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替娶 兄長是嫌我誤了你與我妻子的洞房……
第1章 替娶 兄長是嫌我誤了你與我妻子的洞房……
十月的金陵仍在飄細細的雨,浸濕了滿府紅豔綢緞。
人潮退去,只剩謝懷珠坐在喜帳內,忐忑不安地等候夫君待客結束,與她行合卺禮。
金陵城內近來有兩樁惹人議論的新奇事,都與她要嫁的這位夫君有關。
第一樁是鎮國公與夫人早年丢失的幼子裴玄朗竟被在外任官的世子裴玄章認回,上了裴氏族譜,第二樁則是這位裴府二郎回府後極快定下了親事,娶的娘子卻家道中落,寒酸得很。
這第一件只算得是意外之喜,鎮國公夫人生養的原是一對雙生子,傳聞兄弟兩個容貌極為相似,裴侍郎在兩浙任官時捉拿海賊時恰巧遇到,兄弟相認。
可第二件就有些惹京中貴婦人嗤笑了,誰不知道鎮國公夫人沈氏生養了個青雲直上的好兒子,因此在兒子婚事上難免眼高于頂,連尋常官宦家的女娘都看不入眼了,竟一直将世子的婚事耽擱到二十四歲上,可誰想到才認回的二郎硬是要娶養父舊交之女,大大掃了她的臉,曾經被拒的夫人們面上恭賀她雙喜臨門,背地裏沒有不笑她的。
這些閑言碎語謝懷珠在進門前就略有耳聞,她當初聽聞二郎回到親生父母身邊後,雖然也替他欣喜,可齊大非偶,她不能不替自己的終身思慮,于是寫了一紙書信寄去,委婉露出退婚的意思。
然而這封家書好巧不巧,落在她情郎兄長的手中,聽聞鎮國公世子是個極重禮法的人,厭惡始亂終棄之事,以為是二郎嫌貧愛富,在這之前向她露出了悔婚的意思,當即向裴玄朗詢問這段過往,命他立刻向父母禀明此事。
裴玄朗給她回信時不曾細說這段誤會,只要她安心出嫁,鎮國公雖是武将出身,可本就是士族人家,自幼博覽群書,夫人亦是名門之後,夫妻二人知書達理,待人都是極和善的,并不存門第偏見,甚至願意給她置辦一份豐厚嫁妝作為私産。
謝懷珠那時确定了未婚夫的心意,自然歡喜非常,他後來也時常寄信回來,誇耀他的戰功……也多次向她提起她那位面冷心熱的夫兄,鎮國公世子裴玄章。
他二人出生只差半個時辰,然而這位兄長卻處處照拂于他,教導他閑暇時多讀幾卷兵書。
可不知道為什麽,她入金陵備嫁以後,裴玄朗便就像是消失了一樣,從不與她會面,說是要守禮。
這一點還算說得通,秦媽媽也說在這裏未婚夫妻不能相見,可謝懷珠感受得到未婚夫的冷淡,回到國公府的他很少像以前那樣給她寄書信傳情,即便有也不過是只言片語。
而那位與他容貌極為相似的夫兄她入府那日還見過一面,聽聞他少年入仕,修撰文史不足兩年便有效仿班超投筆從戎的志向,先做縣令,又轉巡按禦史,因救駕有功,聖上放了他右佥都禦史一職,赴浙剿賊,如今升任回京實授兵部侍郎,又兼了學士一職,每隔幾日要為太子授課,日後早晚登閣,頗有伊霍之望。
只是做兄長的娶親反而落在弟弟的後面,聽說聖上有意賜婚時他數度婉拒,說“賊寇未滅,當效仿冠軍侯,以四海為家。”,聖上大笑,後來便随他去了。
謝懷珠從前只聽過一點那人的傳聞,進府那日遠遠偷看,發現雙生子果然容貌相仿,只是她這位夫兄經歷過官場沉浮與沙場磨砺,不言不語間也有一股迫人之感,不似夫君那般粗犷爽朗,待她赤忱,吓得人目光飄忽下移,忽而瞥見他頸側細小紅痣,格外惹眼。
裴玄朗沒有這顆痣,她記得清清楚楚,小門小戶的人家不講究深閨裏男女有別那一套,他從前生病高熱不退,她用帕子替他擦拭過上身,光潔如一塊整銅,肌理分明,內裏蓄着無盡的力量,并無瑕疵,惹得她芳心可可,臉倒比病人還紅上兩分。
謝懷珠一陣胡思亂想,漸漸攥緊了手中的喜果,婚前沒人教導過她夫妻是怎麽一回事,她從前只聽那些葷素不忌的大嫂們講過一點,還理解錯了意思。
當初被還叫阿牛的裴玄朗捉住親了一下,他們便以為有懷孕的可能,謝懷珠怕情郎從軍之後一去不回,她一個未婚女郎懷孕露醜,被綁起來點天燈。
還是進了國公府,沈夫人讓陪房拿了些壓箱底的東西給她看,那兩個磁制的小人一拆即合,難舍難分,又有許多書冊講解,她才知道婚前那樣的親熱不過是鬧着玩,不會教她大了肚子。
今晚就要同裴玄朗合房……謝懷珠想到那些手段有些羞怯口幹,半掀喜帕想要水喝,可一想到夫婿這些時日的回避,那顆心稍稍冷了些,她清了喉嚨,喚自己的婢女紅麝過來。
“去聽聽前面的動靜,郎君是不是快該回來行禮了,這釵重得很,我好生難受。”
備嫁的時候她身邊有沈夫人的陪房秦媽媽跟着,不僅僅是指點她男女之事,還教她坐卧行走,免得成婚時出笑話。
可新婦入了洞房之後,大概國公府的人也覺得沒必要再給這位寒酸的二房媳婦做什麽臉面,房內只留了紅麝服侍,剩下的仆人都領賞吃喜酒去了。
不過這樣謝懷珠還更自在些,起碼紅麝不會見她掀開一點喜帕就說不吉利,什麽‘郎君不發話,這帕子一定要遮得嚴嚴實實’。
娘子遮着臉,紅麝今日卻看得分明,她見過二公子與自家娘子相處時的情投意合,因此拜堂時看見新郎那天差地別的冷淡姿态格外不平,可娘子卻惦記着似乎早就變心的夫君,她忍不住鼻子發酸,應了一聲是,快步向外去了。
二公子比從前穩重了許多,似乎也更高大,國公府養尊處優的生活在不經意間改變了那個實誠漢子,那雙曾經握鋤揮刀的手依舊寬厚,一只就能握住娘子那對細巧玉腕,可在紅綢的映襯下,似乎比從前賞心悅目許多,連她也多看了兩眼。
可随即她心內又暗啐一聲,富貴滋養容貌,可也壞了人的心腸,已經瞧不上娘子,又不肯主動退婚,娶進來居然又是這樣冷淡對待。
不過畢竟是新婚第一夜,就算是姑爺被國公府的富貴迷了眼,瞧不上自己從前心許的女郎,可總該給妻子些顏面的。
可她想的卻半點不對,前面的宴散得很早,可二公子吃了些酒沒回新房,卻去了世子爺院裏。
裴玄章在席間被灌了不少酒,然而仍能維持清明神色,他新被聖上授予差使,檢視軍中各處火器,軍情要務在鎮國公世子這裏自然要比弟弟婚宴更要緊,因此也沒什麽人在席間質疑他為何不來觀禮。
然而除了極少數人,席間賓客無人知曉,與弟媳拜堂成親、迎客飲酒的并非鎮國公新認回的二公子裴玄朗……而是他裴玄章。
宴席将散時侍從小心低語,說是二公子吃得大醉,下人們擔心出事,問要不要請大夫上門。
那些人平日裏看不慣他,又不敢得罪這位實權在握的世子爺,只好借機磋磨新郎官,可待他回房察看玄朗情狀時,屋內空壇堆積,顯然玄朗喝的酒比他不知多上幾何。
從前擺設清雅的卧房已經酒氣沖天,裴玄章甫一入門,眉頭便倏然攏起。
若在軍中有人宿醉無狀,無論出身貴賤,皆杖三十。
可家事遠比公事難清,他與父母虧欠玄朗頗多,彼此分別多年,難免稍稍縱容,因此也不過示意随從灑掃焚香,冷聲道:“太醫再三叮囑,你腿疾未愈,不可沾酒。”
半頹在椅上的裴玄朗早失去了初入行伍時的意氣風發,他醉眼朦胧,慢慢擡了半張眼皮看向兄長,像是挑釁般,看向另一個自己。
一個比他好上千倍百倍的“自己”。
只有這樣的“裴玄朗”,才配得上盈盈那樣嬌俏動人的妻子。
……而不是一個無法生育、甚至還要拄杖行走的廢人。
可只要一想到本該屬于自己的小登科,竟要央求由他人代勞,盡管這是他與母親都竭力促成的事情,可真正望見一身喜服的兄長,聽着外面的吹打彈唱,他還是心頭發悶,只能靠烈酒壓制住那陣躁怒。
他嗤笑一聲,緩緩道:“兄長何必拿太醫出來說我,本就治不好的病,幾壇酒能礙什麽事。兄長是嫌我髒了你的屋子,還是誤了你與我妻子的洞房?”
這話極不中聽,饒是親信們訓練有素,灑掃時也不免停頓片刻,随即又沉默地收拾碎瓷殘酒,直到見神色冷峻的世子爺擺手示意,才如釋重負般魚貫而出。
屋內只餘他們兄弟二人,似攬鏡自照一般對坐,只是明明大喜之日,一個雙眉緊蹙,一個冷笑連連。
“二郎,此舉既然非你本心,何必贊同母親,定要我替娶新婦?”
裴玄章亦微微煩躁,他本就覺得此事荒唐,若裴玄朗一時想不通,因腿傷羞于見人,他只替拜堂即可,日子總歸是他們夫妻自己過的,豈有替到喜帳內的道理。
雖然二郎不能令女子有孕,傳續兩房香火今後皆是他一人之事,可日後他若娶妻,将次子過繼到二房也是一樣,不必與弟媳行此有違天理之事。
然而素來古板的母親卻斥責他此舉不妥,二郎才認回來,在朝中毫無根基,日後他們夫妻大約也要靠國公府庇佑度日,哪個名門淑女會願意将自己親生骨肉過繼給這樣一對夫妻,那孩子長大成人得知真相,更不會真心孝順二郎夫婦。
在母親看來,同弟婦合房,于國公府、他自己、二郎夫婦都是百利而無一害的事情,更何況二郎不能生育這事,是做父母的有些對不住他,而弟弟不良于行也是為了救他,既然二郎都願意向他借子,他更不該推辭才是。
一切皆因他而起,他不肯施以援手,便是不孝不悌之徒,若害得那謝氏女被退親後郁郁而終,更是他擔着的一條人命。
母親年歲漸長,有些迂腐念頭裴玄章不覺意外,然而他的同胞兄弟竟也極力贊成,這才是最荒謬之處。
他憶起校場初見時那毫不露怯的男子,爽朗豪邁,言辭懇切,絕非眼前頹唐自毀的醉漢,即便不悅,也未開口斥責。
裴玄朗見兄長目露難色,心下亦是苦痛難言,他一向仰慕裴玄章,因此特地奔赴這位大人帳下效力,不曾想兩人竟是一奶同胞的手足,上了戰場性命酒由不得自己,可他并非怕死的懦夫,即便是為兄長赴死,他也無甚怨言。
即便他殺賊而死,朝廷的撫恤和國公府的貼補也夠盈盈置辦嫁妝傍身,等過一兩年另嫁旁人就是,兄長不會不管她。
可偏偏他沒死,那便要貪心地活下去。
母親本來不大中意這門婚事,可前些時日來探病,與他分析此舉利弊,所謂聖心、國公府與兄長的前途,他與妻子日後相處,那張口張張合合,說出幾千幾萬條道理來,他一個廢人并不怎麽在乎。
他只想教盈盈開心一些,享受一個妻子應該得到的一切。
而這個代替他的男子必須足夠出色,最好也不要教她知道這一點。
“兄長想反悔也不必以此為借口,我只是擔憂兄長沒有經驗,一時放心不下,有些要緊的話還需叮囑兄長。”
裴玄朗神情倨傲,細品卻是說不出的酸澀:“盈盈嬌怯天真,又最在意我,若兄長不小心露出馬腳,只怕會傷了她一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