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桃花火雨
桃花火雨
距離上次清正殿一事已過了七天，江思量的生活并沒有什麽變化。
好似無人關心他是否清白，流雲水榭從未托人給他捎來一封信。
父親的形象，早已經從江思量的記憶裏淡去。
星夜閣。
蕭平心這幾日輾轉反側，一直未睡好。他将寫了一半的經文收好放至書案，擡眸瞧了一眼江思量。
外面下着小雨，淅淅瀝瀝。
江思量呆愣盯着屋檐下滴落的雨水出神，形單影只，看上去落寞極了。
蕭平心張了張口，半晌才說出一句：“明日早些起，回桃洲十塢給楊嬷嬷慶生辰。”
江思量回過頭，對于楊嬷嬷心存芥蒂：“上次的春.藥，是楊嬷嬷給我的。”
蕭平心：“我知道，她與季則一丘之貉。而你是個傻子。”
“……”
江思量沒說話。
“今夜我不在，你自己在閣中待好。”
江思量心一緊，下意識問：“你去哪？”
“少問。”說完，蕭平心撐着傘，冒着雨出了星夜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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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下雨的緣故，外面天色暗沉，山間的青霧蔓延開來。
蕭平心在三不宮四周看了看，趁望臺看守視線未掃及他，于是快步繞行從偏門出了三不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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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輛鑲金着彩的馬車從三不宮正門駛出，車身搖搖晃晃開出百裏遠。
燕清言坐在車內，一臉震怒，嘴裏不幹不淨：“蕭平心算什麽東西？敢和我爹拔劍相向！我爹念他是個晚輩不和他計較，他竟越發猖狂！想讓我去仙魔線域待十一年！癡心妄想！”
随行小厮聽了這話，連忙安撫：“少爺說的是，宗主已經和那邊打過招呼了，少爺您去待三年意思意思就行，苦差事自是不用您做，就是日子稍微差了點。”
“哼，”燕清言哂笑，“現在的桃洲十塢算個什麽正經門派？簡直是蛇鼠一窩！”
“少爺說得對，”小厮連忙點頭附和，“千年清譽砸他們手裏了！”
之前的桃洲十塢，還是重規守矩的世家門派，到蕭遠和季則手裏就偏道了。
只因桃洲十塢現任宗主的位置是蕭遠“搶”來的。
修真界人人都知，卻要裝作人人都不知的樣子。
燕清言猛灌了口熱茶，繼續道：“蕭平心爹娘那些醜事我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下賤極了！”
“你還不知道吧？本少爺今天心情好，就和你說說。”燕清言看向自己的貼身小厮，他急需找個人和他一起貶低桃洲十塢。
燕清言：“他娘季則一個九流道士的女兒，門派沒落被賣到怡紅院，在那裏裝瘋賣傻與雞鴨争食！為了活命跪着從男人褲.裆.下爬過去，沒有一點尊嚴就是個娼.婦！”
“他爹蕭遠就是個野種！前宗主根本不認他！他觍着臉爬到蕭家面前求名字入族譜，他娘牌位進祠堂。”
“你猜後來怎麽着？他娘的牌位直接被踩碎了！然後他發瘋想殺人！他又算個什麽東西？最後體內靈丹被剜出來，被他大哥踩的稀碎。身中數劍跌落滄浪涯，從此銷聲匿跡。”
“本以為他應該死了，沒想到他又還活着！體內的靈丹也不知道搶了誰的！還和季則那半瘋半癫的女人搞在一起！”
燕清言說得目眦盡裂，咬牙恨極了：“蕭遠出身不明，如何當上桃洲十塢宗主都是個謎。當年三不宮浮仙臺百家問審就該殺了他和季則，他倆一死！哪還有蕭平心這厮！”
小厮聽燕清言說了這麽多，只确定了一件事，自家少爺是真的恨蕭平心。
燕清言罵了很多，又喝了口茶潤嗓子。他唇瓣剛碰到茶杯沿，馬車忽地停了，不動了。
“操.你娘的怎麽回事！”燕清言心情更加不爽，将手中的茶杯順勢丢了出去，“凍死馬了？”
要不是嫌天寒地凍，風雪迷眼，他早就禦劍回屠蘇派了。
駕車的小厮遲遲不回話，燕清言怒發沖冠，剛要發作。
這時，一柄劍慢慢掀開了暗紅鎏金的車簾。
幾朵雪花悄悄落在少年肩頭，少年唇角一揚，目光卻是冷的：“可算趕上了。”
車簾外飄風微雪，燕清言瞳孔逐漸張大恐懼萬分，如見惡鬼，語不成句：“蕭、蕭、蕭、蕭啊———！”
随着一聲尖叫，燕清言狼狽不堪逃下馬車直往前奔，不停喊着：“殺人了！蕭難安殺人了！！”
燕清言跑的發冠盡散，一刻也不敢停，一朵桃花在空中燃燼，他聞到了屍體燒焦的氣味，但很快就被風雪湮沒。
燕清言只顧向前跑，慌不擇路，不料前方竟是懸崖！再一看，他竟不知不覺逃到了滄浪涯！
前路已失，燕清言吓得站都站不住，跪下求饒哭喊：“你放過我放過我！我錯了！我願意在仙魔線域守十一年，我給江周道歉。我把我在屠蘇派一半的財寶都給他！不！全部都給他！你放過我……”
蕭平心不言，手中的天采劍在風雪中燃起火焰。
“九流道士起家，你看不起我？”蕭平心裝作在問他，眼含笑意又寒氣逼人。
他并指喚出一張符紙，輕念：“桃花。”
瞬間燒起的火焰照亮蕭平心的琥珀色瞳仁，滄浪涯頃刻間湧起無數桃花。
“蕭難安！”燕清言突然站起，瘋了一樣笑道，“殺了我啊！本少爺不怕了！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淩家三少爺也是你殺的吧！”
扶春宗淩家第三子，少時慘遭毒手，凍死于冰河之中。扶春宗查了好些年，都沒找到兇手。
“破。”蕭平心念出最後一詞，滄浪涯燒起一片桃花火雨。
突然之間，燕清言右腿重新被砍下，蕭平心一劍刺透燕清言心口。
将人推下滄浪涯之前，蕭平心輕聲道：“是啊，他殺了我門派的小師妹。想來他也死了好幾年了，九泉之下，你去陪他罷。”
一具殘屍緩緩墜落，濺起的血珠染紅未來得及落下的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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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不宮百裏開外的滄浪涯下，有一具殘缺的屍骨，細雪飄落遮不住一片荒涼。
屍骨周身鮮血淋漓，臉部表情驚懼，一雙眼睛都快瞪出來了。他的右腿被砍了下來，随意丢在一旁。
月淡星稀，周遭冷風呼嘯，偶有飛禽掠過。
“這到底是什麽破地方？這法器到底準不準？蘇祁玉那狗東西不會诓我吧？”
滄浪涯雜草叢生，陰森詭谲。一縷淡黃螢光在林中一閃而過，兩名少年一前一後在涯底穿行。
為首的少年裹了好幾層衣服，頭發束的亂糟糟的，他微弓着身子，掌心有一個金光羅盤。
少年順着羅盤所指的方向慢慢前行，突然腳下踢到什麽東西，低頭一看，三魂丢了兩魂。
“啊——！”少年驚恐喊出聲，“卧槽死人！”
“沈故歡？”
聽到聲響，走在後面的少年幾步跑上前，打燈照了照。
是一具死狀極慘的男屍。
他視線輕淡淡一掃，啓唇道：“仇殺，別管。”
語氣淡漠到仿佛看淡生死。
在死屍的周圍，有半片殘缺的桃花瓣被雪覆蓋，極為不明顯。少年注意到後，眼波輕微一動，彎腰撿起殘缺花瓣，捏碎揣入袖中。
叫沈故歡的少年吓得臉色青白，他怔怔望着面前少年的動作。須臾，他豎起大拇指，道：“就在前面。”
他說的是羅盤所指的方向。
兩人無視屍體繼續前進，來到滄浪涯最深處。
此處極寒，石壁上布滿苔藓。一人輕輕擦去石壁上的積雪，裏面露出一行字。
【東洲境內，障生障。】
沈故歡：“它在哪？”
“東洲。”
沈故歡将羅盤往地上一砸：“啓程！”
兩人剛走沒幾步，沈故歡又折返回去，在雪地裏摸出羅盤：“這個賣了換一張地圖。操，我倆窮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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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剛微亮，江思量就跟着蕭平心回了桃洲十塢。
楊嬷嬷在桃洲十塢只是個奶娘身份，日子倒過得風生水起。江思量每每見到她，她都是滿面紅光珠光寶氣。
這次生辰宴在楊嬷嬷自己小院裏辦，人不多。送的賀禮，着實讓江思量大開眼界。
只見小厮丫鬟一湧而出，各個手裏端着木盤。各種金銀珠寶，名貴錦緞一盤一盤如流水湧出，全進了楊嬷嬷屋內。
更令江思量意外的是，蕭遠和季則也來了。
蕭遠一來就坐在主椅上，撐着頭看他們說話。
楊嬷嬷喜上眉梢，拉着蕭平心道：“少主這回怎麽回來了？以往都是禮帶到就行。”
蕭平心面色如常：“江思量想回來了。”
“？！”江思量正在桌上數金珠，楊嬷嬷數不清，才叫他來數。猛然間聽到這麽一句，愣怔擡頭。
蕭平心面色不改：“前天便央求回來，我沒讓。”
撒謊！蕭平心在撒謊！他一點也不想念桃洲十塢，對江思量來說在哪裏都是一樣的，自從阿娘走後他便也沒了家。
楊嬷嬷信以為真，更喜了。又去牽江思量的手：“好孩子，聽說你洗脫了冤屈，真是一件喜事。你進門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個安分孩子。這些年可真委屈了，嬷嬷抱抱你。”
言語間，江思量已被楊嬷嬷摟進懷裏。江思量眼眸動了動，有那麽一瞬間，他好像被阿娘抱了一樣。
楊嬷嬷身上香香的，胭脂的味道和他阿娘身上用的胭脂很相似。
生辰宴就他們幾人，楊嬷嬷自顧自說起蕭平心小時候的事，主要是和江思量說：“少主幼時老可愛了，長到四歲還喜歡黏着我睡，趕都趕不走。宗門桃子熟時就喜歡摘桃子吃，有次吃到吐便不再喜歡吃了——”
楊嬷嬷一直和江思量說着，蕭平心在一旁聽着，眉毛都要打結了。
這時一個桃子被丢到他眼前，蕭平心臉色一下就沉了。他擡眼望去，是蕭遠丢的。
蕭遠坐在主位上，歪頭朝蕭平心一笑：“開心嗎？兒子。”
蕭平心回：“你要是給我生個弟弟或是妹妹我就更開心了。”
話剛落，蕭遠和季則就全黑了臉。
蕭平心深知以他父母不和的性格，能生下他已是意外，甚至可以說是人生污點，是毀道心的事。
記得幼時他大病一場，險些死掉。病的迷糊間，他聽到蕭遠和季則在吵架。
“他死了怎麽辦？我不會也不可能再給你生第二個孩子！早說了要你多給他喂點藥！”
“誰要你生了！當初要你落掉他是你不願意！我沒想過和你有孩子！藥再喂多點，他就藥死了！”
這種想他死又千方百計要救他，扭曲擰巴的愛意，蕭平心承受不起。
總而言之，蕭平心的出生是個很大的意外。
這邊陰沉的氛圍，并沒有打斷楊嬷嬷和江思量說話，可見他們已經習慣。
大概過了片刻，有小厮着急忙慌跑過來禀告：“不好了宗主，夫人。屠蘇派璇玑宗主帶人闖進來了，說是……”
小厮流着冷汗，視線不停往蕭平心身上看，舌頭打卷：“說是…我們少主殺了他們家小公子……”
“蕭難安！滾出來！”只聽外面暴喝一聲。
璇玑宗主一身殺氣怒闖進院，高聲喝道：“蕭難安你個豎子！給本座滾出來！”
動靜很大，江思量迷惘擡頭，只見蕭平心絲毫不慌笑了一下，偏頭對季則道：“母親，他好吵。”
季則眼眸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慢慢回頭望，擡手捏了張符紙，靠近嘴邊輕輕一吹。
幾道符文赫然出現，手中符紙化作金針，不偏不倚紮進璇玑宗主喉嚨，瞬間便沒了聲音。
季則眼神輕淡，不緊不慢道：“在別人門派內大聲喧嘩，是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