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白棋故事
白棋故事
星夜閣。
江思量在軟榻上睡了半天,方才慢慢轉醒。
他從外面知曉了桃洲十塢的事,聽後沒有傷心也沒有驚訝。
江思量從小到大只為自己哭,為阿娘哭,從未為別人哭過。
他又沒喪夫。
有什麽好哭的。
蕭平心都沒有哭!
今早蕭平心還給他塞了兩塊茯苓餅,難吃死了。
“歲安,”江思量腿有些麻了,“你壓着我了。”
林柿聞言迅速挪身,他手裏有一件紅色大氅,布料上等,他正在兜帽上縫耳朵。
“江周過幾日去東洲要小心,我會想你的。”林柿說起這些還有些難過。
蕭平心的父母死于迷元巫之手,處理了第五塢殘存的迷元巫後,蕭平心想去東洲,殺盡蔓延了近萬年的迷元巫。也算是替父母報仇。
三不宮有書冊記載:東洲境內生鬼怪,此物似霧似鬼,無思無想,吞魂占體,喜暗如鏡,殺人無覺,後世稱其迷元巫。
每只迷元巫就像一面空白的鏡子,它們沒有自己的思想,附身誰就是誰的性格。
卻也只是繼承了肉-體與記憶性格,還有血脈。說是行屍走肉也不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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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元巫附身之人不會有情感的增減,只有被附身之人那一刻的情感。
三不宮曾去東洲殺盡過一次迷元巫,怪得是這種東西殺不完。前宮主無奈,只得将其封印于東洲一角。
東洲十二城,一城一禁區。禁區設咒,凡禁區外有迷元巫誕生,都會被咒術吸入禁區內,以免在外禍害他人。
按理說迷元巫也有百年未曾現身。
蕭平心向三不宮說起此事後,三不宮立馬派人去到桃洲十塢,設陣清巫。
迷元巫若是大肆蔓延,世上将會全是傀儡。
江思量也知道此事,蕭平心要去東洲禁區殺盡迷元巫。桃洲十塢暫由二族長和溫別觀管理,加上其他九塢都有長老在。
江思量起身,流雲水榭不要他,他只能跟着蕭平心走,不論生死。
林柿縫好了兜帽上的耳朵,興高采烈将大氅送給江思量:“江周好看嗎?送給你的。東洲冷,記得穿上。”
江思量摸着軟乎乎的大氅,上手捏了捏兜帽上的兩只耳朵。
恰巧這時蕭平心回來,林柿聽見門響眼疾手快跑下床,朝江思量道:“江周我先走了。”
蕭平心進來輕輕撇了林柿一眼,林柿一天到晚就往星夜閣跑,江思量有這麽好玩?
蕭平心手中有一塊扇形小玉,綁了紅色的穗子。
江思量看着蕭平心甩着手中的穗子慢悠悠走過來,然後蕭平心抓起江思量一只手。
江思量還一臉疑惑中,突然指尖一痛下意識就要将手收回。
“別動。”蕭平心又将手抓了回來。
蕭平心抓着江思量的指尖,擠出一滴血。鮮紅的血滴在那塊扇形玉上,只一瞬,原本暗淡的扇形小玉有了綠色光澤。
緊接着玉上慢慢出現了“江周”二字,這塊玉是蕭平心從三不宮求來的命碟。
他也是剛知道,江思量是沒有命碟的。偌大的流雲水榭連一小塊命碟都不給江思量,未免也太過小氣。
看到玉上顯現的字跡,江思量才反應過來這是命碟。他記得江瀾有一塊,只是形狀不同。
江瀾的命碟是圓潤的黃玉,通體清透,似閃爍的黃金。
就在江思量以為蕭平心要把命碟給自己時,就見蕭平心眼都不帶眨的把命碟系在了自己腰間。
江思量望向他:“不給我嗎?”
蕭平心:“為什麽給你?江思量這是我的東西。”
好吧。
江思量不再多言,低頭看向指尖的小血孔,正往外冒着血。
江思量正想着要不要塗點藥,下一秒手就被蕭平心捏住,擡高。
蕭平心将江思量冒血的指尖含進了嘴裏,吮幹殘餘的血。
這刻,江思量臉色發紅,眼底震驚不已。
蕭平心沒覺得有什麽不對,摸出藥罐就去給江思量上藥。
“喂!江周!”
窗邊突然一聲大喊。
江瀾站在星夜閣窗外,一臉不情願把一封信放進來:“群安周家送上流雲水榭的家書,我看是給你的。不知道寫了什麽,你自己看,少說我欺負你。”
江瀾送完信,撅着嘴就跑了。
群安周家?
江思量對這個名字沒印象,蕭平心上完藥,轉身拿過家書遞給江思量。
蕭平心:“你的家書為何不送上桃洲十塢?”
江思量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他拆開家書一看,只短短幾言。
【周殷氏病重,恐時日不多,點名要見江周。】
周殷氏?
江思量有些茫然,略微思索片刻,突然睜大雙眸。
他記起來了!他的阿娘叫周意,群安周家是阿娘的父家,周殷氏是江思量的外祖母。
江思量眼眶突然有些濕潤,他出生時,流雲水榭并未認真給他取名字,只是以父姓冠以母姓,取名江周。
而他的外祖母,一生只有簡單三個字“周殷氏”。
想必他的外祖母,就是記得給他起表字的長輩。
“夫君……”江思量擡頭,幾滴眼淚順勢流下,“我外祖母要死了,我想去看看。”
蕭平心瞧了眼外面的天色,才午時過幾刻。于是他用衣袖在江思量臉上胡亂擦了幾下,擦幹眼淚便道:“我現在帶你去。”
江思量喜出望外,愣了片刻連忙動身。旋即他想到了什麽,又道:“我想和林柿一起去。”
聽言,蕭平心朝外喊了一聲:“林柿!”
下一秒,一根“胡蘿蔔”從窗邊探出身子,林柿笑着道:“我在!”
群安地界暖,二月便已草長莺飛。
約莫黃昏時,江思量就到了群安周家。江思量從沒來過這,還有些膽怯,好在有蕭平心和林柿陪着。
周家人沒想過江思量會來,見到人時還有些意外。
江思量和林柿去了外祖母的院子,蕭平心沒進去。
這間院子冷冷清清,就連院子中間那棵大樹遇春也不發芽了。
樹下坐着一個老人家,便是江思量的外祖母,殷朝雲。
上古鏡的女子壽命不長,殷朝雲是個例外。
殷朝雲滿頭華發,眼眸裏全是苦澀。她看向朝自己走近的兩名少年,想笑笑又實在笑不出。
“外祖母我是小柿子,我終于見到您了!”林柿率先跑過去,伏在殷朝雲膝頭眼淚汪汪。
殷朝雲摸了摸林柿的發帶,又朝遲遲不來的江思量招手。
殷朝雲一生只生下兩個女兒,大女兒周如,性格果敢。二女兒周意,性格怯懦。
“思量,小柿子……”殷朝雲口中呢喃,兩個外孫伏在她膝頭,消散了她這些年的苦楚。
她猶記得的那年周如逃婚,派了很多人都抓不回來,沒人知道周如逃去了何處。
周如逃婚,使男方丢光了面子,一個靈藥爐鼎有什麽資格說不。
所有人都在指責殷朝雲管教不嚴,他們怕周意學她姐姐再跑,就生生折斷了周意的腿将人關了起來。
周意年幼本就膽小,關了幾年更是成了他們口中上不了臺面怯懦的鹌鹑。
殷朝雲怎麽也沒想到,會在某一天收到杳無音訊大女兒周如的信。
信很厚,大意是她找了一個偏僻的村子定居,認識了一個有趣的莊稼漢,成親有了孩子。并且沒有人知道這個孩子是上古鏡血脈,她的孩子不會成為爐鼎。
殷朝雲摸着二人的腦袋,眼神悲凄望着前方的方寸之地,道:“孩子們外祖母給你們說個故事……”
“萬年前人間大亂。神者憫蒼生,派兩位神女救蒼生,便是梁白棋與褚墨棋。”
“梁白棋用自己的血肉創造出了十個人,帶着這十個人創造了上古鏡靈宗。這十個人和她一樣都是百毒不侵的體質。在創造她們的過程中,梁白棋私心為他們剔除了‘念’。”
“念,包含很多,惡意殺意欲.望野心全都是‘念’。褚墨棋死了。梁白棋補完了褚墨棋未完成的陣法,陣名‘觀棋不語’。”
“此陣類似一個棋盤,上面落了十顆白棋。梁白棋手上那十個人的念變成黑色的棋子。她沒有把黑棋放在棋盤上,而是把這十個黑棋丢到了一個無名小地。凝聚成黑棋的念無情無感,慢慢繁衍,有吞魂附體的本領,後世稱其為迷元巫。而那無名小地,就是東洲。”
江思量聽完驚慌不已,原來迷元巫出自上古鏡靈宗。也就是說,蕭平心父母的死和上古鏡有關系。
江思量抿唇,蕭平心知道這些還會要他嗎?
林柿聽了後大徹大悟,追問:“外祖母您說這個幹什麽?”
殷朝雲慢慢動身,從袖中拿出一個小竹筒,道:“世間千載無非夢一場,外祖母想讓思量幫一個忙。”
江思量擡頭:“外祖母給我起了表字,我定為外祖母完成夙願。”
殷朝雲:“去東洲找齊十顆黑棋,上贖罪塔打開觀棋不語陣,回到過去阻止梁白棋。把我、還給我……”
梁白棋曾言,凡上古鏡血脈所生皆不帶“念”。因此世間每多一個上古鏡後人,東洲便多一只迷元巫。
殷朝雲曾以為所有上古鏡後人都沒有元神,可她後來發現自己有元神,她只是天資差。今天見到林柿,她知道林柿也有元神。
梁白棋之言在她和林柿身上發生了偏差。
碰。
殷朝雲說着打開了随身攜帶的小竹筒,裏面有一物冒了出來。
此物開始是一團灰色雲團,飄在空中。最後慢慢展現成人形,似鬼祟。
江思量第一次見這種東西,卻又被它深深吸引。
“思量,”殷朝雲道,“這是我十八年前在東洲抓的迷元巫,是屬于你的那一只。”
林柿瞪大了眼睛,原來這就是迷元巫!好像也沒傳說中的可怕。
迷元巫在空中待了幾瞬,突然間快速向院外飄去。
殷朝雲幾乎大叫出聲:“抓住它!東洲設禁制!它要跑了!!”
聞言江思量一驚,迅速起身伸手觸摸到了它的一角,只是稍微一碰,這只迷元巫便順勢進了江思量體內。
咔嚓。
江思量恍惚間聽到鏡子破碎的聲音。
吧嗒吧嗒!
緊接着他覺得一陣天旋地轉,眼前掉落無數顆白色棋子。
白色棋子擊碎鏡面,萬千符文紅線從缺口湧出将江思量包裹其中。
嘩。
不稍幾秒符文紅線盡裂。
江思量再次睜眼已身處異地,林柿和外祖母全不見了。
“歲安!外祖母!”
江思量叫了幾聲無人回應。周遭漆黑一片,前方隐約可見一點亮源。
江思量慢慢往那團光亮的地方移動,他好似看到一個人。
再走近還有一尊棺材。
一個白衣少年低頭坐在棺材上,馬尾高束,用來綁頭發的是符文與紅線。
江思量又走近了些,看清白衣少年手中銜着半塊殘缺的銅錢。
突然少年回頭,朝江思量笑起來。
江思量感到一陣詭異,前方的白衣少年與他長的一模一樣!
白衣少年歪頭笑了笑:“看到自己還害怕?母親。”
江思量聽不懂,只見白衣少年盯着他身後。他跟着轉身,驚奇的看到了他阿娘!
周意一身紫白衣裙,頭釵簡樸眉眼怯懦。似遠似近,虛無缥缈。
“阿娘!”江思量紅了眼眶想撲過去,卻怎麽也走不近。
這時江思量的脖子被人抓住了,白衣少年在江思量身後道:“你不需要母親的保護,也不需要母親的性格。”
江思量沒有自己的性格,他就像鏡子一樣倒映了周意的性格。
白衣少年抓着江思量與他一起跪下:“與母親道別。”
“小周兒。對不起,小周兒。”周意只說了這一句便消失不見。
過後,白衣少年轉頭盯了江思量一陣,伸手拿出來半塊銅錢。
這半塊銅錢江思量也有一塊,是在靈堂那一晚前輩給他的。
江思量從懷裏摸出來,也拿給白衣少年看。兩人就這樣僵持了一陣。
白衣少年無奈氣笑了:“合上啊。”
“哦哦好,”江思量明白了,合上了就是一塊完整的銅錢。
說着,江思量就拿過白衣少年的半塊銅錢和自己合上。
忽地一下,白衣少年變成了一團霧鑽進江思量體內。
江思量只覺得體內撕心裂肺一陣痛楚,好像有什麽東西在他身體裏鑽了一遍。
江思量再次睜眼,身上已經沒了痛楚。
他就自己一個人在地上待了一會兒,也不言語,眼神沒有了過往的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