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積雪簌簌
積雪簌簌
三不宮清正殿是修真界各路長輩商議大事之地,平常并不開放。
江思量和他們趕過去時,清正殿裏面正爆發激烈的争吵。
殿外有人把守,閑雜人等不許進殿。司錦雲亮出不鳴宮弟子令牌,守衛才放行。
江思量躊躇前進,清正殿議事桌旁坐了好些人。
殿中央的黑木椅上端坐着一位玄衣男子,他一頭墨色長發高束,劍眉星目,略微苦惱地看着底下人争執。
稍微聽了片刻,他扭頭問旁邊的侍從:“他們吵什麽呢?”
侍從一愣,打起形語:“說了很多,大概是十一年前存靈珠之事。”
“哦,”男子點點頭,目光緊盯他們的口型分辨句子。
他是三不宮的二宮主溫別鳴,雙耳失聰,只能靠口型和形語來辨認別人的談話。
溫別鳴盯着蕭平心,只見蕭平心激動說了一句:“他也應該被關十一年!”
江思量進來剛好聽到這句話,一時心裏翻起滾燙的熱潮。他快步走到蕭平心身後,繼續聽他們道。
“你是說燕清言也該被關在上古鏡十一年?”說出此番話的是燕清言的父親,屠蘇派的璇玑宗主。
“是贖罪塔!上古鏡他不配進。”蕭平心說完,察覺到有人靠近。他正吵架上頭,一時控制不住情緒,冷戾撇了眼身後之人。
江思量?
蕭平心看清來人,眼底戾氣化開,伸手把人拉上前,道:“不僅如此,你們還要向被你們冤枉的江周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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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道歉是最無用的東西,但蕭平心想此時的江思量需要一聲道歉。
江思量一下出現在衆人眼前,手足無措的站着,他目光看向桌對面,坐在椅子上完好無損的燕清言。
燕清言也看向他,眼裏滿是不屑。
江思量視線偏過去,剛來的路上司錦雲和他說了,十一年前是燕清言帶領一衆小孩打碎了存靈珠。
他們覺得存靈珠顏色亮麗,于是好奇偷偷取下拿去玩。未想失手将此珠打碎,他們便把此事栽贓給了江思量。
存靈珠是仙門百祭會舉行的重要法器,碎了之後不能照常舉行,只能延期。
此事引起很多門派不滿,怒罵江周此舉是不敬他們在仙魔大戰逝去的先祖前輩。
時隔十一年,三不宮重朔存靈珠。由新存靈珠的靈力可牽引出舊珠在經手人身上殘存的靈力,幾人拿來一探,便找出好幾個身餘存靈珠靈力之人,這裏面并沒有江思量。
由于當時經手人太多,他們只帶了領頭者燕清言過來,他也是殘餘靈力最多之人。
“贖罪塔?”璇玑宗主雙眼一瞪,簡直是笑話,“你知道贖罪塔是關押什麽人的地方嗎?此塔不是你想開便開的!”
“關你兒子的地方,”蕭平心語氣平常。
可就是這種毫無波瀾的語氣把璇玑宗主氣得半死:“無知小兒!把你父親叫來和我談!”
璇玑宗主說罷便欲帶着燕清言離去,這時身後傳來溫別鳴的聲音:“璇玑宗主,這事還沒聊完,就着急走啊?”
溫別鳴在上方聽他們唧唧哇哇吵了許久,每個人嘴巴就沒合上過,現下終于是聽懂了。
璇玑宗主:“溫二宮主,恕我說句實話,此事不歸你們管。”
溫別鳴讀懂了,輕微笑了笑:“于理,我們管不着。于情,卻不得不管。”
“當年替你們背罪的江周,難道就平白受此罵名十一年?自是要好好說清楚,讓世人都知道真相。”
璇玑宗主:“硬是要追究到底,可不是我一個門派的事。當年涉及此事的孩子可有十多人,是十多個門派。那群孩子現在已經長成修真界的中流砥柱,牽一發而動全身。将此事向衆人宣告清楚即可,還江周一個清白。至于問責,我看就不必了。”
“憑什麽不必了?”蕭平心質問道。
“憑什麽?”璇玑宗主皺着眉頭,“要我把話說的如此明白嗎?當年就算江周不背這口鍋,這群孩子頂多就被罰上幾天,不會有什麽大懲罰。畢竟都是自家孩子犯錯,看在門派面子上沒有人多說什麽。百祭會被毀,再等幾年便是。”
“但是推給江周就不一樣了,一個修為注定低下,生來就要嫁人的藥人,關幾年怎麽了。這樣一個人毀了百祭會他們只會更氣,覺得晦氣!”
璇玑宗主一通說完,江思量身形晃了晃。确實是這樣,他所遭遇的所有不平等對待,全是因為他是上古鏡血脈。
一個天生的,爐鼎血脈。
聞此一言,蕭平心沒再說話,只是面無表情盯着他們。
司錦雲見狀,拉着江思量和林柿往後退了退,其餘人見狀也退了退。
璇玑宗主以為蕭平心想通了,畢竟為一個江周鬧得大家都不愉快,很不值當。
他擡腳向前剛走了一步,便被一片桃花攔住了去路。璇玑宗主臉色很快就變了,他看着那片桃花在他面前炸開,斬斷他一縷發絲。
蕭平心迅速拔出他的劍,一時間屋內桃花卷起,一道劍氣燎發摧枯,燃起一殿火星。
“蕭平心!你放肆!”璇玑宗主大怒。
蕭平心這是要幹什麽?殺了他們?當真是瘋了!這裏可不是他能放肆的地方!
溫別鳴搖了搖頭,雙手抵着太陽穴,頭疼的緊。他大哥為什麽要閉關啊?三不宮的各大小事太多了,他只想做個安靜的聾子。
司錦雲站在溫別鳴身側,一直說個不停:“怎麽辦怎麽辦?師尊現在怎麽辦!”
蕭平心的視線穿過桃花雨遙看過去,落在吓得半死的燕清言身上。
蕭平心視線輕淡,似封凍已久的湖泊。他動了動手中的劍,頃刻間無數桃花炸開。
蕭平心的佩劍名“天采”。
天采,桃花也。
劍身清亮細長,中間有一根紅線,兩側刻有無數極小的“殺”字。
“殺你,只要我願意。”
少年聲音很輕,殺意卻彌漫整個清正殿。
江思量站在蕭平心身後,只覺得蕭平心腦後的紅色發帶灼眼極了。
灼的他眼框酸痛。
蕭平心眼眸輕輕一擡,桀骜恣睢:“桃洲十塢有七塢實權在我手中,不必找我父親。坐下,繼續和我談。”
燕清言大氣都不敢喘,目光求助他爹。璇玑宗主目光愈深,在劍拔弩張的氛圍中想了很久,他深知蕭平心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性格。
璇玑宗主嗤笑一聲,悄無聲息抹去手中的虛汗,強裝鎮定自若道:“即是如此,各退一步便是。罰他們去鎮守仙魔線域十一月。”
仙魔線域是修真界和魔界的分界線,在此領域經常有魔修作古。因此需要有修士鎮守此界,防止魔修潛入修真界。
在此地,幾乎每天都有大大小小的仙魔之戰。去鎮守這裏可謂是一件苦差事,搞不好還要丢了性命。
蕭平心收了劍,只有一個要求:“燕清言要鎮守十一年。”
“蕭難安!我看在你父親和你師尊的面子上忍耐你很久了!你前幾日砍下我兒一條腿,我了解前因後果不與你追究。現在你是想把他往死路上逼嗎?”
“爹,我不能!以我現在的修為待上十一年,真的會死在仙魔線域!”燕清言怕極了,開始央求起來。
仙魔線域處在極寒之地,日子清苦不說,還恐有生命之險。
璇玑宗主自然不會讓自己的兒子去那種地方待上十一年,他擡眼看向對面。
對面站着的都是一群少年,毫不誇張地說,這群少年會長成未來各個門派的宗主。
“真不要臉!人家被關十一年不委屈嗎?你兒子是罪魁禍首,守了十一年怎麽了?!”衛驚棠出言道,他沒見過這麽沒臉沒皮的人。
衛行兮擡眼看了眼衛驚棠:“非禮不言。”
接着衛行兮又道:“鎮守仙魔線域對修士來說雖苦,卻是為整個修真界做貢獻之事。”
方且長點頭:“璇玑宗主,人都會犯錯。錯了認罰便是,順便記得向江公子道歉。”
璇玑宗主剛要說話,一直沉默不語的溫別鳴出言道:“即刻起,告知天下洗清江周身上的冤屈。十一年前共同打碎存靈珠的那十四人月後前往仙魔線域鎮守一年,領頭者燕清言則鎮守三年。”
最後聽到這種答案,江思量心裏堵了口氣,上不來也下不去。他被冤枉的十一年,到最後只值輕飄飄一句話而已。
在這十一年間,江思量朝思夜想都想洗清身上的冤屈。真到這一刻時,江思量心裏也沒有多開心。
或許……
或許這就是身為上古鏡後人的悲哀。
如若沒有在上古鏡古宅被關十一年,江思量會在流雲水榭長大,過着小心翼翼處處讨好他人的日子。
十八歲後,他會履行幼時的婚約嫁給蕭平心,繼續過着小心翼翼處處讨好他人的日子。
江思量低頭,有種深深擺脫不了命運的無力感。
“呵,”蕭平心知道此事已定,但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蕭平心拉起江思量微涼的手,頭也不回轉身就走。其餘人見了,全都不約而同跟着出了清正殿。
一群少年急匆匆地來,又急匆匆地去。
松樹上的積雪簌簌落下,如同少年的心事,砸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