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天氣炎熱,日出時間就會格外早,東方剛剛出現魚肚白時,許氏分支陽曲城當家人就帶着數十名族人來到了雲中山山谷前。山谷前漏鬥形的一片地上,堆着數百屍體,屍體旁則是一片燒焦的殘骸,從輪廓上看着應當是馬車。
燃燒的灰燼随着熱空氣盤旋,血腥味和嗆人的焦糊味聞着令人作嘔。許氏一族的人多半是文人,何時見過這種慘烈的景象,一時間衆人面色發白,有幾人兩股戰戰搖搖欲墜。
可是他們不能倒,山谷上方有上百支箭矢正對着他們,但凡他們有異動,這些羽箭就會毫不猶豫地向他們飛來。在看去,只見谷口山腹的歪脖子樹上吊着兩人,不是那兩個違背了家族意願惹下大禍的大冤種又是誰?!
許家兩位公子被吊了一夜,兄長許湛清尚能保持清醒,二弟許湛澈已經垂着腦袋不省人事了。見到家人,許湛清蛄蛹了幾下,口中發出了嗚咽聲,兩行清淚順着五彩斑斓的臉頰往下直落。
陽曲城許氏分支的當家人許頌章從輩分上說算是二人的堂叔,見二人如此又是心疼又是心驚。他們許氏在并州冀州勢力龐大,不說族人了,就算是下人出門采買見到的也都是笑臉。兩位公子何時受過這樣的委屈?
端王吊起的不只是兩位公子,更是他們許氏分支的臉面啊!許頌章雖然明白,可除了幹瞪眼白着急之外,卻什麽都做不了。
站在谷口等了半個時辰後,許氏一族的人才見到了傳說中的端王。秦闕高高站在山坡上,目光順着山道看向遠方。一輪火紅的太陽挂在東方的山巒上,許氏族人身後的山道上卻空空蕩蕩,一輛馬車都沒見着。
秦闕嗤笑一聲,慢悠悠說道:“你們什麽都沒帶,就這麽十幾個人來見本王了?”
話音落下後,許家人貌似恭敬地跪在了地上,許頌章高聲道:“草民許頌章拜見王爺。王爺,許氏小兒觸怒王爺,本該以死謝罪,還請王爺念在他們年幼無知的份上,給二人一條生路。王爺所要的錢財和糧草,我們的族人已經在籌備了,然而數額巨大,一時間難以籌齊,還請王爺再給我們一些時間。”
秦闕眯了眯眼,慢悠悠地問道:“你們還要本王給你們多長時間?”
許頌章偏過頭去,同族人對視一眼後說道:“王爺要的糧草和馬車能在今日集齊,只是這戰馬難尋,我們許氏也沒辦法拿出那麽多的贖金……王爺能否通融?”
見秦闕面色微妙,許頌章甚至保證道:“草民可以請家主印信,給王爺打欠條!”說罷許頌章開始說軟化攀交情,各種深情厚誼。
許頌章口才了得,說到最後給秦闕一種若是他今天不放了許家兩個公子和府兵,自己就是不忠不義不孝的玩意的感覺。端王爺腦瓜子嗡嗡的,自覺招架不住許當家的言語炮彈,想了想後,他側頭對身邊的部曲說道:“你去裏面把王妃喚醒,就說人來了,被他猜中了。”
沒多久,溫珣的身影便出現在了身後的山道上。秦闕轉頭看時,可憐溫珣還在打哈欠。看到溫珣眼底的青黑,秦闕抱歉道:“吵了你的覺,真是對不住。”
溫珣擺擺手,漫不經心道:“沒事,本來也到了該起身的時候了。他們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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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闕隔空指了指下方,眼底滿是嘲諷:“喏,來了十幾個陽曲城分家的人,正在和我攀交情呢。這群人嘴巴真厲害,混淆是非颠倒黑白,本王最煩這種人。”
溫珣了然地點點頭:“許氏家族本就是言官出身,嘴皮子當然利落。”
凝神聽去,正巧聽到許頌章說等湊齊了贖金到時候送去幽州的話。聽到這裏,溫珣忍不住笑了:“世上最不可信的幾個詞語中就有‘等什麽什麽時’,誰知道許氏需要多久才能籌到銀子?三年五年?三十年五十年?時間一長誰還記得,還不是不了了之了。他們想得挺美,只字不談許氏兩兄弟伏擊你的事,還想用糧草和馬車遮蓋過去……”
“世家的嘴臉,我算是看到了。”
許頌章還在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說得唾沫橫飛,口幹舌燥,最後就連他自己都感動了。就在這時,他聽見了一聲輕笑聲:“許家主說來說去,沒說到重點。”
許氏族人擡頭看時,就見秦闕身邊站了一位風姿綽約的青年,那青年皮膚白皙聲音柔和,怎麽看都是謙謙君子的模樣,只是說出來的話語,卻将許頌章方才粉飾出來的太平砸了個稀碎。
溫珣緩聲道:“許湛清和許湛澈兩位公子帶着府兵伏擊王爺,許家主知道這是什麽行為嗎?這是謀害皇子,謀害一州之主的行為,是可以抄家滅族的大罪。怎麽到了許家主嘴裏,就成了孩童無知不懂事了?”
頓了頓後,溫珣似笑非笑道:“也是,兩位公子尚未弱冠,确實可以不懂事。可是兩位不懂事的公子又是如何調用八百府兵的呢?我是不是可以認為,兩位公子是受許氏家主的指使半路截殺端王一行的呢?”
秦闕這時回過神來了,方才被許氏族人壓制住的憋悶感瞬間飛走,端王爺摸着下颚眼神不善地看着下方的許氏族人:“原來如此!許氏一族包藏禍心要謀害皇族!”
話音一落,許氏族人徹底傻眼了,許頌章目瞪口呆地看着山上并肩而立的二人。驚懼的目光在溫珣身上轉了幾圈,這人便是端王側妃了嗎?不是說他只是個靠美貌勾引端王的娈寵嗎?
溫珣根本不在意許氏族人快要殺人的目光,而是慢悠悠道:“王爺心善,本可以将這群賊人當場斬殺,但是顧忌許氏顏面,才派人給你們傳信。結果你們将王爺的話語當成耳旁風,還倒打一耙,說王爺索要的錢財和糧草數額太大……不知情的還以為端王爺故意訛你們。”
秦闕呵呵冷笑了兩聲:“許家兩位公子在昨夜高喊‘取端王項上人頭者,賞銀千兩’,本王這條命不值錢,想着許氏公子金尊玉貴,命比本王值錢,因而開出了每人五千兩的贖金。本王覺得,區區一萬兩銀子,許氏一族應當拿得出來。萬萬沒想到,你們來了這麽多人,一個子都沒帶來。看來這兩位公子的命,也同本王一樣不值錢。”
說完這話後,秦闕擡起下颚冷俊道:“既然許氏一族沒有誠意,那便不談了。送兩位公子和這些賊人上路。”想了想後秦闕補充道,“許家主你不要誤會了,雖然本王不要贖金,不過馬匹馬車和糧草,你們還是要賠給本王的。若是不賠,本王會告訴父皇和皇姊。”
說話的同時山谷中的騷動越發明顯,很快端王府精壯的部曲們就拎着五十個俘虜走到了山口,樹上的兩位公子也被放了下來。俘虜們知道自己死期将至,有高聲哀求的,有痛哭流涕的,還有面如死灰一言不發的。至于樹上的兩位公子,大公子口中的布條被取了出來,只能發出嘶啞的求救聲:“三叔,三叔救我們!三叔!”
昨夜還志氣滿滿仇恨秦闕的許公子在樹上思考了一夜的人生,秦闕的那兩個問題确實紮到了他們的心口上。是啊,他們和秦睿才見過幾次啊,秦睿未必記得他們長什麽樣,他們憑什麽要為秦睿去死啊?
秦闕翻臉的舉動吓壞了許氏族人,那十幾人當場跪下磕頭哀求:“端王爺饒命,刀下留人啊!王爺放心!贖金,贖金一定會給!一定給!只是我們陽曲城分支實在拿不出來,只能去太原城求救!請王爺再給我們一點時間!”
“端王,王妃!請看在我們許氏一族對大景忠心耿耿的份上,饒了我們的族人吧!”
許氏一族人的節奏被完全打亂了,昨夜商量好的話術和方法全然失效。原本想憑借着三寸不爛之舌和秦闕讨價還價,現在看來秦闕就像是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
許頌章心裏苦,他就是陽曲城一個管事的,為什麽這等糟心事會落到他頭上。
在許氏族人的哭泣聲中,秦闕緩緩放下了手:“如此本王給你們三日時間準備,三日後本王要的東西一件都不能少,不要試圖再挑釁本王。你們應當知曉,本王若是真和你們計較,絕不會這般好說話。”
“這些人本王先幫你們看着,他們的食物和水本王不提供。許家主,事不宜遲,你還是趕緊和太原聯系,多耽擱一日,你們的人就會多受一日罪。”
看着許氏一族的人連滾帶爬離開的背影,秦闕長長舒了一口氣:“暢快。”他和溫珣被算計的那次,許氏的言官沒少出力。在長安時,秦闕沒辦法對付那些言官,沒想到離開了長安,竟然還有出氣的那日。
想到這裏,秦闕心中暢快:“瓊琅,本王方才反應如何?是不是震懾住了他們?你說三日之後,他們會乖乖送上贖金之類的嗎?”
溫珣想了想,笑道:“首先,我們要保證這三日內,我們毫發無損。狗急跳牆,萬一許家人聯合災民再聯系一些匪宼殺過來,我們還真無力招架。”
秦闕若有所思:“對,你說得很有道理。我們确實該防一防。”
溫珣擺擺手,“防什麽?深山老林荒郊野外,真遇到了大隊人馬時就算我們占據了有利地形也還是會被耗光。通知兄弟們,把重要的東西藏好,然後收拾收拾我們向陽曲城出發。”
秦闕愣了一下:“嗯?去陽曲城?”
溫珣遠眺着陽曲城的方向,慢悠悠地說道:“許氏子帶領府兵伏擊端王的消息,總要幫他們宣傳宣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