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章
第 17 章
溫楠挂斷電話。
眼眶酸酸的,胃也鬧起脾氣來了。
她飛速拭了下眼角,卻什麽都沒有。
與他們有關的眼淚都在生日的晚上流幹,她曾以為人的眼淚是無止盡,原來不是的,感情盡了,眼淚也就沒有了。
她掏出煙和打火機,滑了幾次,昏黃的小簇火苗顫動着搖搖晃晃。
鄒麗娟說把養育她的錢還回去。
從小到大沒上過培訓班和補習班,沒有旅游玩具,大部分時候都撿姐姐的衣服穿,高中三年穿校服,大學靠自己兼職賺錢買。
開銷最高的是大學,除去寒暑假,再除去暑假賺的錢和壓歲錢抵掉三個月生活費,每年滿打滿算的給六個月生活費,每個月的錢勉強夠她在食堂一天三頓。
溫楠粗略算完,她的底線是二十萬。
就是不知道鄒麗娟會怎麽算這筆賬?鄒麗娟不懂通貨膨脹,但她一定會說現在的錢不值錢,舉例以前的豬肉多少錢一斤,現在多少錢一斤。
她沒超額消費的習慣,連買房預算也卡的緊。新家的大部分家具家電是朋友送的,她的這筆預算省了不少錢,卡裏有一筆買車的預算,還有一筆應急的錢。如果父母選擇拿錢,在底線之內她能馬上拿出來。
她苦笑了下,和李謙揚的相逢,真不是一個好時機。
她在路邊坐了半晌,撥出電話。
“你躲哪兒給我打電話?”方書哲對她的來電并不驚訝。
“路邊。”溫楠問,“老方,你說我們放不下的到底是那個人還是那段歲月?”
方書哲淡聲說:“你心裏不是有答案?”
再見陌路這幾個簡單的字直戳人心。良久,她說:“我不知道怎麽面對他。”
方書哲說:“慢慢來,一件事一件事的解釋。”
溫楠重新點了一根煙,深深吸了一口,“我媽讓我把他們花在我身上的錢還回去。我剛在算賬,算他們在我身上花了多少錢,算這幾年從我手裏要走了多少錢。”
“你怎麽想?”方書哲問。
“能接受還錢兩清,也默認我姐的周旋。”溫楠覺得耳朵有點燙,換了邊聽電話,“你是不是覺得我這人特別扭?”
方書哲說:“你只要知道,沒必要再為他們費心思,把生活過好更重要。”
溫楠手指輕輕一抖,煙灰幹脆地掉落,她無端生出一絲傷感,聲音卻仍平穩:“這些年沉不下去又浮不起來,夾在中間掙紮痛苦太久,我已經分不清現在的自己是麻木的還是平靜的?”
方書哲說:“你不麻木,阿寶是最好的證明。小楠,你有能力,也值得擁有比現在更好的生活。”
她盯着眼前缭繞而起的煙霧,說:“我知道。這半年我在自省,是我對這段親緣關系的期望值太高,誤以為家人之間的愛生來就有,不需要附加條件,當我剔除血緣帶來的錯覺重新審視過去的問題就明朗了。”
方書哲欣慰:“你能想通這點很好,一年的苦不算白受。”
溫楠想起那段窒息的生活,心裏打了個冷顫,“接下來我要在這段關系裏徹底擺爛。”
方書哲說:“我得提醒你,法律好像不認斷親,你媽讓你還錢,你別腦子一熱拿出二十萬買斷關系,你爸媽拿了錢,等到花完那天就會再找你要錢。他們這些年為了錢不顧你死活,也能為了錢起訴你。”
“我又不傻,當然不會一次性付完,分期付才能掌握主動權。但我覺得他們不會再提,首先,臉比錢重要,其次,二十萬滿足不了他們。”她臉上的笑恍恍惚惚,“也許會有那麽一天,撕破臉走到起訴這一步...”
頓了頓,她又說:“也好,談錢比談感情簡單。”
“狠不下心做決定的時候不要糾結內耗,第一時間來找我。總之,有任何不對勁及時跟我說。”方書哲了解她的弱點——心太軟。
生病以來受到的無微不至照顧,溫楠總默默記在心裏,記着記着就數不清了,太多了,多到她覺得這輩子也還不清。她鼻子一酸,說:“別繃這麽緊,我已經不需要吃藥複診,不用再做幹預治療,狀态也挺好的,你放輕松一點。”
“還有,別再對生日那天的事耿耿于懷。”她都知道,方書哲這半年看她看的緊,就差給她安個随身監控。
電話裏一陣沉默。
溫楠掐滅手中的煙,“沒別的意思啊,就是想說...其實...我想...我為數不多的休息日裏能有個一兩天是在家睡到天昏地暗度過的。”
方書哲笑了聲:“你想睡覺直接說啊。”
“那不是怕你們多想嘛。你們為了陪我都沒了自己的生活,再這麽下去我的休息日也只能去工作了。”
“行。後天讓你睡一整天,新家的活也別忙了,我替你做。”
“不着急,剩下的假期好好休息。這幾天你比我辛苦,明晚就不要來接我了,我那邊肯定不能準時結束,何遇追求完美,不知道會拖到幾點。”
方書哲忽然硬聲說:“既然知道明天有工作還不回去陪你朋友聊幾句,争取下半夜躺椅子上睡一覺。真把自己當鋼鐵之軀?”
溫楠哦了聲。
“哦什麽?難不成你想在路邊躲一晚上?”
“哎呀,你兇什麽?我被他們輪番轟炸了一整天,現在又糟心又胃痛,你再兇我我脾氣起來可是會忍不住找你吵架。”
方書哲語氣果然軟了,“我不是阿寶,跟你吵不起來。”
溫楠:“你把阿寶叫醒,我跟阿寶吵。”
方書哲知道她情緒不好胃就痛,也知道她心裏正煩着,語氣更軟了幾分,問她:“胃藥放哪兒了?我給你送過去。”
“随身帶了。”她回。
方書哲催她:“趕緊去找服務員要杯熱水,吃粒藥,休息一下。”
她溫聲溫氣:“不嚴重。”
方書哲:“那也回包廂去,大晚上一個人在路邊不安全。”
溫楠不說話了。
電話裏安靜了一會兒,方書哲不忍心,問道:“還是你想現在回榕寧市?我過來接你,我們立即走。”
她還是不說話。
方書哲曾自責自己的樂觀和松懈,每次想到早上在朝陽裏笑着許願的她在晚上結束自己,他心裏的弦就繃成一條直線。
但是,李謙揚出現了。
李謙揚是她心裏的光,或許是她最好的良藥,能夠永遠抑制她心裏那條暫時被打趴下的黑狗。
方書哲一聲輕微的嘆息包含無盡的無奈與酸楚。
“小楠,別躲了,該面對的總要面對。”
她知道,現在回榕寧市也沒用。
溫楠點了一支煙,抽了兩口,思緒萬千。
還有什麽理由在待在外面?他就在身後的包間,她要如何去面對這一整夜的相處?
煙灰掉落在地,煙味飄散。
她毫無頭緒。
溫楠緩緩站起來,轉過身,後背一僵,看見站在門口的人目光向下,反應過來,手忙腳亂地把煙盒往外套的口袋藏。
剛才,李謙揚看着包廂門始終沒有動靜,坐不住了。走出大門看到溫楠坐在馬路邊打電話,指間夾着一根煙,他愣在原地。
晚上吃飯,謝凡剛點上煙,李謙揚像過去一樣把他趕到包廂外。她并未說什麽,李謙揚也默認她依舊聞不得煙味。他想不到曾經聞到煙味就嚷着鼻子癢的她,幾年不見學會了抽煙。
指甲戳進掌心,她動動嘴唇,不知道該說什麽。舊時歲月裏兩人有說不完的話,如今面對面站着,無言。
他朝她走近,沒說話。
她低着頭,沉默了半晌才讷讷地說出了那一句最俗氣的開場白:“好久不見。”
“是好久不見。”他應她,又朝她走近了幾步。
溫楠撇開眼,心裏一扯一扯的。
“一起走走嗎?”她在面對面的沉默中開了口。
兩個人沉默的走了很長一段路,再擡頭看到對面的學校,才發現走到了濱江路。
小地方到處都有他們戀愛的痕跡。
當年,她在這裏抱着他表白。
高考結束後的謝師宴,被壓了三年的人面對即将到來的分別徹底釋放自己。
宴會進行到尾聲,會喝酒不會喝酒的都喝了酒。
班主任端着酒杯走到他們身邊,欣慰道:“溫楠啊,本來要找你談話的,只要你成績下降就通知你爸媽,李謙揚跟我保證不會影響學習,會幫你提高成績。幸好他做到了。挺好的。唉,年輕真好。”
她驚訝地望着他。
他們剛交往時,有一次下午第一節課,他踩着點到教室,從後排沖到她身邊,從書包裏拿出一包包的零食放她課桌上,半俯身說:“我媽旅游帶回來的,通通給你帶來了。”
提早等在講臺桌的歷史老師笑着打趣:“欸,李謙揚,桌面滿出來了。大家都是同學,你這心偏的有點狠啊。”
同學哄堂大笑,調皮的學生大聲嚷:“老師,不一樣,不能比。”
他笑着回應老師:“我對老師就很公平,成績一樣好,誰都不偏心。”
當天傍晚她私下說希望他低調,她父母嚴令禁止她談戀愛,太高調容易引起關注,萬一班主任通知家長她會很慘。
原來班主任早就看在眼裏,是他在背後幫她擋掉了來自班主任的壓力。
班主任端着酒杯晃晃悠悠離開。
她醉意朦胧的雙眼濕潤,“謝謝你,我帶你去個地方。”
那天,溫楠微醉,在濱江路上抱着他又哭又笑,哭着說舍不得他,不想和他分開。問他萬一不在一個城市,會不會喜歡上別人?如果喜歡上別人,不可以欺騙她,一定要對她坦誠。
“我不會欺騙你。将來遇到任何事,我都會對你坦誠。你也是,我們都要如此。”
她點頭,圈緊他的腰,聲音軟軟的:“我真的很努力,很努力追你了。”說着仰起頭抽泣,憂心忡忡,“和你在一起很開心很溫暖。習慣了身邊有一顆小太陽,其實,我很害怕,害怕失去。”
他心募地疼,十幾歲的年紀,唯一能做的只有抱緊她,堅定說:“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溫楠聽着身後江水流過的聲音,心裏冒出《上邪》裏那句著名的情話:江水為竭,乃敢與君絕。話到嘴邊覺得矯情,換成了最直白的表白:“我真的很喜歡很喜歡很喜歡你。”
她踮起腳尖在他耳邊偷偷說其實早就對他動了心。在他表白的晚上發現自己動了心,看到他難過心裏也很難過。
李謙揚的心被她突如其來的表白攪得翻天覆地。
溫楠擡頭看着他,眼裏波光蕩漾,羞澀地笑了起來,濃濃夜色裏聽見自己的心砰砰砰跳的厲害,緩緩地說:“剛剛是我第一次跟人表白。”
“緊張死我了。”她環住他的腰,靠在他胸口。
李謙揚看着眼前醉眼迷蒙的溫楠,情緒一直往上爬,就像沒有盡頭。
炎熱的夏夜,懷裏的她渾身散發着溫熱,柔軟的身體貼在他身上,止不住的心動,情動。他摟着她的腰,另一只手自腰間而上,托住她的後腦勺,低下頭,深深吻上去,唇齒纏繞,啤酒的清香從舌尖一直繞到了心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