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營地中熱火朝天,燃燒的篝火上或架着滋滋冒油的羊肉,或者支着鐵鍋炖煮着手把肉和羊雜,鮮香肉味混雜在火熱的空氣中,搖曳的火光照亮了篝火旁一張張興奮和期待的笑臉。
當溫珣提着水桶走出馬車時,便感覺到了和往日截然不同的氣氛。往常到了這個點,部曲們只會按部就班地生火準備飯食,他們中的大多數人只會悶着頭做自己的事,除非必要,不然不會多說一句話。可是今天,大家的歡聲笑語随處可以聽見。
韓恬嗅了嗅空氣中的肉香,唇角出現了莫名的水漬:“公子,真香啊。聽說今日每一個部曲都敞開肚子吃肉,我也可以嗎?”
溫珣笑了:“當然可以,你也是部曲之一。”
韓恬唏噓不已:“公子,說出來您可能不信。在入端王府之前,我連幾頓飽飯都沒吃過,直到跟着您,我才能吃飽,我從沒想過有一天能敞開肚皮吃肉!”小少年咂咂嘴,滿懷期待道:“一會兒我要用餅子卷着炙肉,公子,我覺得我能吃五張!”
溫珣笑了:“好,想吃幾張吃幾張,今天你可以敞開肚皮盡情吃肉。”
不怪部曲和韓恬如此期待,這年頭普通百姓饑一頓飽一頓,一年到頭吃白米和白面的次數屈指可數,更別說能吃上一口肉了。端王的部曲們相比普通百姓日子好了許多,每日能吃兩頓飽飯,但也鮮少見肉。
這次秦闕大手一揮,部曲們買了五十多頭羊回來,平均十人就能分到一頭羊。天熱存不住肉,所以今夜大家可以敞開肚皮吃喝。對于部曲而言,這比過年還要高興。
就在主仆二人向那十幾輛裝着植物的馬車走去時,有四道高大的身影突然蹿到了二人身前。溫珣定睛看去時,只見領頭的是個面熟的部曲将領。這将領平日裏總是板着個臉,溫珣只聽秦闕說他姓崔,倒是從沒和他說過話。
那将領對着溫珣行了個禮,紫黑色的大臉上笑容真誠:“末将崔昊,見過王妃。王妃可是要去給您的花草澆水?部曲們先前已經澆過花了,請王妃檢驗。”
溫珣:???
爬上馬車看了幾眼後,溫珣更疑惑,只見花盆中盆土濕潤,疏松的泥土竟然還有施過肥的跡象。要知道從離開長安至今,這十幾輛馬車中的植物都是溫珣和韓恬伺候的,部曲們最多幫忙拉個車,平日裏看都不會看它們一眼。
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部曲竟然主動幫忙澆水施肥了。
有人幫忙當然是好事,溫珣也樂得輕松,下車後他對着崔昊笑着點了點頭:“有勞将軍了。”
受到表揚的崔昊咧了咧嘴,随後有些笨拙的邀請道:“王妃,末将已經烤好了羊肉備好了美酒,想請王妃去吃肉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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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珣剛想友好拒絕,就聽崔昊不好意思地說道:“先前末将有眼不識泰山,對王妃多有得罪,還請王妃原諒末将。”崔昊身後的幾個小将也對着溫珣抱歉地抱拳:“請王妃原諒末将的無禮。”
這話說得讓溫珣摸不着頭腦了,算起來這是他第一次同崔昊等人說話,他們什麽時候對自己無禮了?
等溫珣被簇擁着來到崔昊等人的篝火旁時,才發現秦闕也在其中。秦闕指了指身邊的空位笑着對溫珣說道:“坐這邊。方才他們還在擔心你不來,本王告訴他們,你是個寬容和善的人,不會為難他們。”
原來這群部曲之前并不喜歡溫珣,他們覺得溫珣是個禍水,若不是他,王爺也不會被貶入封地。再加上出行時溫珣還要帶着他那十幾輛車的植物,這讓大家更覺得他是個多事又矯情之人,因而這群人對溫珣态度冷淡,并不想和他有什麽交集。
直到路過晉陽城,他們被晉陽城的官員和富商刁難。原以為大家會憋屈着一路餓着肚子北上,卻不料王妃帶着大家打了個漂亮的勝仗。他們不止拿到了比預計中還要多的糧草,更得了實在的真金白銀。若不是王妃,今夜哪裏有肉吃?
崔昊紅着老臉高舉酒杯:“什麽叫不戰而屈人之兵?末将終于明白了!王妃,這杯敬您!希望您将來多多帶着咱兄弟們吃酒喝肉!”
秦甲更是叫嚷着:“早些日子就對你們說過了,王妃不是一般人,你們這回總要信我了吧!”
部曲們直白的熱情倒是讓溫珣不好意思了,一飲而盡後,他的兩頰湧出了紅暈:“以後有勞各位将軍了。”說罷,他向篝火旁的部将們展示了空了的杯底,不出意外地聽到了衆人善意的笑聲:“王妃爽快!”
等溫珣放下酒盞後,他發現面前的盤子裏多出了一塊鮮嫩的羊肉。秦闕側頭笑道:“你有口福了,這是老崔親手烤的羊,他家裏從爺爺輩開始就做烤全羊,羊脖子上的肉最鮮嫩,一般人嘗不到。這第一口肉由最尊貴的人享用,今夜你便是尊貴的人。”
溫珣笑着對崔昊拱拱手:“多謝。”品了一口羊肉,果然鮮嫩多汁,半點羊膻味都嘗不出來,溫珣真誠地誇贊道:“真美味,崔将軍好手藝。”
崔昊得意道:“嘿,我老崔做的烤全羊涼州第一!王妃若是喜歡,以後只要交代一聲,老崔就給你做!”
接下來部将們徹底放飛自我,一整只羊在衆人的撕扯下四分五裂,有抱着羊腿啃的,有揪着羊排剔肉的,還有的喝得東倒西歪……
這樣的場景随處可見,吞咽下美味羊肉的同時,衆人心中的郁結也一掃而空。歡笑聲從營地的各個角落傳來,在滿滿的肉香中,衆人的身心都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秦闕作為王爺,被部将們灌了至少兩壇子酒水。溫珣也好不到哪裏去,他本來還想等一碗羊肉面片湯,結果被幾個将領敬了一輪酒後,已經暈得找不到北了。
正在和部将談笑的秦闕只覺得肩頭一沉,回頭看時,就見溫珣閉着雙眼面色如緋色的雲彩,呼吸間滿是酒味,顯然是醉過去了。
還想灌溫珣兩輪酒的部将們驚訝不已:“王妃竟然喝醉了?”“這才喝了幾杯啊,這就醉了?”
秦闕之前就見識過溫珣的酒量,那一次在玉蘭花樹下促膝夜談,溫珣也是沒喝幾杯就倒了。見到這種場面他并不驚訝,端王爺笑罵道:“你們當誰的酒量都和自己一樣嗎?來人,把王妃送去車中休息。”
看溫珣被部曲背走,秦闕還不忘關照一句:“吃喝歸吃喝,不要忘記正事。”他們現在并不安全,随時都會有人來偷襲,若是喝醉了誤了正事就麻煩了。
秦闕擔心的事情部将們也知曉,秦甲認真道:“王爺您放心,兄弟們已經做好準備了。斷不會讓人鑽了空子!”
秦闕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來,繼續!”
一個多時辰後,秦闕終于被他的部将們給灌醉了。看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王爺,神智還算清醒的部将詢問道:“統領,我們是擡王爺去營帳休息還是送到王妃的馬車上?”
暈乎乎的秦甲“哈”地笑了:“這還用問嗎?自然是送到王妃車上啊!王爺和王妃可是夫妻,哪有夫妻整日分房的?更何況,晉陽城的時候,王爺和王妃就睡一起了。以後這種傻事少問!”
看着部曲們擡着秦闕走了,秦甲高聲呼和道:“來人,給我上兩碗面片湯!娘的,這群兔崽子速度太快了,我只是多喝了幾杯酒,肉就不見了。”
從離開長安起,只要露宿野外,溫珣就會住在馬車上。他在車門和車窗上裝了一層輕紗,到了晚上放下輕紗能防蚊蟲叮咬。可是今夜在睡夢中,溫珣覺得叮咬自己的蚊蟲格外多,他的臉上像是被密密麻麻的蚊蟲叮了,又疼又癢。
溫珣擡手摸了一把臉,沒趕走蚊蟲,卻摸到了一個溫熱的腦袋。頓時他的睡意不翼而飛,驚醒過來時,只見秦闕正抱着自己又親又蹭,他感覺到的痛癢正是秦闕的胡茬紮臉的滋味。
喝高了的秦闕在溫珣的脖頸和頭發上嗅着親着,口中含含糊糊:“好香,好香……”
溫珣的火氣頓時壓不住了,眼看秦闕的大腦袋又湊過來了,他握緊拳頭對着秦闕的面頰一拳揮去。
一聲悶哼後,端王爺應聲而倒,斜斜地躺在了溫珣身側,左眼處肉眼可見地青紫了起來。
溫珣咬着牙放下了拳頭:“耍你媽的流氓,香你奶奶個腿。”
*
第二天睜開雙眼時,秦闕便發現自己眼中的世界有些異樣。在吳伯的大呼小叫中,秦闕借了紅玉的銅鏡,往鏡中一看,左眼青紫俊美的外形蕩然無存。
端王爺放下銅鏡頓時怒了:“是誰偷襲了本王!秦甲,是不是你們昨晚喝醉了揮拳時揮到了本王臉上!”
秦甲等人滿臉無辜,看着秦闕不對稱的眼睛,他們強忍着笑意一本正經道:“沒有沒有,屬下們昨夜并沒喝醉,王爺直到離開之前都是好的。”
誰,到底是誰這麽大膽敢揍王爺?!
這時就聽溫珣抱歉的聲音響起:“或許王爺臉上的傷,是我造成的。”
話音落下,部曲們紛紛豎起耳朵,看向溫珣的目光中滿是好奇和探究。神奇,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讓好脾氣的王妃對王爺動粗了?
溫珣坦然道:“昨夜我喝醉了,夢中被賊人追趕,許是那時候手腳不受控制傷了王爺。對不住啊王爺,瓊琅睡覺有些不安分。”
秦闕的火氣頓時消散了,他擺擺手随意道:“沒事,你也不是故意的。以後少喝幾杯就行了。”雖然表面看着沒什麽,可秦闕心裏卻委屈極了,想溫瓊琅睡着時多乖巧,定是這群部曲昨夜灌酒灌過頭了,才讓溫珣做了噩夢!
收拾好了之後,衆人準備開拔啓程。這時就聽部曲中傳出了一陣騷動:“我的天,這孩子何時回來的?!”
溫珣循聲看去,只見營地邊緣出現了一道小小的身影。這是入并州那一日秦闕等人從荒村中帶出來的孩童,一開始孩子不言不語,衆人還以為他是個小啞巴。後來養了幾天後,他開始斷斷續續說話了。
秦闕本想着路上尋個好人家安頓孩子。可是一路上他們遇到的都是自身難保的災民,好不容易到了晉陽城中,城中的官員和富商對他們不善,普通百姓日子也艱難,沒人要這個孩子。
昨天傍晚部曲們去周邊鎮子買羊時,遇到一戶失了孩子的人家,他們願意收留這個孩子。在秦闕的授意下,部曲們将孩子送了過去,并且留下了十兩銀子,希望對方能看在銀子的份上善待這孩子。
那戶人家收了銀子并再三表示會對孩子好,結果一夜過去,赤着腳的孩子又出現在了營地周圍。此刻他正撿着地上部曲們吃剩的羊骨,啃食着裏面殘留的星星點點的肉碎,豆芽似的身體顫抖着,臉上的神情卻無比滿足。
衆人不知他走了多遠的路,也不知他是如何找到營地的。看到這一幕,昨夜送走孩子的部曲怒了:“他娘的,他們收了我們的銀錢,怎麽沒照顧好孩子!老子要去剁了他們!”
聽到部曲的聲音,孩子抓着羊骨站了起來,他的目光在人群中轉了幾圈,最終落在了秦闕身上。下一刻小小的孩子笑了,他抓着羊骨踉跄着向着秦闕的方向跑來,等跑到秦闕身邊時,他擡起雙手捧着羊骨送到了秦闕面前。
秦闕低頭看時,就見那截羊骨中探出了一根灰白色的脊髓,那孩子張張口滿眼期待地看着秦闕:“吃,吃……”
紅玉不确定地猜測道:“他是想要王爺吃嗎?”從沒吃過好東西的孩子覺得自己找到了世上最美味的東西,他想要将好吃的東西留給自己的救命恩人?
秦闕定定地看了孩子許久,臉上的神情變了又變。大災之年活下來的孩子都長着同樣的臉和身體,最終秦闕敗在了孩子亮晶晶的目光中,他擡手摸了摸孩子的腦袋,眼神複雜道:“本王不餓,你吃吧。”
确認秦闕不吃,孩子這才低下頭小心翼翼地啃咬起了那一小截脊髓。秦闕緩聲道:“還有面片湯嗎?給他一碗面片湯,等他吃完後,送他回去。”
秦闕話音剛落下,那孩子啃咬的動作便停了下來,他低下頭,兩行眼淚順着幹癟的臉頰滑了下來。秦闕并沒有因為這兩行淚而心軟,他冷聲道:“北上危險重重,跟着我們,你未必能活,留下來你能活。”
那孩子雙肩抖動着,倔強地搖了搖頭。然而不管他哭成什麽樣,秦闕都不再理會他:“準備拔營。”
車隊再次向北啓程,一個身形高大的部曲抱起了孩子翻身上馬。他要快些完成任務,再折返和大部隊彙合。就在部曲揚鞭時,孩子沙啞的嚎哭聲響了起來,他瘦小的身體掙紮了起來,雙手向着秦闕的方向伸着:“爹——爹爹——”
“爹爹——別走——小豆乖,小豆不吃了,小豆聽話——爹,爹你別不要小豆,爹——”
哭得太慘,孩子打起了嗝,車隊行走揚起的沙塵糊了孩子一臉,車軸滾動的聲音和馬蹄聲蓋過了他的哭聲。眼看車隊開拔,抱着孩子的部曲揚起馬鞭:“別哭了,王爺也是為了你好。”
孩子的哭喊聲逐漸遠去,溫珣終究不忍地嘆了一口氣:“那孩子也是個可憐人,若是能遇到心善的收養者倒也罷了,就怕遇到了表裏不一的人家。他無父無母,又年幼無力,就算被人磋磨也無人知曉。”
“前路确實難行,可我們終究會到達幽州安定下來,不若帶上那孩子吧。等到了幽州,給他尋個好人家,放在自己眼皮底下,出了什麽事心裏也有數。”
溫珣話音剛落,秦闕便對身邊部曲說道:“王妃說得有道理,去把那孩子找回來吧。”
小豆嚎哭了一路,等再見到秦闕時,他張着大嘴哭都哭不出來了。緩了好久,小豆才回過神來。
秦闕盤膝坐在小豆對面,放緩聲音道:“你叫小豆?方才你為何喊我爹?”
小豆扁了扁嘴點點頭,小小聲道:“奶奶對我說,如果我能活下來,給我糧食吃的人,就是我的爹娘。我要乖,要聽話,要緊緊跟着爹娘,以後就不會餓死……”
秦闕若有所思:“這麽說倒也沒錯,你們那個村子已經成了荒村,能從地窖裏把你帶出來并且給你糧食的人,确實是你的貴人。你奶奶倒是會教你,你也是個認死理的孩子。不過本王必須要告訴你,本王沒有收你做義子的打算,你以後不能管我叫爹。”
“你若是聽話,本王會讓你留在身邊,做個部曲。若是你覺得不能接受,到了幽州本王會重新安頓你。”
小豆歪着腦袋懵懵地看了秦闕一會兒,秦闕眉頭皺起:“聽不懂嗎?”也是,教導一個鄉野孩子道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就在秦闕準備整理語言再說一次時,就見小豆點點頭:“聽懂了,小豆聽話,爹別不要我。”
旁聽的吳伯等人沒忍住笑出了聲,這孩子顯然沒聽懂。秦闕愣了片刻,苦惱地嘆了一口氣,伸手扶額:“總覺得本王又給自己找了個麻煩。”
溫珣軟言勸道:“孩子長得快,好好教導很快就能知曉道理,王爺不要着急,時間到了該懂的道理他都會懂。”
秦闕還沒來得及回應溫珣,就見小豆歪着腦袋羞澀地看着溫珣,扭捏地喚了一聲:“娘。”
溫珣:……
很好,他也給自己找了個麻煩。
*
車隊繼續北上,按照計劃,他們會在太原城北轉道向東取道冀州。越是臨近太原城,部曲們越是謹慎,無他,主要是太原城中盤踞着許氏家族的分支。而許家是站在大皇子身後的世家,可以這麽說,許氏家族跺一跺腳,并州和冀州就要抖三抖。
而且過了太原城之後地勢逐漸變得複雜,原本和緩的丘陵和平原被高大的山勢代替。人跡罕至的山中想要打伏擊太容易了。
接連幾日,衆人都在沉默地趕路中,直到途徑陽曲城時,秦甲帶來了一個不妙的消息:“王爺,兄弟們發現了探子的蹤跡。”
秦闕冷笑一聲:“終于還是出手了。”也不奇怪,他都走到大皇子的地盤上了,大皇子若是不出了這口氣,着實不太像他的風格。
對着輿圖看了一陣的秦闕在地圖上圈了一處地方:“這處地形易守難攻,又是官道必經之處。我若是帶兵之人,必定守在此處。”
溫珣對兵法了解不多,但是他也是能看得懂輿圖的人。看完輿圖之後,溫珣的面色也變得嚴肅了起來,無他,主要是秦闕圈起來的地方實在太難破了。這裏是一處山谷,他們一行要從下方的官道路過,若是有人在官道上方設伏,就算他們的人馬再多一倍,也架不住從天而降的石塊。
這也就罷了,若是這人再派兵在峽谷兩頭堵一堵,他們這上百車馬就成了甕中之鼈了……
就在溫珣思考着該如何破局之時,耳邊傳來一聲輕笑,擡頭看去,左眼依然青紫的秦闕雙手抱胸道:“想什麽這麽出神?”
溫珣抿了抿唇,慢慢将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可惜我不太懂兵法,一時間想不出破局之道。”
聞言秦闕卻不在意地笑了笑:“那山谷只有百丈長,裝不下千軍萬馬。從高處攻擊低處确實有利,但是未嘗沒有弊端。山谷上地形狹窄空間有限上下不便,自上而下的攻擊手段除了滾石弓箭火油之外也就沒啥了。”
“破局的法子有的是,他們自以為能伏擊到本王,可本王又不需要急行軍,我完全可以在山谷前方安營紮寨,耗死他們。也可以派幾個部曲帶上幾輛空車用誘敵之術讓他們先消耗了幾波。等到他們沒了武器,本王只要堵在他們下山的道上,就能把他們打得哭爹喊娘。”
随着秦闕的解釋,溫珣的眼睛越來越亮:“妙啊行遠!原來你的技能點在了這裏!”以後誰再說秦闕有勇無謀,溫珣第一個不同意,他都沒想到的法子,秦闕竟然有好幾種破敵之道。
被溫珣誇了之後,秦闕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偏過頭去露出了微微泛紅的耳根:“這有啥,本王也就是在涼州衛中看多了才學了一點,和真正的用兵大家比起來,本王差遠了……”
溫珣連連點頭:“嗯嗯。那行遠,你準備用什麽法子對付伏擊我們的敵人?”
秦闕眉頭一挑,自信笑道:“若是本王沒猜錯,伏擊我的人多半是太原許家的府兵,帶隊的可能是許氏族人。若是先前的本王,必定要拿他們的腦袋來祭旗,只是現在麽……”
見秦闕竟然賣起了關子,溫珣很給面子地配合道:“現在怎麽了?”
秦闕灑脫一笑,随手握住了馬鞭:“太原許氏是冀州許氏的分支,雖是分支,卻也有錢。本王要活捉了他們的族人,想要本王放人,拿錢來贖!”說着秦闕美滋滋算道:“一個人頭本王也不多要,部曲五百兩,族人兩千兩,活捉他個幾百人,嘿!”
素來淡定的溫珣此刻竟有中瞠目結舌的感覺,這還是他認識的秦闕嗎?揉了揉面頰後,溫珣自我檢讨:都怪他在晉陽城操作太騷,讓秦闕看到了不走尋常路有多輕松,罪過罪過。
*
作為端王妃,溫珣有幸以旁觀者的角度見證了一場不大不小的戰争。日暮降臨時分,部曲們趕着僞裝好的馬車停在了山谷前,領頭的秦甲和崔昊二人裝模作樣地環視一圈,大着嗓門嚷道:“後面的車隊跟上,此處容易設伏,我們快速通過!”
喊完後,馬車中傳來了應和聲。接着馬車一輛接一輛地走入山谷中,昏暗的光線成了最好的掩護色。就在大半的車隊進入了山谷中後,山谷上方突然傳來了喊殺聲,緊接着明亮的火把照亮了山谷上方,數塊巨石從兩邊的山坡上滾下,朝着下方的馬車滾來。
受到驚擾的馬兒拼命嘶叫着,好幾頭甚至掙脫了缰繩向前快速奔跑起來。巨石撞擊聲,馬車倒伏聲、馬兒嘶鳴聲和部曲們驚慌失措的聲音回蕩在山谷中:“有埋伏!有埋伏!快撤!”
山坡上不知是誰高喊一聲:“殺了端王賞銀千兩!”緊接着,飛蝗一樣的箭矢從天而降,下方的馬車頓時被紮成了刺猬。
昏暗的山谷亂成了一團,幾匹戰馬在倒伏的馬車間驚慌失措地奔跑着,期間夾雜着部曲慘烈的呼號聲。喊殺聲中,沒人發現倒伏燃燒的車廂中甩出來的都是穿了部曲衣衫的假人,而真正的部曲早就躲在了山谷兩側近乎垂直角落中蓋着盾牌躲好了。
一連幾波滾石和箭雨後,就聽山上有人喊道:“停——下面沒有動靜了!端王一行死光了!”
正策馬站在另一座山頭上的秦闕實在繃不住了:“狗娘養的,你們全家才死光了。”說完這話後,秦闕“啧”了一聲,又嫌棄上了:“這個帶兵的将領不行,許氏怎麽養的人,光線如此昏暗,他對付本王竟然舍不得用火油。而且……本王的人頭竟然只值一千兩白銀?真摳搜啊。”
溫珣笑着安慰道:“這也是好事,證明對方沒什麽經驗,若是對方和王爺一樣是身經百戰的大将,我們的人就沒那麽容易過關了。”
山坡上那人的聲音變得亢奮:“小的們!随我下山斬端王人頭!”緊接着山坡上的火把連成線開始向下移動,興奮的歡呼聲順着山谷傳得老遠,隔了一個山頭,溫珣都能聽見有人開心道:“沒想到這端王如此不堪一擊!”
就在這話落下後不久,秦甲和崔昊等人整齊劃一的嗓音劃破了夜空:“小賊!你們的死期到了!殺啊——”“他娘的,小兔崽子竟敢偷襲你爺爺!”
這是一場毫無懸念的厮殺,不到兩盞茶的時間,對方就繳械投降了。當然負隅頑抗的人都被端王的部曲當場斬殺。一場仗下來,端王部曲只有數十人受了傷,沒有一人死亡。而對方的主帥和幾百個府丁卻被端王部曲們活捉了。
山谷中亮起了明亮的火光,溫珣和秦闕這才騎着馬出現在了山谷中。秦闕居高臨下看着跪在地上黑壓壓的俘虜,目光落在了跪在最前方的兩個白衣少年身上。這兩個少年顯然被端王府的部曲們招呼過了,兩張臉像是開了染坊一般五顏六色。
即便被俘虜了,兩人依然不服輸,其中一人甚至對着秦闕吐了一口唾沫:“狗賊!這次落到你手裏算爺爺我倒黴,有本事你殺了我,我絕不認輸!”
另一人跪得筆直,見秦闕的目光從他身上掃過,他頭一扭視死如歸:“成王敗寇沒什麽可說的,有種殺了爺,十八年後爺又是一條好漢。”
被俘虜的這兩人是太原許氏的一對雙生子,兄長名為許湛清,弟弟名為許湛澈。這二人從輩分上算起來得喊秦睿一聲表兄,聽說秦睿被秦闕給廢了,二人肺都快氣炸了。他們不顧家主的勸告,帶了八百個家丁,提前數日就在此做好了伏擊準備。
本以為打了勝仗能為表兄大大出一口氣,卻不料二人雙雙被俘虜也就罷了,被生擒的家丁竟然多達六百多人。
秦闕似笑非笑地看着二人:“來人,給太原許氏送封信,讓他們帶錢來贖人。”
話音落下,兩個部曲上前一步,抓住了許湛清和許湛澈的頭發,刀鋒滑過,二人的頭頂一涼,互相對視時,就見對方的頭頂已經露出頭皮,淩亂的碎發耷拉下來看着無比狼狽。斷了發也就算了,部曲們還在兩位公子身上摸了摸,能證明身份的玉佩首飾都被搜出來和斷發一起放在了匣子中。
許湛清頓時就罵出了聲:“狗賊!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竟然斷我發!你有本事殺了我!”
許湛澈憤怒至極:“玉佩首飾已經能證明我們身份,你為何要斷我們的發羞辱我們!”
秦闕其實想斷的是這兩人的腦袋,但是比起腦袋,他更想要實在的東西。端王爺不動聲色對部曲道:“快馬加鞭将兩位公子的頭發送到許家家主手中,告訴他們,他們家的兩位公子和幾百府兵在雲中山峽谷伏擊我們,被我們生擒。明日天亮之前,請準備好贖金贖人。兩位公子身份尊貴,一人五千兩白銀,至于他們家的府兵,五百一人。”
“此外,我們一行在山谷損失慘重,痛失馬車兩百輛,馬匹千兩。剛從晉陽城借的四百擔糧草也不幸損毀……”
許湛澈頓時瘋了:“你胡說!狗賊,你胡說!你所有的馬加起來都不足千匹!馬車也只有百輛,上面根本沒有糧草!你胡說!”
秦闕面不改色對着部曲使了個眼色,一聲悶哼後,許家二公子蜷縮在地團成了一個蝦米。頂着二人滿眼的恨意,秦闕繼續說道:“告訴許氏家主,我們一行急着北上,沒時間等候他們。日出之後若是見不到贖金,每過一個時辰,我便會斬五十名府兵,加貴公子身體的某個部件回許氏宗族,直至所有的人殺光,許氏兩位公子變成人彘。”
想到即将到手的銀錢,秦闕心情大好,他指了指山谷上方:“通知兄弟們今夜在上面安營紮寨,這是個好地方,易守難攻。”說罷他瞟了一眼兩位許公子,輕飄飄地說道:“把他們挂起來。”
*
今夜注定有人徹夜難眠,陽曲城中的許氏族人接到端王部曲的傳信時整個人都不好了,聽到秦闕開出的條件,許氏族人只覺得頭大如鬥:“兩位公子真是瘋了,做什麽不好,偏偏要去伏擊這位殺神?!家主早就有令,命令我們分支的人不得卷入黨争,他們兩人無視家主命令惹下這麽大的禍端,現在可如何是好!”
“雖然……但是兩位公子是家主的親孫兒啊,我們不能不管啊。”
“別廢話了,趕緊派人去太原傳信。再來個人,來個能說會道的,随老夫去雲中山峽谷同端王爺說說情。糧草和馬車好說,贖金和馬匹我們哪裏有這麽多!”
“那可是端王啊,他能答應我們的要求嗎?”
“那你說怎麽辦?眼看着兩位公子受死嗎?”
秦闕還真能看着兩個公子受死,在他看來伏擊他的人就要做好送死的準備。他大人大量沒當場要了這些人的命,還好心将這兩人挂在山谷前最結實的樹上以便許氏族人來時一眼就能看到,這二人應該感恩戴德。
樹下的篝火照亮了兩條鹹魚一樣搖晃的公子,兩人雙手雙腿反絞着,口中堵着粗布條,一句話都喊不出來。秦闕站在樹下欣賞了片刻風景,而後不解地問道:“你們能告訴我,秦睿到底給了你們什麽好處,值得你們如此賣命嗎?你們只是分家家主的孫兒,平時又在并州,想必都沒和秦睿見過面吧?那為何會舍命幫他出氣?本王不是很理解。”
久久聽不到回應,秦闕摸了摸下颚,仿佛才注意到二人口中堵塞之物。他猛地一拍腦袋,“哎呀,瞧本王的記性,原來是本王讓部曲堵住你二人嘴,本王竟然忘記了。”
在許家大公子快要殺人的目光中,秦闕雙手背在身後,慢悠悠道:“這麽看着本王作甚?與其恨本王,不如想一想,你們的家族會為你們做到何種地步?”
“你們猜一猜,他們能否掏出那麽多銀錢糧草贖你們回去?又不妨猜一猜,即便你們回到家,等着你們的又是什麽?”
說完這話後,兩位許公子像是鬥敗的公雞,蔫巴巴地垂下了腦袋,完全不見方才的氣急敗壞。秦闕眉頭揚起,原來殺人誅心是這種感覺,瓊琅說得沒錯,這世上最痛苦的事不是一刀殺了他們,而是要讓他們懊悔痛苦。
心情不錯的秦闕轉身順着山道走向了今夜的駐地,他要去問問瓊琅,明日許氏族人派人來談判時,這些人打包的最低價是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