
兩位的水平不相上下,膠着場面看起來意外得引人入勝。
圍觀諸位皆聚精會神,卻不想在稍後的決戰時刻,他們親眼見證懷頌卿熟練地上演了一出“爆镖”戲碼……
“沒記錯的話,這種玩法好像名叫‘追殺’,而不是‘追愛’吧,懷先生?”
一道低沉嗓音自吧臺處悠悠響起,語氣裏盡是揶揄。
懷頌卿自嘲似地搖搖頭,爾後擡眼與人對視:“仲老板擡舉,我這不過是個因為過于想要贏得漂亮,結果導致慘遭滑鐵盧的典型範例罷了……”
“懷頌卿,你真的沒有故意讓我嘛?”
顏予也緊跟着追問了句,畢竟這人曾經有過“前科”。
懷頌卿伸手拉住顏予,誠懇地再度搖頭:“真沒,本想請你喝酒的,不過要要請我喝也可以。”
顏予笑笑,一場游戲罷了,想來也是沒必要作僞。
勝負已分,衆人散去,吧臺內的仲亦白拎着酒瓶走出。
“恭喜二位,這一款‘良辰’正合适相贈。祝今朝有酒醉,美景共此生。”
顏予擡臂接過,唇角輕揚:“謝謝仲老板,也希望您守得故人歸。”
“承顏總釀的吉言,不過比起靜候人歸,我更傾向于引他上鈎。”
仲亦白眉眼微彎,話說完便又轉身回到了吧臺處。
顏予和懷頌卿四目相望,俱是一副某人要栽的神情。
回去房間的路上,懷頌卿再度給淡嶺轉了8888。
這一次,對方在收款後,終是忍不住問起了緣由。
懷頌卿沒有多言,只發了張“來日多珍重”的中老年款表情包。
*
時至清晨,但現下正處于極夜期的索瑪若伊島自是迎不來破曉的。
顏予仰躺在床上,透過玻璃屋頂,凝望着仍舊綴有三兩星辰的深藍色天空。
意識逐漸混沌之際,身旁位置輕微地塌陷些許,旋即便有溫熱體溫驟然貼近。
靈動舌尖自顏予的耳朵邊緣劃過,引起一陣酥麻顫栗。
顏予睜開眼,偏過頭看去時,懷頌卿已然先行撤退。
他盯着那張略顯不悅的側顏細細瞧了半晌,爾後有些不解地問:“懷頌卿,你在想什麽?”
聞言,身側人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但仍謹遵絕無隐瞞原則,回答道:
“沒什麽,說出來可能會顯得我不可理喻。就是想到那個親手教你玩飛镖的人不是我,心裏莫名別扭。
要要,我的占有欲好像比自己以為的更強。如果日後讓你覺得不舒服了,記得随時跟我講。”
顏予沒有立刻出言回應,連同周遭空氣都仿佛跟着凝滞了數秒,直到一聲愉悅輕笑打破了僵局。
“懷頌卿,你吃醋的樣子真可愛。”
顏予忍不住湊上去親吻了下對方的臉頰,“首先,我不會覺得困擾。如果愛意的深淺是用占有欲多少來衡量的話,那現在的我很有信心可以得滿分。
至于飛镖,我是因為你才去學的。記得有一年暑假,你推遲了原本約定的回酒莊日期。後來解釋說是去給大學室友過生日了,還給我看過一段聚會視頻。
當時畫面中的你就在玩飛镖,那副專注模樣格外好看。十幾歲的喜歡太幼稚了,我別無他法,只好把模仿當成表達。”
懷頌卿驀然坐起身來,面露震驚地俯視着顏予,不敢深思過往之中究竟還有多少他不得而知的事。
“我在學校大門外的文具店裏偷偷練過許多次,後來在歐洲那會兒,偶然發現淩肖徹飛镖玩得不錯,就忍不住向他請教了。這樣說起來,不可理喻的好像是我才對。明明當時都已經跟你告過別了,偏還抓着些跟你有關的細枝末節不肯放。”
顏予的眼中盛滿盈盈笑意,懷頌卿卻瞧得心內揪着疼。
他傾身壓下,将人緊緊摟住,整張臉更是徑直埋進了顏予的肩窩處。
不多時,有溫熱液體倏然滴落,燙得顏予一驚。而後他擡起手臂,從懷頌卿的後頸慢慢撫過脊背,落在腰際。
待懷頌卿情緒平複,顏予望着濃度漸低的天色,語聲柔柔地提醒道:
“老公,你再不開始,挪威的星星就要下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