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一生一世
第30章 第 30 章 一生一世。
不過游雲意此後倒是多了個去處——閻王的私人宮殿。
躲其他想要跟他聊天、聽他開導的鬼魂們, 游雲意也不用只能往忘川邊上藏了，閻王這裏似乎挺歡迎他的。
“那些鬼魂讓你覺得很麻煩？”閻王坐在座上，問起來。
游雲意有些糾結，最後還是搖了搖頭：“數量太多是會覺得有點麻煩, 但更關鍵的其實不是在這方面……他們來找我, 全都是訴苦, 我便是心性再豁達，聽多了也覺得難受, 偏偏他們又還指望我開解他們的執念心結……可這也并非我的職責啊，不是嗎？”
閻王聞言，突然想到：“那若是變成于你有利的職責, 你可願意做？”
游雲意不解。
閻王便同他解釋：“我可以設一個冥府官面的……引人執念, 渡其魂魄，便叫引渡處罷。我可以在陰間設一引渡處，由你但引渡人, 職責便是開解鬼魂們的執念, 渡其去轉世投胎。”
“雖然想讓天道也同意驟然開設新處有些難, 但臨時經辦的話，倒也不用麻煩天道，我這邊同意便行。你在引渡處，引渡一魂，便能得相應功德。功德攢夠了, 不僅可以投胎，來世還能有個好去處, 如何？”
游雲意一聽，好歹是個出路，便欣然同意了, 才問起遲疑之處：“可那麽多魂魄，日日還有新的來，我得渡到什麽時候去？按前些日子的經驗，每個魂魄少的聊幾句便成，多的甚至要賴我幾天……”
于是閻王與他一起商議了引渡處的規程，定為每日随意抽取一定數額的魂魄，只有被抽到的魂魄才能進入引渡處找游雲意開解，為了避免個別魂魄耽誤時間過長，便又安排每個魂魄只能在引渡處待一炷香，一炷香過去，心結若是還沒解，便下回再來，不能總占着時間。
如此，引渡處這個臨時經辦便在陰間辦了起來，游雲意也算是有了正經事情做。
起初還有些不習慣這麽正經地聽人訴苦，但日子長了便也習慣了。
游雲意每日在引渡處和閻王殿之間來回——沒轍，陰間各司其職，唯有閻王本尊閑得很，他那兒也清靜，是個休息但又不孤單的好去處。
日子一日複一日地走過，游雲意某日突然好奇：“閻王，你有名字嗎？”
閻王聞言怔了怔，繼而失笑搖頭：“曾經應當是有的，時日太長，已然忘了。怎麽，好奇我的名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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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雲意颔首：“認識你這般久，我們也算是朋友了吧，自然會好奇。”
閻王笑了笑，“朋友”二字，于他而言甚是難得。
“只是可惜，我确實記不得了，你當我就叫閻王也行，左右不過是個稱謂。”閻王說。
游雲意不見外道：“那你這名字可真有點草率。”
閻王認同道：“這倒确實，不如你的名字詩情畫意。你的名是你爹娘給起的？”
提起生前的爹娘，游雲意愣了下，然後點了點頭：“嗯……幸好我并非獨子，上面還有一位兄長，下面還有一個妹妹，我英年早逝，雖然是打擊，但不至于滅頂。”
眼下提起爹娘家人時，游雲意還未曾想到，有朝一日他會在引渡處見到自己的家人。
那已經是引渡處創辦百年之後的事了，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夫人走進來，接着就愣住了：“……雲意？你是雲意嗎？”
游雲意重重一怔。
這天結束後，游雲意興致缺缺，沒有一如既往前往閻王殿，閻王便過來找他，發現他悶悶不樂，有些奇怪：“是聽到很難過的訴情了？”
可按理來說，百年過去，游雲意在引渡處做得熟能生巧，許多事早已不往心裏去，便是傾聽的當下有些共情，也不至于結束之後還久久不能釋懷。
游雲意搖了搖頭：“我今天……有位老夫人進來，我還沒說話，只點了個頭，她的執念便散了。”
聽起來是很輕松一場會面，但游雲意眼下的模樣，只怕內情并不那麽輕松。
閻王放輕了聲音：“那位老夫人……是你從前的家人？”
游雲意沉默幾息，繼而颔首：“是我娘。她已去世數十年，死後執念難消，總覺得沒照顧好我這個病弱的兒子，故而遲遲沒能去投胎，直至今日被引渡處抽中，見到了我。可我……起初甚至沒有認出她來，她卻一眼便認出了我。”
閻王寬慰道：“這不太一樣，小游。你當下模樣，與你去世時一模一樣，你不是同我說過，你家中還有你的畫像嗎，若是經常思念，你娘沒有忘記你，實屬舐犢情深下的正常情形。”
“可你沒認出你娘，并非說明你寡情，你去世百年未見親人，反倒日複一日見形形色色的人，而且你娘去世時必然不再是你從前還記得的、更年輕時的模樣，你沒能馬上認出來，也是常情，何必挂懷？”
游雲意勉強笑了下：“謝謝你的安慰。”
看到游雲意的神态，閻王也有些不太舒坦，下意識繼續哄道：“你這般不開心，我帶你去陽間走走，放松一番，可好？”
游雲意來了陰間百年，還沒去過陽間，因為按陰間規則，是不允許陰差無故獻身陽間的，何況游雲意還不是個正式工人。
閻王從前據說常去陽間，但自打百年前游雲意時常往閻王殿奔波起，閻王也沒再離開過陰間。
如今他這樣輕易說起，游雲意有些意外：“可以去嗎？”
閻王颔首：“我從前便常出去游山玩水……自然，旁人若問，便是有公差。”
游雲意：“……”
游雲意被閻王假公濟私帶到了陽間，一待便是五日，期間引渡處暫時閉門謝客。
但時間長了也不合适，游雲意也已經收拾好了心情，便提議回陰間。
閻王雖然可以一眨眼便回到陰間，卻喜歡找個江流撐竹筏，沿着陽間看不見的道，一路劃回陰間忘川，如今帶游雲意回去時也是如此，一如他們初見時那樣。
怕游雲意在竹筏上無趣，閻王順帶在酒家買了些酒，又去賣果脯幹果的鋪子買了些“下酒菜”，給游雲意帶上。
游雲意看着閻王撐杆劃船，一不小心便喝多了。
“你要不還是起個名字吧。”游雲意抱着酒壺，突然說道。
閻王看向他，啞然失笑：“怎麽醉得臉這般紅……若是起名，想來也只有你敢喊，不若你給我起一個？”
起名這種師長才能做的事，閻王本以為骨子裏斯文的游雲意不會做，未曾想他似乎早已有想法似的，脫口而出：“那好極了，你就叫林逾靜罷！”
閻王一愣：“此名從何而起啊？”
游雲意又給自己灌了一口酒，然後念道：“艅艎何泛泛，空水共悠悠。陰霞生遠岫，陽景逐回流。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就這首《入若耶溪》裏的‘林逾靜’！方才我瞧你撐船，泛舟江上，水天相接，所過山間有雲霞，江流有光照，便想到了這幾句，而整首詩裏，林逾靜更像個內斂溫潤的人名。你就叫這個，可好？”
竹筏彙入忘川時，其實已經不用閻王再裝樣子撐船了，聽到這裏，他便放下船杆，坐到了醉得臉若雲霞的游雲意身邊。
“你若給我起了名，那你我算是什麽關系？”閻王問。
游雲意怔了怔：“啊？”
閻王：“自古以來便是長者取名，你這似乎有些占我便宜之嫌，小游。”
游雲意喝醉了，腦袋不大靈光，只聽話，沒注意語氣，便以為閻王有些不高興，于是收回道：“那我不給你起了，我沒有占你便宜的意思。”
閻王無奈笑道：“可我願意讓你占我口頭上的便宜……因為我也想占你口頭上的便宜。”
游雲意沒聽明白，擡眸看向閻王，只見閻王那張經久不變的俊朗臉龐離得越來越近。
再然後，他唇上一軟。
片刻後，游雲意手裏的酒壺咕嚕嚕滾到了竹筏上，他看着閻王：“你剛才是不是親我了？”
閻王從容颔首：“是。你若厭惡，可以打回來。”
“我……你為什麽親我？”游雲意滿面愁容。
閻王溫和道：“因為我心悅你，小游。”
游雲意：“可……我們都是男子。”
閻王颔首：“還都是鬼魂。”
游雲意抿了抿唇，覺得自己好像也沒有很介意剛才那個親吻，于是他歪着頭看了閻王片刻。
閻王含笑：“怎麽，在看打哪邊臉更趁手嗎？”
“你再親我一下。”游雲意卻說。
閻王一愣：“嗯？”
游雲意催促：“你再親我一下試試。”
閻王自然遵令，靠近親上了游雲意泛涼的唇。
游雲意眨了兩下眼睛，然後摟住了閻王。
他微微啓唇，讓林逾靜的舌頭更輕易地攻城略地。
……
在一起之後，游雲意和林逾靜曾聊過，若是有朝一日游雲意去轉世投胎了，林逾靜當如何。
游雲意一本正經地說：“我知道你想找我的轉世很容易，但我希望你不要找。你可以另外找別人恩愛，但不要有意找我的轉世。”
林逾靜一愣。
游雲意解釋道：“因為我覺得，轉世的那個我已經不是如今的我。我在引渡處這麽久以來，從沒見過哪個鬼魂還能記得前世的自己。前世今生轉世輪回，已經是全然不同的人，你若是打着放不下我的念頭，去找轉世後的我，我會認為是一種侮辱。”
林逾靜颔首：“那你也不能說出讓我可以去找別人恩愛這種話，小游。”
游雲意抿了下唇，也有點悶悶不樂：“你以為我樂意啊，可我難道能說，就算我轉世投胎去了、從此再也不在你身邊，還不允許你找我的轉世、因為我會膈應，就算這樣你也不能再找別人，只能在年年歲歲中守着我們這幾百年的回憶度日……我挺想心狠地這麽霸道，可又狠不下心。”
“你應當這般霸道。”林逾靜抱住他，輕聲道，“小游，我等了成千上萬年，才等到一個你，沒了你，我再也不可能有新人。你剛才卻說那樣的話，才真的是對我狠心。”
游雲意輕嘆了聲：“那你不許找別人。”
林逾靜笑了，點了點頭。
他想，他也不許游雲意以輪回轉世的方式永遠離開他……他會想辦法，讓游雲意可以光明正大、平平安安永遠留在冥府。
只是彼時林逾靜尚不敢篤定，所以未曾說出口，怕讓游雲意期望落空。
好在滄海桑田，在他們相識千年之際，曾經期許成了真。
如今陰間鬼魂時常能看到，閻王殿下和判官閣下總是旁若無鬼地在忘川上垂釣，烤那河裏吃喜怒哀樂長大、相貌和味道都奇形怪狀的魚。
他們之間沒有生生世世，只有永生的一生一世，擡眸之間，總是在彼此眼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