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

第 15 章

幾輪轟炸後,溫楠起身對邱秋說:“我出去接個電話。”

電話是溫勤打來的,此刻坐在一樓客廳,手機擴音,見她不說話,看了看鄒麗娟,語氣和善:“溫楠,你到底偷戶口本做什麽?”

她反問,“你想聽什麽答案?既然不信我說的話,不如你給我一份标準答案?”

溫勤:“我們擔心你被人騙,瞞着家裏結婚是私奔,讓爸媽的臉往哪兒擱?爸媽養你二十幾年,不容易.....”

這些話鑽進溫楠的耳朵,像在波瀾不動的水面投下一粒小石子,濺起漣漪。

“廢話就不要再說了。”

鄒麗娟奪過電話,“你什麽态度?”

“我的态度你不是看到了?”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了不起?有能耐把我們花在你身上的錢還回來!”

盡管手機音量調到最小,鄒麗娟尖銳的聲音仍然刺得溫楠耳膜生疼,眼神微動,很快她就恢複平靜,笑了笑,自己還真有這個能耐。

“沒問題,你把賬單列出來。你拿了錢,我們兩清,從此以後你當我死了,別再聯系我。”

溫勤奪回電話。真斷絕關系,她會哭死!維持自己的小家庭已經無比吃力,哪有能力負擔花錢大手大腳的父母?

“媽說氣話,血濃于水怎麽可能斷絕關系?她是為你好,擔心你被騙,你體諒一下,別一直跟她頂嘴。簽證辦好了嗎?辦好了把戶口本還回來。”

溫楠笑了,真以為一本戶口本就能将自己困死在他們的五指山嗎?

“我可以交出來,不過,先跟你說一聲,你們的戶口本對我沒有任何用處了。”

溫勤呆坐在沙發上,“你把戶口遷走了?”

“對。”

“你......”鄒麗娟只說了一個字,嘴唇哆哆嗦嗦地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溫勤沒想到溫楠膽子這麽大,責怪起她:“溫楠,你眼裏還有我們嗎?”

“沒有。”她幹脆利落回答。

溫勤被噎住,一口氣卡在喉嚨裏,上不來也下不去。

“我不會再忍氣吞聲,也不介意拉黑你們,你們再想從我這裏要錢就只能去法院起訴我。”她的語氣很淡,聽起來仿佛是在出一道無關緊要的選擇題,“我怎麽做,取決于你們。要錢就該有要錢的态度。”

溫勤痛心疾首,“你怎麽這麽冷血?我們又不是你的仇人。”

“我冷血?”她輕笑一聲,低不可聞,“我只是拿走你們手裏的籌碼而已,不像你們,我人還沒死呢,已經在讨論我死後的事了,你們哪來的自信認為我不結婚就會把拼死拼活賺的錢留給你兒子?”

溫勤腦袋嗡的一聲,原來溫楠早就知道了。她的臉一陣冷,一陣熱。

耳邊傳來鄒麗娟氣急聲,“天天是我們家的獨苗,唯一的香火,他就有資格。你有本事也生一個兒子。”

呵,獨苗。

好笑。

她摁斷電話。

春節回榕寧市的飛機上,她問方書哲:“你覺得我買個屬于自己的房子怎麽樣?”

方書哲驚訝:“怎麽突然想買房?”

“不想再搬家了。”過了一會兒,她又說,“我也無家可回,我想給自己和阿寶一個家。”

方書哲絕對支持:“錢夠嗎?”

“買個自己住的房子沒問題。我看了去年的成交數據,蕭條的市場或許是一個機會,我能慢慢挑選。”

“想買在哪裏?”

“我的預算選擇性不多。我找了幾個價格合适的小區,第一是我們住的小區,我現在租的這套一室一廳;第二是海天花園,在蘇宇晨家附近;第三是高新商務中心地鐵口旁邊的商住樓;第四是位置偏遠的雲錦花城,新盤、最小的八十三平。”

方書哲沒想到她做足了功課。

溫楠:“我們小區交通不是那麽便利,但自成的生活圈能夠滿足日常生活;海天花園周圍配套成熟,但房子有些年頭了;地鐵口的也不錯,交通方便;八十幾平的是精裝房,位置偏了點。”

“雲錦花城不建議,那地方到你上班的地方來回六七十公裏,太遠了,另外沒人幫你照顧阿寶。商住樓也不建議,人員混雜,水電費好像還比較貴。”

“我有考慮買車。”溫楠笑笑,“雲錦花城房子面積大,相對其他幾個地方的價格更便宜,宣傳廣告上還寫了計劃通地鐵,蓋學校。商住樓的房子我看了網圖,環境不錯。”

“有多少盤十年前就宣傳計劃通地鐵到現在都沒個影。”方書哲道,“先不急,回去先到雲錦花城和商住樓的實地看看。需要錢跟我說。”

“暫時不需要你們金錢上的支持。”

春節後,溫楠首先去了雲錦花城,剛到小區門口就讓方書哲到前面掉頭離開。

有多荒涼呢?

小區周圍要麽是工地,要麽是荒地,其它的配套設施都沒有。

溫楠對八十三平死了心,在車上嘆息,“真羨慕你們早年買的。”

方書哲承認:“這點确實得感謝我媽。”

她再次感嘆:“有媽的孩子是個寶。”

方書哲:“凡事都有雙面性,我和我媽因為買房的事情鬧了一年,她急着為我準備婚房,我想等葉薇畢業,确定回榕寧市再買。”

溫楠看着窗外:“老天真不公平,就連愛都是旱的旱死,澇的澇死。”

溫楠又去看了商住樓,外部環境不錯,內部混雜,小公司,按摩店,理發店.....

海天花園的房子實際看起來更顯舊。

她放棄。

選擇範圍一下子縮小,溫楠很快選中現在住的小區,房齡十年,開發商送了陽臺面積,刨去公攤後實打實的室內面積也有近五十平。

溫楠分別約了同小區兩套房的業主到中介談價。倆次拉扯選了隔壁棟的五樓,房主是和她年齡相仿的夫妻,賣小房換大房。

這套房是溫楠看下來最滿意的一套,邊套,四四方方的戶型,每個空間都有采光。

房子愛護的很好,裝修簡潔,她請同事幫忙看過,硬裝的用料做工不錯,而且有足夠的櫃子用來收納,溫馨的軟裝透露出女主人是一個愛生活的女孩子。

要說有什麽不滿的,樓層偏低,以及價格超預算,不多,首付超三萬塊,在可承受範圍之內。

瑕不掩瑜。

但有一個難題,她拿不到戶口本。

不是沒要過。她早就想把戶口遷到榕寧市。

第一次提出是幾年前。鄒麗娟說戶口本在老家。回到老家,她說沒找到,可能放在嘉禾市了。回到嘉禾市又說找不到,很忙,有空再認真找,找到了就給她。

第二次是趁溫勤買房時提出。

鄒麗娟轉達溫林生的意思,想要戶口本可以,存二十萬到他們賬戶,他們不是要她的錢,是擔心她被男人騙,萬一被人騙去結婚,把戶口遷到男方家戶口本,她這輩子就完了。

溫楠渾身汗毛豎起,冷笑:“我上哪兒找二十萬給你。”

鄒麗娟冠冕堂皇安慰她:“戶口放在老家有很多好處,前兩年征田分錢都是按戶口分,這種白白撿來的錢,遷出去就沒了。”

溫楠記得分了不少錢,屬于她的那份進了溫林生賬戶。

她再一次嘗試:“你們在嘉禾市十幾二十年因為外地戶口吃了多少虧?本地戶口有很多優勢,先不說其他的,就說上學,婧婧因為外地戶口只能上最差一檔的學校。”

婧婧是溫勤的大女兒。

鄒麗娟說,“等你結婚再說,你什麽時候結婚,我什麽時候給你。”

看房的同時她就在思考如何拿到戶口本。

零代價從父母手裏要到戶口本的可能性很低,或許只有先斬後奏,以定金不能退為由逼父母交出戶口本。

這是孤注一擲。

她斟酌了兩天,怎麽解釋哭窮的自己一次性拿出幾十萬付首付?自己又能接受花多少錢從父母手裏買戶口本?

無解。

她在社交平臺搜索關鍵詞條:和家裏鬧矛盾,拿不到戶口本。

許多與她相同遭遇的人在互聯網上伸手互相幫助,她在衆多建議中看到了至關重要的信息。

溫楠急忙打開官方網站查證網友的建議。

她對着政府信息公開中的一份文件看了很久。每一個字都沒落下。

上面明明白白寫着:申請人因家庭矛盾導致無法使用本戶居民戶口本,需辦理結婚登記、購房、訴訟等其他社會活動,應按照公安部批複規定,給予辦理單獨制發居民戶口本。

溫楠打電話回老家戶籍管理處咨詢是否可以補辦戶口本。

本地話交流很方便,對方爽快說可以。這一點她了解,鎮上的工作人員都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辦事不難。但只要沒有拿到戶口本,這事就算懸着。

補辦的時候她出示身份證的手心潮濕,反複在長褲兩側摩挲。

視線盯着工作人員的動作,不敢眨眼。直到戶口本交到她手上,她翹起一點嘴角又急急壓下去,只剩下激動的睫毛顫了顫。

真是驚喜,意外的順利。

她起身道謝聽到旁邊有人喊她的名字,回過頭,驚喜變成驚吓。

溫林生喜愛請親戚朋友吃飯,每逢回家必定宴請一大桌人吃吃喝喝,而村書記正是溫林生的常客之一。

村書記在旁邊站了一會兒,才肯定眼前的人是溫林生的女兒,“你怎麽在這兒?你爸也回來了?”

她迅速掩蓋慌亂,笑了下:“他沒回來,我回來辦點事。”

村書記視線落在她剛接過,還攥在手中的戶口本,“怎麽沒聽你爸說要補辦戶口本?”

“他們一時找不到,我急着用戶口本辦簽證出國玩,只好回來補辦。”她笑笑,“我還要趕回榕寧市,先走了。”

坐上前往動車站的汽車,她松開攥在掌心的戶口本,小心的翻到自己那頁,看了又看。

房子談好價格,她迅速簽了購房合同,花了一筆錢走加急服務,用最快的速度完成過戶,順便把自己的戶口遷到了榕寧市。

房主騰空房子,她立即着手整修,買了環保材料,請工人把牆體重新粉刷,翻新衛生間,換掉舊的洗手臺和馬桶,進行深度清潔和消毒。

正當她沉浸在戶口獨立和翻新房子的喜悅時,溫林生一通電話打破她平靜的生活。

溫林生自有了孫子,節假日回老家成了一件必做的事。

五一也不例外。

溫林生接了鄒麗娟、溫勤以及兩個孩子回老家,按照慣例宴請親戚朋友。晚餐進行到一半,溫勤從樓上下來吃飯。

村書記看到溫勤,提起之前的事,“你這個大女兒經常回來,能一眼認得,你那個小女兒,沒怎麽見過,前兩個月在派出所看到她,差點沒認出來。”

溫林生有一年多沒見過自己的小女兒了,問:“她在派出所做什麽?”

“辦戶口本啊。”

十一點,酒席散去,溫林生醉醺醺卻沒忘記戶口本的事情,立刻撥通溫楠的電話。

溫楠打完牌回房間,躺在床上醞釀睡意,手機鈴聲在深夜毫無征兆響起。她看到來電顯示,呼吸停滞了幾秒,摁掉鈴聲,調成震動,繼續睡覺。

早上醒來,手機裏有好幾個未接電話,有溫林生,鄒麗娟,也有溫勤,翻開微信也有十幾條未讀消息,她沒點開,一一删除。

過了一會兒,電話又響個沒停。

她剛接起,那頭就氣憤地質問:“你想做什麽?竟敢瞞着我們辦戶口本。”

溫楠靜靜聽完對面的質問,回複統一的答案,“出國玩,辦簽證需要戶口本。”

“你以為這種鬼話我會信?你拿戶口本做什麽?”

“辦簽證。”

“你要是敢偷偷跟哪個男的結婚,我打死你!”

“放心,你就是求我結婚我也不結。”

她挂掉電話。

對方卻不肯放過她。

她只好關機。

今天一共關機三次。

他們步步緊逼,她不得不撕破最後一層遮羞布。

夜半聽到的真相,一年多的時間她沒提起半點,想為血緣關系留最後一絲體面。

偏偏就沒人想要這點體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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