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團圓年飯
團圓年飯
禁足的日子無聊透頂,江思量日日心驚膽戰,怕蕭平心一朝下令将自己送回古宅。
江思量身上好不容易養起的一點活氣也沒了,他白日裏蹲在門框邊,晚上蜷縮在床角。
整日窩在一處小小的地方,麻木無神的度過一日又一日,像蘑菇生長在陰暗的角落。
宗門的人趨炎附勢,給江思量的膳食比平常差了很多。江思量眼底寫滿了委屈,像被抛棄的幼獸,連委屈的嗚咽都沒人能聽到。
那日的雞湯他明明倒了,不可能有人誤喝。江思量現在才想明白,這就是一個局。
江思量剛來時,就已經入局了。就連楊嬷嬷和他交好,也帶有目的。
初來之時,蕭平心對他很冷漠。江思量常常在他面前晃,費了好大勁才晃眼熟,兩人有了少許交流。
或許是上次蕭平心宿在他房中,讓一些人不滿意了。才有了這個“雞湯局”,讓他們有理由找茬。
現在回想起來,蕭夫人的每一個眼神都在說:離我兒子遠點。
既然這麽嫌惡他,為什麽又要接他回來?
那日之後,蕭平心應該很恨他吧?
江思量手側的毒草大全書封上還留有已經幹涸的血漬。
風又吹響桃核制的檐鈴,聲音更沉悶了。
初雪降臨桃洲十塢時,江思量也被允許出去。
今日是除夕,江思量窩在房中想着一個人過,畢竟以前他也是一個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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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思量站在院子裏周遭細雪紛飛,他仿佛看不到他人眼中的紅燈對聯,只能看到熱鬧外的葉敗枝寒。
“少夫人,”一小厮冒着風雪進屋,恭敬道,“今日除夕,您應當一起用晚膳的。”
聞言江思量有些意外,但他也沒多說什麽,乖乖垂着頭跟着小厮去了前堂。
令他更意外的是,前堂到處都是衣着華貴的前輩。
江思量進來時剛好與一個老者臉對臉。
江思量愣了一會,想從旁邊過去。老者卻攔着他,道:“你是何人?”
老者看江思量衣着素淨,一時想不起他是族中哪號人物。
身旁的小厮替江思量解釋道:“回二族長的話,這是少主夫人。”
“原是江周,”二族長對江思量的事甚是知道,十一年前就是他搞砸了仙門百祭會。
二族長眼睛細長,眼裏滿是精明的光,他嘴唇很薄,周圍有一圈白色胡子。面頰消瘦,顴骨高,生的一副刻薄相。
他刻意嘲諷道:“果然是一個沒人教養的東西,見了我也不知道行禮。別說你一個少主夫人,就算是宗主夫人見到我也該禮儀相待。”
二族長是蕭宗主父親的哥哥,也就是蕭平心的伯祖父,論資歷與輩分,是族中最大的。
二族長眯着眼,仔細打量了一番江思量的衣着打扮,不滿道:“披頭散發,成個什麽鬼樣?難道沒有人教過你衣着要得體嗎?回去重換再來!”
這一刻,江思量窘迫極了,他面色漲紅,只覺在場的所有人都在嘲笑他。
江思量緊緊抓着兩側的衣料,彎腰朝二族長行禮,此刻他只想倉皇而逃。
“妻不教,夫之過,必然是我有錯。伯祖父何必如此生氣?”
清透又熟悉的聲音傳入耳內,江思量猛然向前望,大堂最上方,本應是宗主所坐的椅子上正窩着一個紅衣少年。
少年好似從未坐姿端正過,他懶洋洋靠在椅背上,手裏拿着一顆黃乎乎的酥梨。
蕭平心咬了一口酥梨,視線穿過人群直直落江思量身上。
一月不見,江思量消瘦了幾許。
二族長尋聲回頭,登時眉毛炸開,捋起袖子指着蕭平心:“你也逾矩!那是你現在的身份該坐的位置嗎?趕緊下來!”
蕭平心從宗主椅上翻身而下,動作潇灑利落,道了一句:“遲早是我的。”
“你個家夥!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場合!”二族長再一次被氣到,看江思量越發不順眼,剛想罵他為何還愣在這裏。
只聽蕭平心先一步道:“過來。”
江思量在原地猶豫片刻,才确定蕭平心是在叫自己。
蕭平心不是應該厭惡他嗎?
懷着疑問,江思量慢步走過去。
離蕭平心還有幾步距離時,江思量問了個廢話:“你…好了嗎?”
蕭平心并未言語,他叼起酥梨單手抓過放在宗主椅上自己的外袍,穩穩披在江思量身上。
江思量驚得手足無措,熟悉的氣味再次席卷鼻間。淡淡的,苦苦的,桃子香。
接着蕭平心挽起江思量半側頭發,用桌上幹淨的玉箸穿進發內固定好。
以往的江思量總是散着長發,看着像了蔫了的白菜,無精打采。現在半紮起丸子頭看起來精神多了,連眼睛都清亮了。
盯着江思量鼻側那顆鮮紅的朱砂痣,蕭平心帶着笑意,悄聲同他耳畔厮磨:“在桃洲十塢,你只能求我,我才是你的救星。”
“!”
這句話猶如驚雷炸開,江思量震驚的望着眼前的少年。一時摸不準他是什麽心态,竟會為自己解圍。
蕭平心笑意盈盈,對二族長道:“現下江周衣冠整齊了,伯祖父快入座得好,站久了腰疼。”
“哼,”二族長輕哼一聲,難為這小子還記得他有腰疼的老毛病。看在蕭平心的份上,他就不和江思量計較了。
團圓飯是家宴,在座的都是蕭家人,下人們一一出現開始布菜。
江思量坐在蕭平心身邊,自己的位子上,低頭一直瞧着身上的外袍。
外袍是黑色綢緞制的,上面用金線繡了幾朵小花。江思量沒忍住上手摸了摸袖口的小花,觸感很細膩。
蕭平心歪頭靠近,一字一句道:“髒了,你洗。破了,你賠。”
江思量一陣心虛,端正坐好,溫順乖巧。
蕭平心雙手抱胸坐在旁邊蹙眉,江思量偷偷瞄了他幾眼。
蕭平心頭發比尋常人短一點,散開才到手肘下方一點。他半紮起馬尾,發冠是黑玉制的,還用細長的紅色發帶綁了發。
舉止散漫,眉目傲氣,神情疏朗。一身紅衣膚白勝雪,瞳孔在燭光下,閃着琥珀色的光。這樣的容貌,稱得上是好看了。
江思量又低頭看了看袖口上的金線小花,再一次好奇問:“你怎麽還穿繡小花的衣服?”
蕭平心乜了他一眼:“你明年的墳頭上想長草嗎?”
“……”
江思量真的不會再說話了。
外面天氣徹底黑了下來,漫天飛雪也停了。前堂燭光大亮,金杯玉碗,觥籌交錯。
須臾,外面有人高聲大喊:“宗主!宗主夫人到!”
幾乎是一瞬間,所有的人都安靜下來,紛紛起身。
見他們都站了起來,江思量剛想起身,就被蕭平心壓了下去。
蕭平心淡淡道:“坐好。”
“嗯,”江思量點頭,其餘人都站着就他們二人坐着真的好嗎?
外面,蕭宗主與蕭夫人兩人身着赤焰紅衣并肩而來,面上帶着天衣無縫的假笑。
蕭遠與季則,是修真界有名的惡人夫婦。
一個是蕭家不起眼的庶子,一個是沒落門派的獨女。
這二人在修真界的成名戰便是,一夜血洗東洲十二城。
“各位長輩們久等了,晚輩有些宗門要事耽擱了一下,用膳吧。”蕭遠說完,氣氛又輕松了很多。
季則從蕭平心身邊經過時,注意到蕭平心不和善又挑釁的眼神。
她輕微偏頭,笑着對蕭遠道:“上次我罰了你兒子,他如今還記恨着我呢。”
蕭遠:“那你可別把他打死了,除了他,可沒有第二個人身上還流着和你一樣肮髒的血。”
季則笑着反問:“你的血不髒嗎?”
說罷,季則又瞥了一眼蕭平心身旁的江思量。見他穿着蕭平心的外袍還束了發,她一時沒認出來。
認出後,她語氣添了一絲壓惡:“江周我不喜歡。”
“你不喜歡,那我可要喜歡了。”蕭遠喜歡同她唱反調,二人成親多年向來都是他喜歡的人和物就是我厭惡的。
而對于他們共同的兒子蕭平心,則是愛恨交織。
兩人無言,相視一笑。
他們之間的對話沒有第三個人能聽到。
因是年夜,雖說熱鬧但畢竟是重禮數的家族,此時大家說話都客客氣氣的。
席間,江思量一直垂着頭,自顧自吃東西。他嘗了一口桌上的桃子粥,很香很糯卻不甜口,他很喜歡。
江思量看了眼蕭平心,輕輕将一碗未嘗過的桃子粥推到蕭平心面前:“夫君,這個好喝。”
蕭平心聞言只看了一眼,臉色便沉了下來,語氣也冷上幾分:“江思量我很讨厭桃子粥,就和讨厭你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