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無稽夢

無稽夢

歲暮天寒,暮色蒼茫。

一樓酒客漸漸回房,只剩趙無稽一人坐在空桌前,默聲收拾殘局,等明日天光大亮,酒客下來繼續暢聊。

可悲。

只短暫一眼,江周便收回視線。

彎月徹底落山,暮色中隐約鋪了一層螢光。

“打烊了,”客棧老板吩咐唯一的夥計關窗關門。

戌時到,客棧老板端了三只泥壺過來:“光吃菜多噎,來點酒水呗。”

“謝了,喝茶就行。”沈故歡熟練拿過茶壺,今日初六了。他每天都掰着手指頭算日子。

江周撕了個雞腿咬着,目光左看右看,身子左轉右轉。旁邊坐了張成了精的震山符都沒江周愛動,蕭平心忍無可忍伸手搶了江周的雞腿丢了。

“你腦子有毛病啊?”江周口中還含着一塊雞腿肉,說話不清晰底氣卻很足。

“閉上嘴。”

不知為何,蕭平心每次說這句話江周都異常乖順,就像被下了簡短的咒語,真不說話了。

丢了雞腿蕭平心還有點對不起江周,畢竟桌上就一只雞,一只雞兩條腿,沈故歡餓瘋了還先拿了一個雞腿。

蕭平心看着桌上的炸肉丸,想着給江周夾一個。他筷子剛碰到,炸肉丸就被江周連盤端走了。

接下來蕭平心每夾一道菜,江周就連盤端走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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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故歡突然放下筷子,無言看着他們。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這時,客棧外有人敲門。

客棧老板臉上頭一次表現出不悅,他命令夥計打開半扇門,冷着臉質問:“你去哪了!”

“去下棋了。”這道聲音清冷平靜。

像是觸發了某種關鍵詞,客棧老板恢複笑容,熱情招呼:“尚公子可算回來了,再過一會外頭可要結冰喽!”

“是嗎,凍死過人嗎?”

“當然,他們就和路邊凍僵的野草一樣,一捏就碎了。”

尚憫垂眸笑了笑:“人非草木。”

視線轉移,尚憫看見了沈故歡旁邊兩張陌生的面孔。目光好似輕淡掃過,卻能看清二人臉上所有情緒。

“月亮落山了,他竟然讓你回來?”江周主動開口套近乎,畢竟他們現在是盟友,下棋還要靠他。

江周隐隐覺得開啓觀棋不語陣的關鍵不是殺多少迷元巫,甚至和迷元巫沒有關系,有關系的只是棋子。

尚憫微微颔首,走了過來,衣袍上沾的霜雪在進客棧的那一刻消融。他道:“下棋無論多晚,都可以回來。”

沈故歡挑眉,我就知道,這厮就不會讓自己死外面!

見人坐下,江周主動介紹自己:“我江周,字思量。”

說完,江周戳了戳一旁不語的蕭平心:“我夫君蕭平心,字難安。”

尚憫聽得仔細,臉上帶着笑意,眼眸看人很溫和:“尚憫,無字。”

每次一聽沈故歡都一陣唏噓,連他一個穿越者都有名有字,尚憫連字都沒有。果然是一個不被作者愛着的角色啊,難怪最後死那麽慘。

話又說回來,沈故歡看着尚憫,我把你帶到這尋找靈魂,真的能逃掉被抹去的宿命嗎?

尚憫在書裏的結局是死亡,不管是被“沈故歡”殺死,還是被主角殺死,作者給他的結局都是死。

人們常說宿命逃不掉,我想為你破這個局,改變你的初始結局。

想完,沈故歡大手一揮,炫耀道:“看吧尚大人,這是我為你交下的新朋友!”

話落,尚憫沒理他。沈故歡撇嘴,繼續吃飯。

江周一直興致高漲,又去搭話:“你明天還去下棋嗎?我可以和他去下嗎?”

聞言,尚憫放下筷子,抿了口茶:“會去,但你不能和他下。”

江周:“為何?”

尚憫:“他只找第一個和他下棋的人下棋,況且你我合作,我必須得拿出點價值,你覺得呢?”

尚憫的一舉一動就像文雅的書生,只有眼眸中偶爾流露出一絲野心。

蕭平心輕笑,他從尚憫的語氣中聽出了威脅:“你覺得你會贏?”

尚憫擡眸,倒茶:“必贏。”

蕭平心雙手抱胸,垂眼看着被推至面前的茶。

茶面平靜,泛綠。

飲幹了茶,蕭平心拉着江周上樓。

客房內,蕭平心皺眉道:“我感覺此人不對勁,不是他們要找我們合作,而是他們手中有我們必須要找他們的理由。”

江周當然也知道,雖說他見過的人不多,當尚憫是他一見就覺得有威脅的。

江周道:“和沈故歡的說辭比起來,尚憫太自信了。但眼下沒別的辦法,若所說為真,我們既殺不了趙無稽又下不了棋,只能靠他們。”

“我明天盯着他,”蕭平心從不怕人威脅。

客棧實在無聊,江周練了一會功在巳時前出去轉了一圈。一樓已經沒人,他敲開沈故歡的門。

“沈故歡,發帶。”江周伸手讨要,發現屋內沒有尚憫。

沈故歡翻出一根新的給江周,知曉他在看什麽便道:“別看了,尚憫不和我住,他住對面那間。明天出去打雪仗啊?”

江周歪頭不解:“什麽是打雪仗?”

沈故歡給了他一個眼神:“好玩的游戲,對了你別用法力,別把我打死在雪裏。”

沈故歡比誰都惜命。

江周點點頭,揮手離開。回自己房間前,江周摸了摸袖中的銅錢,佯裝不經意把它丢在地上。

巳時,江周準時從蕭平心懷裏坐起來。蕭平心跟着起身,聲音微啞:“來了?”

“來了。”江周閉眼感受外面的景物,銅錢作眼,外面一切都很清晰。

整個客棧霧蒙蒙,模糊可見迷元巫的身影,它們漫無目的游走于客棧的任何角落。

在江周的對面,一間客房猛然亮起燈,有人推門出來,此人正是尚憫。

尚憫衣着素淨,站在門前巋然不動,任由迷元巫流水一般湧入他的房間。

期間不少迷元巫從他體內穿過,卻沒有一只為他停下。

江周不解,按迷元巫的特性來說,都是見人就附體。看來找迷元巫做靈魂這事,對他們來說不簡單。

大概過了片刻,尚憫回房了,房門只關了半扇,方便迷元巫進出。

寅時,迷元巫會自行消散。

次日清晨,蕭平心便和尚憫去了山坡。

鬥篷男子已等候多時,他見多了一個人笑着問尚憫:“你帶來的看客?”

尚憫點頭,坐在老者對面。

昨日風雪起,吹翻了眼前人的鬥篷。未料鬥篷之下,是個七旬老人。但他的聲音卻是青年男子才有的。

“我能和你下嗎?”蕭平心出言問道。

老者搖頭,如實道:“不能,我一生只能和一個人下棋。這位尚公子,是我此生遇見的第一位棋友,他才是我的對手。”

蕭平心沒說話,看來尚憫沒騙他們。

尚憫打開棋奁,摸出一枚黑玉棋,問蕭平心:“你還想問什麽?”

蕭平心盯着他手的棋子,冷淡道:“沒有。”

吧嗒。

黑棋落子。

蕭平心看着他們下無聊的棋。

你們下了幾日?

蕭平心驚覺自己說不出話來,他瞪了瞪尚憫,嗓子?

尚憫:“觀棋不語,我們下棋的時候你不能說話。”

蕭平心洩了氣,更無聊了,他應該把江周拖過來一起看。

其實今早蕭平心是這樣想的,他都把江周抱走了,江周死活不願意,說要和沈故歡去打雪仗。

另一邊,江周一頭紮進半人高的雪堆,只露出一顆腦袋。

沈故歡從雪地爬出來,口中叫嚣:“來呀趙無稽再給我一雪球!”

趙無稽衣袍無暇,站在他們對面,聽言又捏起一個雪球砸在沈故歡腦門上。

沈故歡一個仰倒,又摔進雪裏。

沒天理了,沈故歡又直起腰板:“一天到晚嬉皮笑臉,不知道裝啥。打個雪仗還開挂,不就是拿了主角光環嗎?我要是有主角光環,我比你還裝!你知道什麽是裝逼不?”

面對沈故歡的問題,趙無稽還真不知道。

“我想問!什麽是裝逼?”江周舉手,從雪堆裏鑽出來。

對上江周懵懂的眼神,沈故歡突然不知道咋解釋,胡亂搪塞過去道:“根據看過的所有小說推測,你夫君就會裝逼,可能還是個死裝哥。”

江周覺得很稀奇,頭一次聽見別人這樣去說蕭平心,忙問道:“那我呢?”

“你?”沈故歡思考和死裝哥配對的人設,突然靈光一閃,“我的戀愛腦閨蜜和死裝哥的愛情故事。”

對尚憫則是:“紙片人覺醒後殺瘋了。”

對趙無稽更是銳評:“炮灰死後的終極幻想。”

對他自己:“脆皮大學生古代求生實錄。”

這幾句話,完美!

沈故歡傻樂。

江周沒太聽懂。

趙無稽當然也不懂,只是覺着有趣,三人繼續打起雪仗。

其實趙無稽也不過二十出頭,他自幼喪母,父親棄養,早早踏入江湖吃着百家飯長大。懷揣一副俠義心腸,卻敵不過世間險況。

人間情暖,人間無道。

三人正玩着,忽地一下,趙無稽連同客棧一起消失了。就似一場風卷起雪刮過,風平之後無聲無息。

眼前是蒼白的大地,沈故歡愣在原地:“或許有一天,我也會這樣消失。突然一瞬間沒有了。”

江周看他:“我們對視的每一眼既是道別也是重逢。”

沈故歡一時頭腦空白,腦海裏莫名冒出一句謝謝。

而在山坡上,老者望着棋局道:“你贏了。”

老者并指點在最後落下的黑棋上,指尖湧出一股黑流。原本的黑玉棋不見了,老者指尖湧出的黑流彙聚成了濃黑雲團狀的新棋子。

老者拿着黑棋向前一移,沖破其他棋子的阻擾,移到尚憫面前:“這顆棋子,吾贈予你。你的棋子,只有你能下。”

此言一出,蕭平心懂了,尚憫手中的黑棋,就是自己要找他們的理由。

尚憫微微一笑,他賭對了,這顆黑棋是蕭平心他們想要的,是讓他們心甘情願保護自己和沈故歡的籌碼。他起身朝老者行了一個君臣禮:“拜謝前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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