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當第一縷陽光穿過山巒落在陉道上時,戰争已經結束,鮮卑一萬大軍死傷過半,幽州鐵騎俘獲敵人四千餘衆,繳獲戰馬六千餘頭。大景立朝至今,這樣漂亮的勝仗也不多見。
鮮卑人本想趁着幽州內亂之際撿個大便宜,這一萬人不止帶着搶劫糧草的使命奔赴居庸關,更是抱着攻占居庸關後長驅直下将幽州變成他們屬地的想法而來。萬萬沒想到,他們一粒米都沒搶到,還被幽州鐵騎包了餃子。
衛椋瞅着滿地的敵屍心滿意足:“震東斬下頭顱築京觀,讓那群賊子親眼看看,這就是入侵我們大景的下場!向南再給鮮卑王庭傳個信,讓他們入冬前拿馬匹珠寶來換他們的戰俘。”
“平西帶人打掃戰場,定北統計我鐵騎兄弟傷亡情況,務必安頓好傷殘将士。”
接到命令的四大統領領命,紛紛帶着部曲去做自己該做的事情了。直到這時衛椋才将目光落在了铠甲染血的秦闕身上,半夜鏖戰,秦闕精神依然飽滿,如今周身還纏繞着未盡的殺氣。
衛椋對着秦闕行了個軍禮,待秦闕回禮後,大将軍王站直身體,眼神複雜地看着眼前英俊的青年。在大戰開始之前,衛椋本以為秦闕帶了六千精兵,沒想到秦闕只帶了兩千人馬。
區區兩千人馬,其中還有一半是端王原本的部曲,就是這兩千人卻擊殺了近五千的鮮卑人。衛定北只是稍後一步,他的兵馬就被秦闕的人馬擠到了後面,全程都沒撿到幾個鮮卑人。
不僅如此,秦闕還直接斬下了對方主将的頭顱,完全不給對方反抗的機會。有腦子有計謀有膽色,秦闕用行動向衛椋證明了自己的強悍。
秦闕挺直脊背,任由衛椋檢閱自己。最終衛椋開口了:“為何只帶兩千人馬?本王給了你三千人,你還有三千部曲,為何不全部帶來?”
秦闕正色道:“陉道狹窄,大将軍王事先已經安排幾位統領占據了關鍵位置,留給我藏身之處并不多。人多了暴露的風險就大了,我們要的是關門打狗,而不是把狗吓跑。與其帶六千人來,不如挑選兩千強悍之師,好管也好撤。”
衛椋險些笑出來:“你連退路都想好了?是誰說死戰到底,絕不後退的?”
在用兵這事上面,秦闕從來不給任何人面子。端王爺平靜同衛椋對視一眼:“對方一萬兵馬,大将軍王調了兩萬人設伏,本就是以多對少的局勢,若是還讓這一萬人跑了,只能證明你禦下不嚴提前走漏了風聲。我這兩千兵馬絕不會為你的無能兜底,局勢不對我當然要帶着自己人走,難不成留下當冤死鬼?”
衛椋聞言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來,他上前兩步,染血的左手重重拍了拍秦闕的肩膀:“好小子,有老夫風範。老夫不是小氣鬼,你想要的東西老夫會慢慢給你。以後這居庸關你有空多來幾趟,有些事我會慢慢告訴你。”
秦闕拱手,平靜的面上終于露出了笑容:“多謝大将軍王。”
衛椋手一揚:“說這些客套話做什麽?若不是你我聯手騙過了那些人,哪裏來今天的勝利。你小子有點氣運在身上,和我投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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酣戰一夜,衛椋也有些疲憊了,他大手一揮招呼秦闕:“收兵吧,先讓将士們去居庸關喘口氣。這次回去不用偷偷摸摸,大大方方從居庸關正門走。”
秦闕颔首:“好。”
衛椋翻身上馬,同秦闕并肩而行,衆人看得明白,這一戰秦闕的地位穩了。用不了多久,端王就會掌控幽州鐵騎,真正成為幽州之主了。
英雄惜英雄,秦闕其實對衛椋也很敬仰,尤其是昨夜看到老将軍單槍匹馬沖入敵人中厮殺,那場面讓秦闕熱血沸騰。回去的路上,秦闕虛心讨教,問兵法問招式。
眼看都走出數裏了,說笑中的衛椋猛地一拍腦袋,想起了重要的事:“哎呀,你看我這記性。我把瓊琅給忘在山上了。”
秦闕當場就麻了:“什麽?!瓊琅也來了?!”
衛椋哈哈笑着轉身,指了指陉道邊最高的一座山峰:“昨夜我和他在山頂等待……”
話音未落,衛椋就見秦闕勒馬轉身飛奔而去,随之而來的還有端王的怒罵聲:“他又騙我!”
山頂上,溫珣正握着小炭筆在麻紙冊子上塗塗畫畫,聽見身後咬牙切齒地聲音時,他才回過神來。秦闕面色鐵青,顯然是氣狠了。剛打照面,端王爺舉着馬鞭揚起了手:“你是如何對我保證的?!你說你會呆在關內安全的牙帳裏,可現在呢?你能耐了溫瓊琅,你膽子肥了,敢跑戰場上來了!”
若溫珣是自己的部曲,今日這一頓痛打,他是無論如何都逃不掉了。可秦闕一看到溫珣的笑臉,手中的鞭子無論如何都揮不下去了。氣惱的端王爺憤怒對着山上的衰草揮了幾鞭,直将衰草的草根都給抽了出來。
溫珣他怎麽敢?!陉道旁邊多危險,随時都會有飛箭飛過,若是遇到慌不擇路逃竄的鮮卑人,溫珣這條小命就交代了。
秦闕氣得都快冒煙了,想到昨夜他縱馬在這座山下來回跑了無數次,殲滅的敵人堆成了山,而他心心念念的人就在他頭頂上!若是出什麽事,他這輩子就再也見不到溫珣了!
秦闕驚怒又後怕,殲滅敵人帶來的豪氣蕩然無存。面對溫珣的笑臉,秦闕猛地喘了好幾口氣,最終咬牙恨聲道:“你別嬉皮笑臉,本王生氣了,這三天再也不會理你!你自己想辦法回去!”
說着秦闕就要轉身,卻聽身後溫珣的聲音傳來:“行遠,我腳麻了。”
秦闕向前走了兩步,又悶着頭折回,他彎下腰狠狠将溫珣抱在懷裏,虎着臉大步向着山下走去。溫珣擡眼看着秦闕形狀完美的下颌線,敵人的鮮血飛濺在此,凝成了黑色的印記。
溫珣擡起指間想要抹去秦闕下颌上的血漬,就在指尖快要觸碰到秦闕面容時,氣狠地端王爺偏過臉去,硬生生拉開了距離。溫珣愣了一下,輕聲道:“哎呀,王爺生氣了,怎麽辦,哄不好了。”
這時候說好話顯然是沒有用的,秦闕很快抱着溫珣到了山腳下,山下崔昊等人正納悶地站着。直到看到秦闕懷中的溫珣,這群憨直的部曲們才恍然大悟:“啊,原來王爺是來接王妃了。”随即他們面面相觑:“不對啊,王妃怎麽在這裏?”
秦闕将溫珣往地上一放,黑着臉翻身上馬,同時還不忘對身邊的部曲吩咐道:“你們都別理他,讓他自己走……”
話音還沒落,秦闕就見崔昊和幾個部曲對着溫珣“噗通”一聲跪下了。崔将軍滿臉喜氣地磕了一個:“王妃!屬下給您磕一個,您做的那個刀子太好用了,昨天兄弟們用的時候都在說,等見着了您,好歹得給您磕幾個!”
“是啊王妃,要不是您造出來的刀子好,屬下昨天就被人劈兩半了!”
溫珣:……
秦闕:……
路過的幽州鐵騎們好奇地探頭探腦,不知道到底發生什麽事了。溫珣以袖遮面,實在不好意思讓衆人看到他紅透的臉。
部曲們磕完之後熱情上了,崔昊立刻招呼其他人:“哎,鐵騎兄弟們,來一匹好馬呀,咱王妃沒有馬!”“哎呀,這匹太醜了,換個好看的!對對對,就那紅的,就它了。”
秦闕:……
看來他想讓溫珣走回居庸關的想法是不可能實現的。
回去的路上,端王爺悶着在前面騎馬,溫珣落後幾步,眉眼彎彎看着秦闕的背影。這兩人奇怪的舉動終究還是引起了部曲們的注意,崔昊扯了扯秦甲的衣袖:“啥情況啊?”
秦甲皺眉想了想:“不知道啊,王爺給王妃罵了?你瞅瞅給咱王爺委屈得,像大姑娘似的,都不說話了。”
秦闕聽力很好,一聽部曲們這麽嘀咕,他更氣了。于是衆人就見端王爺揚鞭抽了馬屁股,一溜煙跑沒影了。
秦甲摸着下巴上的胡須,篤定道:“看,果然是被王妃罵了。”
打了勝仗,自然少不了一頓慶功宴。将士們将戰死的馬匹拖回來放血剝皮,空地上支起了數百口大鍋,每一口鍋中都炖煮着滿滿的馬肉。
肉香和熱氣盤旋在居庸關上空,每個人都喜氣洋洋,秦闕除外。入了居庸關後,他稍稍洗漱完畢便去了衛椋的大營,大戰之後要關上門複盤,不能因為打了一次勝仗就忘乎所以。
衛椋将秦闕表揚了一遍又一遍:“你們幾個都學着點,看看端王爺,喜怒不表于顏色。再看看你們幾個,加起來兩萬人,殺的人還沒有端王兩千部曲殺的多,你們怎麽好意思呲牙咧嘴。”
被點名的幾個統領對視一眼,努力壓下了唇角的笑容。
表揚了秦闕之後,衛椋又開始表揚溫珣:“瓊琅啊,你上來坐。你們幾個聽好了啊,戰前發到你們手裏的武器就是瓊琅做出來的。瓊琅說了,過兩年手頭寬裕了,給幽州鐵騎的兄弟們都配上好兵器。”
營帳中爆發出了驚人的歡呼聲,歡呼聲中,秦闕的目光不由得瞟向了溫珣,唇角也不自覺地揚起。可是當他發現溫珣清亮的眼眸正含笑盯着自己時,牢記着自己還在冷戰中的端王爺清清嗓子,倔強地挪開了視線。
他是個有原則的人,說三天不理溫珣,就要三天不理。這三天他要是主動開口說一句話,他就是狗。
好在接下來的慶功宴,秦闕被幽州鐵騎的将軍們輪着灌酒,他和溫珣不坐在同一桌,這真是幫了大忙了。
一邊喝着酒,秦闕的目光總是不自覺地瞟向溫珣那一桌。見溫珣身前的杯子中裝着的是烈酒,他特意吩咐上酒的部曲:“王妃不能喝烈酒,給他換成米漿。”
米漿是由大米加上酒曲發酵而成的酒水,甜味大于酒味,在秦闕看來,這基本喝不醉人。
然而他還是高估了溫珣的酒量,幾杯米漿下肚,溫珣兩頰紅紅,“噗通”一聲趴下了。溫珣那一桌的将軍們愣了一下後,爆出了哄笑聲:“王妃酒量真不行啊!”“這還沒開始勸酒歌,他就倒下了!”“快快,扶王妃下去休息。”
話音落下,衆人就見秦闕一口幹了杯中酒,他對着部曲們拱拱手:“瓊琅醉了,我送他去休息,稍後再來陪諸位痛飲!”
在衆人的笑聲中,端王爺紅着臉抱起了醉得不省人事的溫珣走出了營帳。衛椋早就給二人安排好了住處,在部曲的指引下,秦闕很快就找到了那間整潔安靜的小院。
屋中生了爐子,紅色炭火将不大的房間烘得暖暖的,床榻上鋪了厚厚的褥子,光是從細節之處就能看出衛椋對他們二人有多在意。秦闕将溫珣小心放在床榻上,看着溫珣微紅的面頰,他一邊扯起被褥細細給溫珣蓋上,一邊嘟囔着:“米漿都能喝醉,你啊,以後老實喝點熱水就行了。”
“你現在喝醉了不省人事,我和你說話就像是對着一根木頭說話,不能算是我主動理你,你懂了嗎?”
“溫瓊琅,本王遲早要被你氣死。你說說,你是怎麽敢的呀,那可是戰場,你就這麽大咧咧過去了。真出了什麽事,你要本王怎麽辦?做鳏夫嗎?”
“哎,同你說這些做什麽。你看看你……喝醉都這麽好看。”秦闕擡手想要摸摸溫珣的臉頰,可是剛一擡手,便發現自己的袖口被溫珣拽住了。
“做什麽做什麽?別以為拽住本王的衣袖,本王就會心軟。本王是個言而有信的人,三天,說不理你就不理你。”
話音剛落,就見溫珣睜開了雙眼,一雙清澈的眼眸正含笑盯着自己:“嗯,王爺是個言而有信的人,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馬難追。說三日就三日,說不理瓊琅,便不理瓊琅。”
秦闕瞬間懵了,他的目光慌亂地轉了一圈,感覺自己像是做錯了什麽事被抓包了。清清嗓子後,端王爺哼了一聲,冷酷地想要将自己的衣袖從溫珣手中抽走。
還沒等秦闕有所行動,就聽溫珣緩聲說道:“可是瓊琅做不到啊,讓我三日不與王爺說話,我做不到啊。”
“別說三日,便是三個時辰同王爺分開,我亦會覺得難熬。怎麽辦呢?王爺,王爺真的忍心不理我嗎?”
“王爺,你忍心不理這個心悅你的我嗎?”
秦闕感覺自己喝下去的酒轟的一聲在自己的身體裏炸開了,源源不斷的熱氣從他的腸胃湧向了四肢,有那麽一瞬間秦闕覺得自己雙腿像是踩在了雲朵裏,飄乎乎地有些眩暈的感覺。
秦闕有些迷茫有些恍惚地問道:“你說,你心悅我?溫瓊琅,本王是不是聽錯了?本王一定是喝酒喝多了吧?哈哈哈……”
溫珣的手指順着秦闕的衣袖滑動,修長的手指慢慢伸到了秦闕的掌心中,秦闕當場不敢動彈,只會低着頭呆呆看着自己的掌心。溫珣的手指摩挲着插入到了秦闕的指縫中,撒嬌一般輕輕握了握:“王爺酒量驚人,我亦沒有喝多,我确實對王爺動心了。”
“所以一想到你在戰場上出生入死,我無論如何都無法呆在安全之處等你回來。我想看到你安然無恙,想同你一起見證勝利。”
“我承認,違背了和你的約定去了關外是我不對,可是我也沒有莽撞到以身犯險。有師伯在身邊,我覺得我應該是安全的。行遠,你真的要怪我嗎?”
秦闕再也無法板着臉了,他咧着嘴笑了,笑着笑着眼眶中浸出了淚花:“你再多說幾句讓我聽聽,我愛聽。”
“秦行遠,我心悅你。哪怕以後你會面對很多誘惑,你會有很多的後宮,真等到那一日,我會主動離開你,至少現在,我能完全擁有你。”
在說出這些話之前,溫珣想了很久很久。他深知自己的脾性,他知道自己溫柔的外表下隐藏着多少霸道和野心,他想要的是一生一世一雙人。所以他瞻前顧後,哪怕早就明白了自己對秦闕的心意,依然選擇閉口不言。
這幾個月,他靜靜地觀望着秦闕,看着他笨拙又精心地照顧自己。秦闕為了自己改變了許多許多,他明明是個不善言辭的人,卻為了配合自己強壓着本性。
夠了,有這麽一個人願意真心待自己好,足夠了。哪怕他們的相遇不美好,至少現在他們真心對待彼此。
未來的事情誰說得準呢?若是自己只顧着未來的變數,痛失了眼前的幸福,那豈不是愚蠢嗎?
溫珣從來不是蠢人,他想做的事會盡力去做,想要的人,也會全心握住。
“秦行遠,我可能并不是個溫柔的伴侶,我也有自己的小性子。這樣的我,你能接受嗎?”
恍恍惚惚的秦闕終于回過神來了,他猛地喘了幾口氣,反手握住了溫珣的手指,輕柔又不舍地摩挲一遍又一遍:“瓊琅,瓊琅……”
“瓊琅,我好高興。”秦闕蹲在了床邊,低頭在溫珣的手背上親了又親。面容英俊的青年紅了眼,仿佛得到了世上最寶貝的東西,又想讓全世界人都知曉,又想藏起來只能自己一個人知道。
親完了溫珣的手背後,秦闕的呼吸逐漸粗重,他小心将溫珣抱在了懷裏,鄭重發誓道:“不會有那一天,我秦行遠不是見一個愛一個的人。我發誓這輩子和溫瓊琅一生一世一雙人,我不會有後宮,不會有其他姬妾。我心悅的人只有溫珣一人,現在如此,将來亦是如此。”
“瓊琅,我可以親親你嗎?”
溫珣本想笑,可是看着秦闕眼尾的紅,他抿了抿唇,眼角不自覺地浸出了淚花。兩世為人,做夢都沒想到會有這麽一個人如此珍視他。
感受着秦闕落在他眼角眉梢的親吻,溫珣閉上雙眼環住了秦闕的脖子。
曾經他茫然無措咒罵老天爺,為什麽要斷了他的青雲志,将他置于萬劫不複的地步。現在看來,那些卑微到塵埃裏的經歷竟然綻放出了絕美的花。
見秦闕久久不回來,秦甲便尋了過來。還沒進門,他的腳步猛地止住了,豎着耳朵聽了一陣後,秦甲呲着大牙蹑手蹑腳地退到了小院外。
不用給王爺留肉了,他已經吃上了。