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療養院守則18(二更)
第 18 章 療養院守則18(二更)
說完這話,吳林瑞又忽然動了。
他就這麽朝他們走過來,像是魔怔了又像是被誰操控了一樣:“杜哥,幫幫我,真的好髒……”
他速度太快,像是彈射起步,但明照臨速度更快。
明照臨先是一腳把杜慶廉踹了進去,直接砸在了吳林瑞身上,然後猛地關上了衛生間的門。
“走。”
他終于不再挂機,一動就是大動作。
然而路回第一時間沒動。
最先覺察到的還是明照臨。
因為姚皜皜和易安南已經跑出了病房門口,明照臨往那邊走出兩步,沒感覺到後頭的動靜,就回頭朝路回看去。
便見路回還站在原地,人是沒什麽表情,看着也不像是被吓到了,但就是那樣站在那兒。
明照臨:“?”
“君朝滿。”
這三個字出口時,路回都沒有反應。
明照臨意味不明地擡了下眉:“…阿滿?”
令人意外的是,路回對這個昵稱的反應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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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杜慶廉慌亂的叫喊聲和吳林瑞像是又哭又笑地說着“髒了”“好髒好臭”“杜哥你幫幫我吧”的混亂聲音中看向了明照臨。
他那張臉沒什麽特殊的表情,那雙極其标志的丹鳳眼也依舊鎮定平靜,顯得右眼眼尾下那兩枚豎着并排的朱砂痣都有幾分冷淡銳利。
明照臨的眉毛擡得更高了點。
他感覺自己好像能夠從路回這張臉上分辨一點情緒了。
因為平時的路回,不會是這樣的神态。
一片狼藉的曠野。
泥濘裏面沾着血污,還有些殘肢斷臂,細看會發現這裏面大部分都是扭曲地、異化的,變異的樹瘤子像是膨脹後的氣球,還有些覆蓋着堅硬風化的皮膚。
都是些妖物。
“這次大部分的等級都不高。”
堅硬的皮靴踏上來,将裸露出的殘肢踩在腳底,說話者回頭介紹道,“只有兩只A+級別的妖物,跟我們這次外勤戰鬥者的等級相當,已經被當場斬殺。”
旁邊還站着個利落勁瘦的女人,只是裝束更加職業化,聞言全都記錄下來,“知道了。”
“看來最初的預警沒錯,我們派出的人員也很合适,稍後我會提交更詳細的戰鬥報告上去。”
“這次辛苦你們了。”
“應該的。”戰鬥者笑道,“都是做任務嘛。”
女人也笑起來。
她的名字叫做譚烏,是特管局後勤部門的組長。
特管局成立已經很多年了,被人們徹底熟知卻是在二十年前的那場“遏妖戰”,隔絕恐怖妖物的界限被打破,異能者們傾巢出動才鎮壓住暴流。
可被打破的界限并沒有複原,妖物開始頻繁在人類世界流竄,特管局也随之更成規模。
像是這次,就是情報部門率先發現疑點上報的,戰鬥部門的成員前前後後追蹤了兩三周,才終于在這裏将它們全部清掃,所幸沒有任由它們造成更大的破壞。
想到此處,譚烏微頓。
她有點可惜道,“兩個A+就這麽斬殺了,要是能馴化結契多好,不是未知物種的屍體也沒有研究價值”
有微風吹拂而過。
戰鬥員敏銳從血腥味中嗅到點別的。
兩人同時擡頭,發現不遠處妖物的屍堆中,一根藤蔓正費勁緩慢地往外掙紮,細細地弱弱地,若非是蠕動時葉片在輕輕地抖動,幾乎不會有人發現。
幾乎是瞬間,戰鬥員就沖到前面,拽着藤蔓猛地往外拉。
另外一只手已經凝結出煞氣,要真是狡詐的妖物——
“嘭。”誰知道一道灰撲撲的弱小身影砸了出來,藤蔓正是妖物糾纏在他身上的殘留物,随着戰鬥員将他從屍山裏面拽出來,糾纏的枝條也都慢慢風化,展露出這只“妖怪”的全貌。
一張雪路精致的小臉,沾染着大量幹涸的妖血。
滿身的污漬,令他看起來像是在泥坑裏面摸爬滾打的小狗,可當他迷茫擡起頭來的剎那,長卷濕潤的睫毛下面,是雙漂亮得讓人心顫的眼睛。
戰鬥員都懵了。
“嘶。”譚烏突然抽了口涼氣。
譚烏站在老遠的地方打電話。
“對!現場有問題,我們的戰鬥員沒有清理幹淨。”
“目前懷疑是A+妖物的屍體氣息太重了,又都是人面食屍花,就算是死掉汁液裏面的毒液也比普通妖物更大,導致現在戰場周邊都形成了瘴氣。”
她的眉頭狠狠皺着,語速飛快,請求增援。
別的倒是沒什麽,戰鬥員們有對抗這類物種的經驗,但在瘴氣中妖物們更容易隐匿蹤跡與氣息,她擔心還有沒有清掃幹淨的妖物藏在屍堆或者地底。
血的教訓告訴他們,即便是收尾也絕對不能掉以輕心,所以現在得派嗅覺更靈敏的戰鬥員來排查。
“沒錯。”
說到後面,譚烏忽然站定,回頭看向坐在樹下的那道弱小身影。
緩緩地解釋道,“因為我們确實發現了別的妖怪。”
挂斷電話,譚烏心情複雜地走回去。
戰鬥員正在守着那只小妖怪。
通常而言,在這種地方出現的妖怪都需要嚴加看管,尤其是最開始竟然所有人都沒有發現他。可這次戰鬥員就是沖着剿滅來的,只帶了殺器,壓根就沒有帶禁制器。
好在初步确認小妖怪妖氣稀薄,而且也并不輕舉妄動,被拔出來後就一直安安靜靜坐着。
他渾身狼狽,奇異地是竟顯得很乖巧。
烏黑的頭發胡亂撒在肩膀上,因為血液而凝結成塊,遮擋住臨亂的小臉。衣服破破爛爛的,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傷口的痕跡,應該是被那些大妖藤絞所致。
大妖們除了吃人,其實最愛吃的還是更有營養的小妖。
看他這副人畜無害的樣子,很可能他在被發現前,還是作為它們食物存在的。
譚烏心底初步有了定論,出聲問道:“你是什麽物種?”
小妖怪愣了下,擡頭,卻沒吭聲。
明明脖頸沒致命傷,聲帶也沒斷。
“是不想說還是不知道?”譚烏微微蹙眉,其實也沒太看出來。
即便是後勤,她升到組長也經歷了嚴苛選拔的,只要有記載的物種倒背如流,處理戰鬥部門的報告紀要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基本一眼就能辨別妖怪的習屬。
可眼前這只,不管是可憐漂亮的程度,還是這麽完整的形态都跟其他妖物不同,應該是植物系,可到底是植物裏面的哪種
重複幾次沒問出來,譚烏又問道,“你有名字嗎?”
“怎麽可能有。”戰鬥員在旁邊實在是忍不住了,“他應該是低級怪物吧?連自己的物種都分不清楚,可能智力也有點問題,更別說名字”
“路回。”小妖怪卻突然出聲。
輕輕地,嗓音卻清亮亮的。
譚烏跟戰鬥員愕然。路回愣了愣,瞳仁輕微顫動。
收拾好了?是指房間收拾好了嗎?
這還是他後知後覺明路的事情,因為回來後光顧着打量房子,拼命嗅着屋內獨特的冷清味道,想辦法到處藏自己的花瓣,要不是被叫住的話他還在埋頭苦幹。
可看到明照臨手裏面拎着的被子路回才終于有了要在這裏住下的實感。
雖然最後沒能跟明照臨結契,可還是被明照臨帶回家了呀,若非如此他現在肯定還是住在監獄裏面,或者是特管局會因為他登記以後就給他分別的房子嗎?
但是都沒有明照臨收留他那麽好!
“明照臨!”路回眼底的碎光雀躍地晃動起來,“明明你!我會做到好好保護這裏的!”
明照臨看他一眼,沒有說什麽,轉身帶他進屋。
這是個非常空曠的房間,在路回進來前什麽都沒有,而現在,最起碼清理了積灰,還有明照臨手裏面的那床被子,現在正嚴嚴實實地往床上壓。
那應該是明照臨自己用過的,上面還殘留着非常輕微的他的味道,讓路回幾次三番忍不住想往上面撲,卻又忌憚地看着明照臨的神色。
終于,等到明照臨說“好了”以後,他才歡天喜地地撲上去,驟然陷進溫暖的被窩裏面,恨不得直接在上面滾上幾圈!
真的好舒服呀!
洗滌劑帶着點青草的味道,夾雜着使用過後的冷清碎雪味,讓路回好像瞬間回到冬眠那會兒,他被深深埋在積雪下面,可大地是溫暖的,能夠讓他安安靜靜地沉睡很久很久。
此時的他也很累很累了,因為光是找到明照臨就花費了好大的功夫,纏着明照臨把自己帶回來前也都一直緊緊繃着神經,需要時時刻刻盯着,絕對不能留給明照臨把他推開的機會
終于能夠短暫地放松,路回的眼皮子也慢慢變得沉重。
明照臨關完窗戶回來,看到的就是已經睡着的小妖怪。
漂亮雪路的臉蛋壓進柔軟的枕頭裏面,其實衣服還髒髒的,在妖窩跟監獄裏面摸爬滾打過還沒有換洗,但現在看起來他實在是太累了,甚至還有點輕微的小呼嚕,若是此時叫醒他也有點太過殘忍。
唯一能做的,就是明天再為他換個床單吧,剛才看他那麽激動快樂,竟也忘記提醒他洗澡換衣服再往上滾了。
忽的,明照臨想起什麽,目光無聲地垂落在桌邊。
那是他剛才放在這裏換洗的衣服,家裏也沒有路回能穿的。小妖怪好像是才接觸人類沒多久,孤零零地什麽都沒有,不管是從裏到外都需要從頭為他準備起。
所以他只能先穿自己的。
這感覺就像是他們有多親密似地。
路回的前半夜都睡得很安穩很舒服。
就連夢境都是香香的、暖暖的,就像是曾經明照臨救他時的那樣,路回實在是沒有力氣做些什麽,只能将小臉深深埋在他的懷裏。
明照臨的話一直都不多,但路回小小聲地問,他就會低聲地答,嗓音有點冷冽像是碎雪,可是銀發落下來掃到他的臉上,又讓路回感知到他的溫度是很熱很熱,無聲透過觸碰傳遞過來。
路回特別高興,試探着問他:“那明照臨你會一直收留我嗎?”
“不會。”明照臨突然又變得冰冷起來,“你又不是真的治愈系。”
都還沒等路回說什麽,他又直接站起來,差點把路回給摔下來了,冷酷地指責着他的罪行,“你覺得我真的需要你嗎?難道你會做的事情我不會做嗎?要不是看你哭得可憐我才不會帶你回來!”
“不被需要”的路回如同晴天霹靂,急忙拼命解釋他其實很厲害很有用的!他還可以替明照臨看家,可以好好保護這裏卻怎麽都無法張口。
他急得要命,想要去拽明照臨的胳膊讓他別走,明照臨的身影卻消失在路茫茫的迷霧裏面,怎麽找都找不到,就像是很久前路回把明照臨弄丢的那次一樣。
路回心急如焚,原地打轉,最後實在忍不住嗚嗚地哭起來。
然後路回就被自己哭醒了。
他倏然坐立起來,臉上還帶着淚痕,這才發現自己房間的窗戶開了。
夜風從窗戶吹進來,讓懵懵的路回也稍微清醒了幾分,他先是縮進被子裏面,好好地嗅了嗅明照臨的味道,旋即心髒的那種悶悶地鈍痛,才排山倒海般吞沒而來。
好難過啊,雖然他心底裏知道,明照臨是絕對不可能像夢裏面那樣說重話的,可他還是忍不住用手背揉揉眼睛。
結契沒能結成就算了,現在這棟別墅也沒有他發揮的餘地,都不能向明照臨展示自己到底有多好用
路回猛然擡頭,發現件更加糟糕的事情。
幾層別墅裏,怎麽都嗅不到明照臨的味道了?
沒有,到處都感知不到,到最後路回忍不住跳起來,光着腳沖到樓下明照臨的房間裏面去,發現裏面果然空蕩蕩的,就連被子都仿佛沒有動過般整潔。
看起來明照臨已經離開,可能在他剛疲倦睡下的時候就走了。
是因為任務?是局裏面有什麽重要的事嗎?但是怎麽沒有叫醒他
路回懵逼地站在房間門口,慢慢緊抿住唇,影子被拉得老長老長,顯得孤零零的又扭曲。
“明隊!”牙疼?
明照臨愣住,第一反應是捕獵的時候傷到了。
剛才檢查的時候完全沒想到,藤類植物絞殺還會影響到牙齒的,他眸色微黯,立馬俯身捏開他的嘴巴,低聲道:“張開別合上,我看看。”
就這麽會兒的功夫,路回就已經難受得神志不清了,都是明照臨說什麽他迷迷糊糊地照做,小小地将嘴巴張開。
可渾身疼得沒有什麽力氣,明照臨接着光去看,什麽都還沒能看清,他就已經撐不住要重新合下來。
可是忽然,手指壓住他的舌苔。
明照臨毫不留情地強迫他口腔打開,指尖一點點地撫摸上他的牙齒。
最裏面的那兩顆非常尖銳,平時壓根看不出來,可此時仰着腦袋被迫這樣望着明照臨,眼眶紅彤彤的就像是随時會掉眼淚般,幾乎是呈現出任人宰割的姿态,再深再隐蔽的地方,好似都能夠這樣被窺視得一清二楚了。
明照臨低垂着眼,沒人知道他此時的觸感到底有多麽清晰。
手套沒有取,卻好像已經渾然沒有作用,在順着小妖怪的牙齒一顆顆撫摸下去的時候,感知已經不知不覺地強烈到不可思議的地步,神經因為口腔的濕潤與溫熱在顫栗發抖,與烙在眼底的視覺交相輝映。
“嗚”路回的口腔漲得發酸,仰起的小臉特別可憐。
其實他根本就看不清,淚眼朦胧的,可即便這樣也都還流露出毫無保留地信任與依賴。
明照臨莫名頓住,眼眸幽晦得令人心驚。
不知道過去多久,明照臨慢慢地收回手,語氣與方才那樣侵略性的動作判若兩人,“不是牙齒的問題。”
“牙齒很好,你應該是吃太多出問題了。”
路回懵了。
其實在後半段的時候,他的耳朵已經嗡嗡作響,只能看到明照臨的嘴巴張合,聽到的措辭也是斷斷續續,好像是在說自己不是真正的牙疼,就是吃妖物吃太多消化不良導致到處都疼。
好像确實是這樣他試探性地,慢吞吞地将腦袋往明照臨的手臂上砸,可還沒有能磕到,就被明照臨的掌心給接住,即便如此也疼得他差點眼冒金星。
“別亂動了。”明照臨低聲道,“現在是什麽感覺?”
“痛”路回的聲音也是委屈啞啞的。
“以前有吃東西吃多的情況嗎?”明照臨小心地捧着他的臉,極其耐心地詢問。
路回搖搖頭,他以前吃什麽都是不會出問題的,所有的東西都能自然消化掉。
而且他出去狩獵,除了解氣以外,更多的也是不想給明照臨造成額外的麻煩呀,聽譚烏說別的結契妖怪都是自己出去找吃的,路回已經吃了漿果了,肯定也不會再等着明照臨投喂。
他是來幫明照臨的,他會聽明照臨的話,又不是來給他添麻煩的。
可沒想到最後還是出問題了,路回又愧疚又難受,再加上此時渾身疼情緒不穩定,想到這裏時,突然眼淚就啪嗒啪嗒往下掉。
明照臨的瞳仁微縮,還以為他是痛得受不了,都還沒來得及做點什麽,手臂便突然被他的小手給拽住,因為竭力還顯得格外蒼路。
路回小聲抽噎着跟他道歉,“對不起,明照臨。”
“”明照臨聽到自己的聲音,輕得不可思議,“為什麽對不起?”
“我以為、我狩獵”
路回難受得神志不清,以為自己什麽都說了,實則大部分都只是嗚嗚地哭聲,讓明照臨不由得湊近了去聽,卻依舊聽得斷斷續續。
他擡眼,發現路回紅彤彤的眼睛格外可憐,忽的什麽都不想讓他說了。
他将手臂慢慢地從路回掌心抽出來。
路回被吓得臉色慘路,以為他是不原諒自己,還想要拼命地挽留。誰知道明照臨低聲說了句“等等”,并沒有從他身邊移開,而是直接将屋內的燈關了。
路回愣住,發現明照臨的眼眸在黑暗中顯得幽亮。
但只是轉瞬,他又垂眼咬住指尖,将那戴了很多年如同附骨之疽的皮手套慢慢地取下來,這幅手套是局裏面特地為他定制的,可以隔絕住他過分敏感的觸覺神經。
而手套下的指節,修長漂亮,分明有力,有種驚心動魄的意味。而當他全然展露在空氣中的剎那,意味着他的感知會更加擴大,尤其是當撫摸的時候。
旋即溫熱的手指,撥開路回濕漉漉的頭發。
貼在他的眉心,然後順着一點點地往下撫摸,去尋找他皮膚下面那些亂竄的妖氣,指引着它們順流而下,撥亂反正。
路回很喜歡明照臨撫摸他。
感知的問題,平時明照臨都包裹得很嚴實,路回再怎麽貼着他也都像是隔着層,只能拼命把自己的氣息與力量從夾縫裏面鑽進去,努力汲取溫度。
可現在,明照臨脫掉了手套,不但覆蓋着他的臉頰,下颌還有脖頸,就好像連神經都與他緊密鏈接,滲透進皮膚,撩動着他的血液。
溫暖包裹着他,身體裏面的那些橫沖直撞的妖氣也被撫平。
疼痛逐漸緩解,路回再次昏昏欲睡,卻又不想要明照臨很快離開,在失去意識前努力地抱着他的胳膊,四肢也纏繞得緊緊的像極了藤類植物攀附的姿勢。
不知道多久過去。
屋內變得安靜,明照臨直起身來,卻遲遲沒有別的動作。
他的睫毛低垂着,罕見地已經濡滿了汗,渾身都散發着熱氣,連帶着那兩只暴露的手都濕潤無比,在黑暗中散發着瑩瑩的光澤。
但是他也沒有重新戴上手套,片刻後才将沉睡的路回放回到床上,無聲地離開房間。
長廊的盡頭有窗,夜風幽涼地吹過來,才終于讓他冷靜很多。
“滴滴滴——”
随手擱置在旁邊的電話一直在響,明照臨起初沒接,然而對方锲而不舍,片刻後他才按了接聽,聲音竟也帶了幾分低啞,“講。”
電話那頭的情報部長停頓了下。
他很少聽到明照臨這麽疲憊的樣子,一時竟是心驚膽顫,試探着道:“明隊,今天你不是跟着戰鬥部門重新去過現場嗎,據說出現了藤蘭的痕跡,事關你的任務我整理了些情報”
後面便是些情報的具體內容,大約是看明照臨狀态不好,他念得很快。
明照臨冷淡地聽着,其實只捕捉到了“藤蘭”兩個字。
他的耳膜有些嗡鳴,腦子裏面所有的意識似都還沉浸在方才的場景——他是如何一點點去撫摸小妖怪的皮膚,引導他臨亂的妖力,手上所有敏感的神經都在跟着顫栗發麻。
令他最為震撼的是,小妖怪對他的滲透沒有半分的抵抗,就好像徹底打開将他容納進去似地,當精神力觸碰到那片柔軟的地方,驟然就像是陷進了溫柔的棉花雲裏,每個觸感都在告訴他好像自己本來就屬于那裏。
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不論路回再怎麽對自己沒有戒心,可力量的相互排斥是天然存在的,現在看起來卻好像他們的感知曾經融合過般。
真的會有才認識不久的小妖怪,能與他交融到這種地步嗎?
“基本就是這些。”
那頭,情報部長急促又謹慎地聲音還在繼續,“待會兒我都會發給你的,找到藤蘭對于我們局、對于人類與妖界來說都至關重要,明隊你”
“我知道。”沒等他說完,明照臨便挂了電話。
猝然被挂情報部長,望着電話非常懵逼。
明照臨随意将電話擱在旁邊,開始強迫自己想些別的。
可那些烙印般的觸感與知覺糾纏不休,直至很久,他忽的回想起小妖怪嗚嗚咽咽說對不起的場景,到現在都還沒有拼湊出全句。
所以他那時候,到底想說的是什麽?
不論如何,路回的突然病倒折騰了很久。
他現在的吸收力極差,吃的妖怪又多,本來都已經被明照臨引導好了,可是到了半夜又開始反反複複,咬着自己的手嗚咽。
明照臨不讓他咬,強行掰開他的口腔,看他淚眼汪汪地實在難受,便伸手去撫摸他的牙齒,誰知卻在輕微的刺痛下留下兩枚牙印。
他淡淡掃了眼,确認路回是在變好。
至少都有力氣咬人了。
以前帶着手套的時候,雖然對于路回的感知依舊會很強,可從來都沒有像是現在這樣,每次觸碰到他都敏感得神經發顫,連帶着皮膚都激起細密的麻意。
可惜罪魁禍首并不清醒,淚眼朦胧地,發現是明照臨就往上面湊,非要用臉蛋貼着他的掌心,好像只有這樣才會舒服些。
就這樣反複折磨着,直到天都蒙蒙亮了,路回才安分地睡了會兒。
他小臉兒蒼路,疲憊地沉進枕頭裏面,睫毛因為哭得不停已經濡得黏成一團,還帶着可憐又臨亂的淚痕。
三個小時後他才慢慢醒來,只覺得眼睛腫腫地輕微抽痛,其他的地方倒是只剩下些酸疼了。
從床上坐起來,路回下意識地就要去找明照臨,沙啞地喊他,“明”
一只手忽然伸過來,溫熱的指節貼上額頭,明照臨冷淡的聲音響起,“看起來好多了,現在身上還有哪裏痛嗎?”
路回懵懵地,擡頭猝然撞見的,就是他修長有力的那只手。
密林的深處,戰鬥員追出來,敬畏又感激地道,“今晚多虧有你在。”
明照臨是被臨時派遣過來幫忙的。
其實連他們都沒有想到,都快要天亮了居然明照臨還會出現在特管局,據後勤人員譚烏所說,當時明照臨是去登記的跟他結契的小妖怪的物資申請,順路正好能夠支援。
近期高等級的妖物出現頻繁,戰鬥部門也是焦頭爛額的,明照臨能來可謂是給他們解決了大麻煩,輕而易舉就能将那些恐怖的妖物斬殺。
“沒事,我順路。”明照臨低頭整理沾血的手套,冷淡開口,“但是逃走了很多。”
他來的時候就已經是這樣,能夠感知到很多都在瘋狂逃竄,明照臨沒那麽多時間去追,天已經快亮了,他急着在小妖怪醒來前趕回去。
“沒事沒事,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戰鬥員苦笑道,“畢竟我們人力有限”
話到半途,他突然發現明照臨眉眼壓下來,像是因為渾身的妖物殘留很不舒服,吓得他倒退兩步。
明照臨頓住,冷清如月華般的眼眸看去,有種驚心動魄的意味,卻讓人更加僵在原地不敢動彈了,顯得他好像多麽喜怒無常似的。
但是片刻後,明照臨靜靜地收回目光。
原本他是很熟悉這種感覺的。
可這兩天小妖怪實在太過強勢、黏人,無所畏懼,讓他竟是都覺得這種畏懼的動作有些陌生了。
“其、其實明隊你現在有植物治愈系妖怪的話,可以讓他們幫你做氣息淨化的。”戰鬥員謹慎地補救,“他們應該很擅長這個”
誰知明照臨不為所動。
“沒事我先走了。”說完他的身影便消失在密林外,最後只能見到冷洌的銀發随風飄過。
明照臨回家路上,眉眼壓得越來越低。
他本來就非常不喜歡怪物的味道,異化程度高的怪物智力低下更不挑食,血腥味惡臭濃烈,即便是局裏沒有完整屍體的需求,他也會選擇直接震碎神經一勞永逸。
可有的時候情形不同,就像是初見路回的時候,毒瘴嚴重必須要碎掉心髒,還有今天他半途趕來,高等級的妖物們已經受傷發狂、血液四濺。
到現在,竟是将路回留在自己身上味道都給沖掉。
好像只是短短幾天,那股子幽晦的花香就已經變成融進血骨裏的部分,令他罕見地升騰起些躁郁。
好在到家的時候并未天亮。
明照臨猜測路回現在還沒有醒,本來不想驚動他直接回房間清理換衣服,可誰知才走到庭院,猝然發現兩盞路燈亮着。
客廳則是從窗戶透出暖黃色,明明紗簾拉着,卻隐隐約約能看到裏面的安靜等待的身影。
“”先是微愣,旋即心髒猛烈跳動起來,明照臨迅速推門而入。
驟然馥郁的花香撲鼻而來,将他身上的血腥氣都沖淡些許,但明照臨顧不得這麽多,擡眼果然看到一道身影飛撲過來。
條件反射地接住,小妖怪跟個炮彈似的砸進他懷裏,雙腿緊緊地纏住他的腰,渾然不顧他滿身髒,還用力抱住他的脖子。
明照臨心頭微顫,不知道為何,到現在才終于有徹底安心的感覺,手掌覆蓋在路回的腦袋上。
都還沒有來得及低聲詢問“你是不是在家等我”,路回卻忽然擡起頭,灼熱明亮的眼眸望着他。
“明照臨。”
路回雪路的臉蛋上竟然還殘留着淚痕,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離開導致的,但更重要的是,自從他撲過來感受到明照臨身上的氣息開始,便血液上湧,胸膛劇烈地起伏着——
“植物治愈系應該很擅長氣息淨化”,确實如此,那是因為他們本身就對生活環境要求嚴苛,很難容忍不喜歡的味道存在,這點覆蓋通用于整個植物系。
幾乎是過了好久,他緊抿的唇瓣才重新松開,“你你為什麽背着我沾了這麽多難聞的味道?”
“你是不是想在外面找別的妖怪?”
眼見着路回說完又垂下腦袋,漆黑濃密的睫羽在微微顫抖着,雙手也很乖地放在膝蓋上好像不太習慣跟人交流的樣子竟是顯得他,有些緊張?
所以原來不是智力問題?是因為才虎口脫險有點害怕嗎?
“過來。”譚烏示意戰鬥員來旁邊。
她表情微凜,“我現在懷疑他是植物裏面的治愈系,你看他傷口好得多快”
戰鬥員跟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發現路回身上的擦傷已經快要痊愈了,他可是親自跟兩位A+級別的同事、五位B級的同事跟這塊兒的妖物戰鬥過,自然知道它們到底有多扭曲暴虐。
就連他們這種身經百戰的,被藤鞭掃到都得花好幾天的時間去治療,更別提路回作為它們的儲備糧,應該是一直被纏攪着藏到地底深處,傷口只會更深才對。
可路回這麽稀薄的妖力,他們幾乎都聞不到,身上的傷口卻無聲無息地愈合。
“我靠!”戰鬥員猛地驚了下,“沒妖力還能這麽厲害?所以他到底是什麽物種?”
“我就是不知道,應該等我們的後援到了才能知道了。”譚烏沉吟道,“部門答應派人過來幫忙打掃戰場,看看還有沒有殘存的大妖,或者是更多的線索提供給我們。”
“要是真的能确定這小妖怪是植物治愈系的話,我們就能多一位結契的同伴了。”
所謂結契,就是妖怪跟人類簽訂契約。
其實自那年“遏妖戰”過後,人類異能者這邊的情況就發生了巨大變化,他們意識到純粹地憑借肉體凡胎,最終是沒有辦法跟強大的妖物正面抗衡的。
再加上那時候界限被打破,其實很多異能者都遭到了妖毒的侵染,他們的身體開始異化,擁有了部分的妖物特征,熬過這場浩劫的人類存活了下來,也變得更強了,甚至對于妖物更具有感知力。
為了更偉大的信念,他們強迫自己接受了這樣的變化,并且嘗試着驅使妖怪,與願意投誠的妖怪簽訂契約為自己所用。
這些年裏大大小小還真結契了不少妖怪。
戰鬥系的很多,飛行系的偵查系的也不少,甚至還有迷幻系,可治愈系的卻寥寥無幾。
戰鬥員又急又喜,“那還等什麽?快點催催,到底是誰來清掃現場?”
說完他又懊惱,“早知道剛才該不讓我留下彙報的,該讓我們那兩位A+的組員留着啊,現在他們全都回去了,否則還能加快清掃的進程”
“別急。”譚烏道,“沒跟我說是誰。”
“只要別是明隊就行。”
兩人猝然對視,竟是安靜了兩秒。
戰鬥員自覺失言,眉眼焦慮地壓低,“其實我知道,像這種瘴氣遍布的情況,我們A+組員都很難解決,換他來是最好的,但是我真的很怕他你懂嗎?”
“廢話!”譚烏聽到這名字也心裏發慌,“誰不怕他。”
她只是後勤部門的組長,明照臨比她級別高挺多。
但最大的問題不在這裏,還是因為明照臨實在是太強了,可以說是近二十年內人類異能者的巅峰存在,連局長都不敢壓制他的高級幹部,喊他隊長純粹就是因為他年輕。
聽說能力者越強的人,便越容易被影響,性格會變得更加地冷漠無機質。
明照臨便是典型的代表,他獨來獨往從來不搭檔任務,交到他手裏面的不是絕密就是SSS難度,可他總是能夠拖着妖物的屍體準時回來——滿身冷冽的血腥氣絕對不是屬于他的,而是屬于他剛剛殘暴虐殺過的任務目标。
據說他最近剛執行完極度危險的任務回來,狀态不是很好。
狀态不好的時候,自然就很有可能被派遣到他們這種“小打小鬧”
“!”譚烏突然被吓了跳,因為餘光捕捉到路回的動靜。
竟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路回擡頭緊盯着他們交談,唇瓣緊緊抿着。
好像就是從他們說到“明隊”開始的,但距離這麽遠,以路回微薄的妖力應該不至于能聽到才是,還是說因為他們倆悄悄說話,讓路回開始覺得很不安嗎
突然,路回的目光變化,像是蘊着水光晃動。
落點是他們背後的方向。
只見層層疊疊逐漸厚重的瘴氣中,有身影緩緩出現。
好好好,這麽玩是吧。
他哼笑了聲,還真的躺倒在了床上。
反正有明照臨在,他擺一下也可以。
反正這個本他們是絕對綁定關系,明照臨嘴上說着和他一塊兒死這兒挺好,但絕對不會。
明照臨也有想要弄清楚的東西,他也有他的目标。
病房裏安靜了會兒後,明照臨的耳朵動了動:“許葶來了。”
護士的鞋子和他們的鞋子都不一樣,這個時候的動靜,也只能是許葶給的,不會是其他護士。
明照臨的話音落下時,那熟悉的聲音又飄了過來——
“不聽話的…病人……處理掉……”
她念了幾句固定臺詞後,走廊裏就突然響起一聲“嘭!”
不像是又砸了一堵牆,更像是拍了一下病房門,尤其是接下來緊随其後的是齊白的尖叫。
和他們隔着兩間病房都清楚地傳遞了過來。
粉藍色的許葶又在吓小孩了。
這一幕很快就在他們病房門口重現,也證實了路回的猜測。
只見許葶在他們房間門口猛地拍了一下門,嘴裏念叨的聲音都大了幾分:“不聽話的病人!!!”
“處理掉——!”
路回若有所思地坐起身來,看了明照臨一眼:“朋友,你有沒有覺得她在我們這聲音大很多,還抑揚頓挫的。”
明照臨嗯了聲:“确實,可能嫉妒我們長得帥吧。”
路回:“。”
是明照臨能說出來的話。
等到許葶的聲音消失後,他們也迅速地動了。
走到門口時,路回再讓明照臨确認了一下不是虛晃一槍,這才打開門。
今天的走廊不是幽暗的髒橘色燈光,而是暗紅色的,像是什麽血月日。
路回的脊背本能地炸寒,他下意識地偏頭朝光源方向看去,就見有電梯的走廊那邊的盡頭,不再是窗戶,而是一間亮着猩紅色的燈,上面還挂着同樣閃亮的【手術室】的牌子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